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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与灵魂

时间:2022-02-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没有人严肃地主张说,上帝或离世的灵魂也有大脑。信息流进而产生了精神活动,或是刺激新思想的出现,或是重新组织现有的思想。反过来说,精神世界也通过意志现象作用于物质世界。它们都是由精神活动变成的“具体实在”。在第十章里,我们将较为充分地讨论那令人迷惑的自由意志和精神物质相互作用的机制问题。

“我思,故我在。”

勒内·笛卡儿

“我就是相信,人类自我或曰人类灵魂的某一部分不受制于时间和空间的法则。”

卡尔·吉斯塔夫·荣格

各种宗教尽管对神的本质的看法有很多分歧,我还从不知道有哪种宗教不是说神是一种精神。在基督教里,上帝无所不知,他的知识是无限的。上帝也是无限自由的,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没有什么精神比上帝的精神更博大,因为上帝是至高无上的。

但是,什么是精神呢?

神学家和哲学家长期以来一直在争论这一棘手的问题。然而,对精神的研究今天也进入了科学的领域。心理学,心理分析,最近的大脑研究,计算以及所谓的“人工智能”都在研究精神。这些方面的某些新进展,使我们对自古以来的精神之谜以及精神与物质世界的关系之谜有了全新的看法。这一切,对宗教的影响是深刻的。我们对之具有直接经验的精神是与大脑有关的,计算机是否有精神尚有争论。不过,没有人严肃地主张说,上帝或离世的灵魂也有大脑。完全与物质宇宙分离的精神是很玄的东西,我们暂且不谈,可是,离体的精神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呢?在本章和下一章里,我们将考察意识、自我以及灵魂的问题。我们要问:身体死亡之后,精神还能不能活下去?

在开始时,我们最好在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之间划定一个明确的界线。物质世界充斥着物质的东西,它们有空间的位置,也有诸如广延、质量、电荷之类的特性。这些物质的东西,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四处运动,根据力学规律在变化着、演化着。对力学规律的研究,就构成了物理学的一个分支。物质世界是(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公共的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观测它。

充斥精神世界的,则不是物质的东西,而是思想。思想显然不是处在空间之中,而似乎是具有自己的宇宙的,其宇宙是隐秘的,是其他的观察者所观测不到的。思想也可以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变化、演化、相互作用,也是能动的。对这一切的研究,就构成了心理学的一个分支。

话说到这里,似乎没什么争议。然而,一旦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相互作用时,就来了问题。我们的思想宇宙并不是孤立于我们周围的物质宇宙之外的,而是与物质宇宙有着强有力的联系的。我们的精神借助于我们的感官接收到持续不断的信息流。信息流进而产生了精神活动,或是刺激新思想的出现,或是重新组织现有的思想。假如你正在阅读一个句子时,听到屋外呼的一声巨响,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屋顶上掉下来一片瓦”或“一辆汽车着火了”。因而,物质世界就成了新思想的来源,实际上是重新安排精神世界。

反过来说,精神世界也通过意志现象作用于物质世界。你听到响声后,决定去看个究竟。于是,你的腿动了起来,书也放下了,开了门。你头脑中的思想,借助于你身体这个中介引发了物质的活动,而物质的活动又重新安排了你环境中物质的东西。的确,我们平时在我们的环境中所看到的几乎一切东西,都是精神活动通过物质操作得以实现的结果。房屋、道路、麦田、风车,这一切都始于诸如计划、决策之类的精神活动。它们都是由精神活动变成的“具体实在”。

这一切看起来很明显,但其中已有了一些令人头痛的问题。物质作用于精神的机制是什么?更令人头痛的是,精神作用于物质的机制是什么?

现在,我们来看看外在的刺激是如何将思想“植入”精神之中的吧。可以那一声巨响为例。声波冲击耳鼓,引起了耳鼓的振动。这振动由三根细巧的骨骼传到耳蜗。耳蜗中的一种膜接收到了振动,再把振动传给内耳中的一种流体。流体又拨动了一些敏感的细丝,受拨动的细丝产生了电脉冲。脉冲沿着神经通道进入大脑。在大脑中,由电脉冲组成的信号碰上了一个复杂的电化学网络,于是,声音就被感知到了。但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一连串虽说是复杂的物质的相互作用,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精神事件,变成了对声音的感知?使你真正听到某种声音的大脑电化学模式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由听到声音而产生了一系列的思想?

更令人迷惑不解的是,是你听到声音之后的反应。你决定去看个究竟,你的腿动起来。是怎么动起来的呢?大脑的细胞兴奋起来,信息顺着神经传播开去,肌肉紧张起来,你动了起来。

一个物理学家会如何看待你大脑的这种活动呢?首先,他会把大脑的这种活动看成是一复杂电路的作用。各种各样连接着感觉器官和肌肉的神经通道就代表输入和输出的联系。物理学家因为十分了解电路学的规律,所以他会认为,假如能全部了解你大脑的电路(就是说有一份电路总图,另外还可以仔细监测输入信号),那么,经过繁复的计算之后,他就可以精确地预测你大脑这个电网的输出信号,并由此推断出你下一步要干什么。你听到声响之后,会不会出去看个究竟?你大脑发出的电信号会告诉他的。

谁也不会相信,这物理学家真能预测得准。问题在于,假如把大脑看成是一复杂的电路,大脑似乎就完全成了确定性的东西了,因此,至少从原则上看,就成了可预测的了。神经细胞之所以兴奋起来,命令你的腿活动,那是因为大脑电路中的电流模式具有一定的形式。不同的模式就激发不起神经细胞来,于是,你就会仍旧坐在那里看你的书,不会出去看究竟。

这里难解的问题是,上述那些涉及普通电脉冲的真实的物质事件是与精神事件同时发生的:“这是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碎了吗?我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吗?该去。”——大脑细胞就这么开动起来了。尽管到目前为止,对大脑活动的精神描述和物质描述还不矛盾,但其中有一个关键成分却是描述不了的,那就是,你决定去看看那声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放下书,你的腿活动,你的一系列活动都是意志的有意识的行为的结果,是选择的结果。在电路确定性的规律中,如何能容得下自由意志呢?

对这个问题的一个解决方法是,可以把精神看作是控制一架复杂机器的操作者。电站的操作者能按下各种按钮,使一座城市大放光明,同样,精神也能使相关的大脑细胞(神经)兴奋起来,按照其决定来驱动身体。但是,要出去看个究竟这种有意识的决定,又是如何使相关的大脑细胞兴奋起来的呢?不是说,电路的规律已经早就决定了输出的信号吗?难道那些规律被违反了吗?难道精神能够进入电子和原子、大脑细胞和神经所属的物质世界,生出电力来吗?难道精神真是能作用于物质,而不把物理学的基本原理放在眼里?难道物质世界的运动真有两种原因,一是平常的物质作用,一是精神作用?

在第十章里,我们将较为充分地讨论那令人迷惑的自由意志和精神物质相互作用的机制问题。但我们的问题还没完。我们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是意识、意识是如何发生的。黑猩猩有意识吗?狗有吗?老鼠呢?蜘蛛呢?虫子呢?细菌、计算机有没有意识?人类的8个月大的胎儿有没有意识?1个月的时候有没有?1秒钟的时候呢?对这些问题,怕是没几个人会全回答“有”。那么,意识是逐渐发生的吗?它是一种可以用某种方式定量化的东西吗?我们可以把人的意识定为100,黑猩猩为90,狗为50,老鼠为5,5个月大的胎儿为2,蜘蛛为0.1,等等,这么定行吗?若不然,是不是有一个意识发展临界值,一过了这个值,意识就猛然剧增,像是某种燃料到了某一临界温度便突然着起来?

我们又能如何识别意识呢?我们每一个人都能直接体验到我们自己的意识。但是,因为我们的意识是处在非物质的思想和感觉的隐秘宇宙中,所以,外人是不能观察到它的。一个人若想推测他人的意识。就只能通过他们的行为和借助于物质宇宙与他们进行交往。张三可以跟李四说,他张三是有意识的,而李四看到张三似乎还算正常,跟自己说起话来还有条理,于是就相信了张三。假如张三是个哑巴,或只能说谁也听不懂的爱斯基摩方言,李四通过观察张三的言行,尤其是通过注意他对刺激的反应、完成复杂任务的表现,等等,仍然会很有信心地得出同样的结论:张三是有意识的。

说到狗的意识,我们可就不能拿得那么准了。狗与人之间的交流是微乎其微的,而且是否真有交流也成问题。狗的大部分行为似乎是无意识的、本能的。可是,没有几个养狗的人会否认他们的爱畜有意识、有头脑,只不过不如(在某种模糊的意义上)人发达罢了。但是,论到较为低等的生物,如蜘蛛之类,就很难说他们有意识了。不错,低等生物也有行为,但其行为显然是自动的,是由本能规定好了程序的。

这样一路思考下来。就容易发现,精神的主动方面和被动方面之间是有所不同的。在有感觉这一意义上的有意识,要比有能力进行计划、做出决定、进行行动这种意义上的有意识低一个档次。一个新生儿无疑能够体验到由身体刺激所造成的感觉,但其感觉几乎完全是被动的。蜘蛛很可能也知道它周围正在发生着什么事,但其反应能力极其有限,只能通过反射运动来做出反应。人们常说,审时度势进而筹划行动是人类独有的行为。这种说法肯定是谬误的(假如有天外智能生命存在,这说法就更错了)。不过,似乎可以这么说:精神的那些较为主动的特性不仅与意识有关,而且与自我意识有关(在下一章里将讨论这个问题)。可能动物的自我概念不大发达。

大型电子计算机的迅速发展,使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注意人类思维能力的机制问题。人们对精神与大脑的关系进行了一些仔细的分析研究。研究的中心问题既简单又沉重:机器能够思想吗?

关于所谓的“人工智能”,可说是文献浩瀚,见解纷纭,本书不想对它进行评说。所有的专家至少同意这个观点:现在,即使是最先进的计算机也赶不上人的头脑。大家都知道,在进行算术运算、资料检索、下国际象棋等方面,计算机通常能超过人,但要它们写诗作曲就不行了。这主要是其软件(程序)的问题,而不是计算机的结构硬件问题。大部分计算机都是设计成完成较专门的低级任务的(如进行大量的简单算术运算)。在完成这样的任务时,速度和精确性是最重要的标准。假如一台计算机总出错,不肯出力,还“休假”,或者是行为反复无常,那么,这样的计算机对大多数使用者来说是没什么用处的,尽管计算机有这些荒谬的毛病反倒使它更像是具有人的智能。当然,假使一台计算机有了这样一些人的特点,那么也就没有谁知道该如何为它编制程序了。甚至有没有可能为它编制程序,也没有人知道。同样,人们也不大知道人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

不管目前的技术局限性如何,机器是否(至少原则上)能有精神这个问题现在仍是个回避不了的问题。用过大型计算机的人很快就会知道,从某种有限的意义上讲,计算机可以以一种类似人的方式与其操作者交往。现代的“交互作用”的技术能够使人与机器进行复杂的问答对话,尽管谈话范围是非常有限的。

我说过,对我们自己的精神之外的其他精神,其存在只能用类比的方式进行推断。假如有人问:“我怎么知道张三有精神呢?”回答只能是:“我有精神,张三的言谈举止跟我一样,也像我一样自称有精神,因此,我的结论是他像我一样有精神。”但这样的推理照样可以用在机器上。你永远也不可能具有他人的精神,也不可能直接体验到他的感觉(假如你能的话,那个他人也就不成为他人了,而成了你了),因而,若设想我们自己之外还有其他精神的存在,这设想就必然是一种信仰。因此,就“机器能够思想吗”这个问题而言,必定有这样一个回答,即人们不能根据外在的表现(如完成某些需要智能的任务)来断定人比机器高明,因为外在表现只是人可以用来评定机器“内在”体验的外在标准。假如机器被做得像人一样,能够对一切外在影响做出反应,那么,人们就没有可见的理由说机器不能思想或没有感觉了。而且,假如我们愿意承认狗能思想,或蜘蛛、蚂蚁具有某种基本的感觉,那么,即便是现有的计算机在这种有限的意义上讲也可被认为是有感觉了。

1950年,数学家艾伦·图灵在《精神》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为《计算机与智能》的文章,探讨了机器能否思想的问题。他提出,可以用一个简单的试验来解决这一问题。图灵把这试验称作“模仿游戏”。试验的原理是这样的:让一个男子进入一间屋子,一个女子进入另一间屋子,一个提问者用一种电传打字电报机与这一男一女进行联系,并以问答的方式判定哪一边是男子,哪一边是女子。与此同时,这一男一女都要设法使提问者相信他与她是女子。这样,这男子就必须是一个聪明而娴熟的说谎者。假如用机器来取代这个男子,而机器真能使提问者相信它是个女子,图林就认为这机器是真能思想了。

这种成熟的人工智能是否能实现,对此有很多意见是否定性的。有一派推理认为,计算机是按照严格的理性逻辑方式工作的,因而必然是冷酷的、工于计算的、没心没肺没灵魂又没感情的自动装置。因为计算机的运行纯粹是自动的,所以,它就只能完成作为其操作者的人按程序输入到它里面的东西。没有哪台计算机会离开其操作者,变成一个自主的具有创造性的个体,能够爱、笑、哭叫,具有自由意志。计算机就像汽车一样,是其操纵者的奴隶。

这种推理有一个问题,因为它也能推出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来。在神经(大脑细胞)层面上,人的大脑也像计算机一样是机械的,也受制于理性逻辑原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有举棋不定的感觉,我们照样会手忙脚乱,兴高采烈,烦闷无聊,不可理喻。

宗教对人工智能这一概念所提出的主要异议是,机器没有灵魂。然而,灵魂的概念却是模糊得要命。早期的关于灵魂的概念是与生命力的概念密不可分的,即灵魂是一种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赋予生命的作用。《圣经》,尤其是《旧约圣经》对此论述不多。灵魂的概念似乎主要是从希腊的哲学传统发源的,受的是柏拉图这样的哲学家的影响。《圣经》早先提到灵魂时,是把灵魂当作呼吸和生命的同义词来用的。到了《新约圣经》里,灵魂的概念不知为何鲜明起来,变得与“自我”相当,具有了我们今天所说的精神的那些特点。实际上,“灵魂”这个词在现代用得不多了,现在主要是宗教界使用它。甚至《天主教百科全书》也把灵魂定义为“思想活动的源泉。”因此,灵魂与精神之间的关系是模糊不清的。下面我们将把这两个词当作可以互相替换的词来使用。

宗教教旨的中心观念是,灵魂(精神)是一个事物,肉体与灵魂之间必须划一个清晰的界限。提出这种所谓的精神(或灵魂)二元论的是笛卡儿。笛卡儿的二元论被广泛地吸收进基督教思想中。这种二元论也最符合普通人的信仰。实际上,二元论的观念在我们的文化和语言中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吉尔伯特·罗伊尔在其《精神的概念》一书中,把二元论称作“公认的教旨”。

二元论的精神都有哪些特点呢?“公认的教旨”是这样的:人是由两种不同的东西组成的,这就是肉体与灵魂,或说是精神。肉体是精神的寄主或容器,甚或是精神的牢房,精神只能通过上进或死亡才能逃离这牢房。把精神与肉体结合起来的是大脑。精神利用大脑(通过肉体的感官)获得并储存关于世界的信息。精神也利用大脑作为一种手段,通过本章前面所描述的那种方式来作用于世界,实施其意愿。然而,精神(或灵魂)并不驻在大脑或身体的任何其他部位之中,实际上也不驻在空间的任何地方(我在此对某些神秘主义者以及唯灵论者的“非公认的”教旨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声称亲眼看见过某种与肉体有着密切空间联系的灵体或灵魂)。

照这样的一幅图景来看,精神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它是一种事物,可能更具体地说就是一种实体。但它不是一种物质实体,而是一种精微的、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以太一样的实体,是思想和梦幻的组成材料,是与普通的笨重物质不相干的。笛卡儿对肉体和灵魂的看法,由R·J·赫斯特总结如下:

笛卡儿的基本思想似乎是,首先,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存在或实在,一为精神,一为物质。精神或精神实在是感官所感觉不到的,在空间中也没有广延性。精神是有智慧、有目的的,其基本特征是思想,或曰意识。

罗伊尔则说:

虽说人的肉体是一架机器,但它却不是一架普通的机器,因为它的某些活动是由其内部的另一架机器控制的。在内部起控制作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机器,它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没有大小也没有重量的。它不能拆开,一般的工程师也不知道它的运行原理。

罗伊尔给这内部的机器起名叫“机器之灵”。

灵魂必须具有非物质的特点,似乎有两个理由。首先,我们不能以任何直接的方式看到或观测到灵魂的物质存在,在脑手术中也找不到灵魂。第二,物质世界必须遵从物理定律,而物理定律在宏观层面上(即在忽略量子效应的情况下)是机械的、确定的、因而是与自由意志这种灵魂的基本属性不相容的(这样推理是错误的,我们将在合适的时候说明这一点)。但这些说法只是告诉了我们灵魂不是什么,而不是说明它是什么。于是,我们心里不免犯疑,觉得把灵魂或精神看作是一种事物的看法是没有任何根据的。灵魂之所以给人那么一种虚幻的印象,看上去好像是一种实在似的,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它顶了几个无意义的名罢了。精神不是机械的,于是乎就是“非机械的”,好像这形容词对我们有什么意义。罗伊尔的话正是这么说的:“精神不是钟表机构,而是非钟表机构。”

灵魂的属性很难描述,同样,要想找到灵魂在哪里也很难。假如灵魂在空间里找不到,又该上哪里去找呢?(不过,有意思的是,笛卡儿认为,大脑中的松果体是灵魂的所在,或至少是一种结构,为精神和大脑提供了难以捉摸的联系。)新物理学运用它那奇异的空间弯曲以及更高维数的概念,能不能找到灵魂在哪里呢?

我们已经看到,物理学家把时间和空间看成是一块四维的薄片(也可以看作一个气球),他们认为有可能还有其他的薄片,与时空薄片不相连。灵魂是不是驻在另外的某一个宇宙里呢?时空还可以被看作是包在或嵌在一种更高维数的空间里,就像是一个二维的表面或薄片嵌在三维的空间里。灵魂是不是会驻在这更高维数的空间中的某一处,而这更高维数的空间从几何学上讲仍然是与我们所在的自然时空相近,但实际却不在其中?从这更高维数的有利位置出发,灵魂可以在不属于时空的情况下,“附在”时空中的某个人的肉体上。

那些愿意相信离开肉体的灵魂会进入天国的人,还得面临一个更为复杂的安排问题。因为据说,当一个人活在现世时,其灵魂有一种住处,而当灵魂进入天国时,其住处与现世的住处是不一样的。这一类的观念之所以还有人信,就像信几何学的直觉一样,那肯定是因为人们都觉得灵魂该有个住处。所谓灵魂占据着一个位置,就是说它存在于某种空间之中。那空间或是我们平常所察觉到的,或者是我们察觉不到的。假如真是这样,人们就要问一系列的问题:灵魂多大?形状如何?在什么方位?有什么样的运动?而这一切,对灵魂这种由思想组成的非物质的东西是完全对不上号的。

但是,由现代物理学提供的观念还没有用完。我们在第三章说过,有些现代物理学家认为,时空不是原始的概念,而是派生的概念。他们相信时空是由一些次单位组成的(不是位置也不是时刻,而是一些抽象的实体),这些单位也能体现量子的特点。很可能自然宇宙延伸(在某种比喻的意义上讲)到我们平日所说的时空之外,只有一小部分的那些次单位以一种有秩序的方式结合起来,造成了时空,使时空之外的“其他地方”成了一种互不相连的碎片海洋。这“海洋”难道会是灵魂的属地吗?假如真是这样的话,灵魂就不会占据位置,因为次单位是不会被装配成位置的。因此,对灵魂来说,诸如广延和方位之类的概念是无意义的。实际上,甚至那些诸如里面、外面、之间、相连、不相连之类的拓扑学概念也可能是用不上的。对这个问题,我没有结论性意见。

说到时间,问题就更多了。灵魂不在空间之中,但它在时间之中吗?大概在。假如灵魂是我们感觉的源泉,那么,我们对时空的感觉也必定包括其中。而且,很多可辨的人类精神过程,明显地是依赖于时间的。如计划、希望、悔恨、预期,等等。

假如说灵魂不在时间之中,就会有严重的逻辑问题。假如灵魂超越了前后关系,我们对灵魂在人死后存在还能赋予什么意义呢?在肉体出世之前,灵魂的情况又如何呢?《天主教百科全书》以一种罕见的幽默处理了这个问题: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上帝掌握着大批不属于任何肉体的灵魂,众灵魂只是被上帝注入人类的胚胎之后才归属于肉体……灵魂是上帝创造的,是在被注入物质时创造的。

这里的意思是明显的。灵魂有时候(肉体出生前)不存在。这样的观念显然是与灵魂超越时间的观念相冲突的。

在一切关于永生的讨论中,都贯穿着这同一个基本的时间难题。一方面,人们期望现世生命结束之后,人还能继续存在,不是仅以一种冻结的无时间的存在方式存在,而是还有某种活动。耶稣谈到过“永久的生命”,其内涵就有时间永不结束的意思。

另一方面,这样的概念是与我们对物质世界的时间感觉紧密相连的,因而与所谓的物质和精神分属于不同的世界的说法不大相符。假如有人认为,实际上时间有可能是有终结的(在第十五章将讨论这个问题),很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永恒”,那问题就更麻烦了。

我们在这里所说的这些论点以及其他类似的论点,使很多人感到,灵魂(或精神)和灵魂不死的概念,往好处说是错误的,往坏处说是前后矛盾的。

哲学家们探讨了好几种二元论的替代品。有一个极端是唯物论,完全否认精神的存在。唯物论者认为,精神的状态和作用不是别的,正是物质的状态和作用。在心理学领域里,唯物主义变成所谓的行为主义,宣称所有的人都以纯机械的方式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另一个极端就是唯心主义哲学,认为物质世界并不存在,一切都是感觉。

我觉得,二元论的错误在于试图用一种实体(精神)来解释一种实际上的抽象概念,而不是解释一种客体。在科学史上和哲学史上,人们一直喜欢情不自禁地把抽象概念还原成事物,如燃素、热的流体理论、传光的以太以及生命力。这都是些已被证明为不可信的概念。与这些概念相关的现象,需要用抽象的东西,如能量或场来解释。

一个概念是抽象的而不是实体的,这并不会使这一概念变得不实或虚幻。一个人的国籍既不能称也没法量,也不在他身体内占据一个位置,然而,国籍是有意义的,是这个人的重要组成部分。那些不幸没有国籍的人太明白这一点了。效用、组织、熵、信息这类的概念也不是物体意义上的“东西”,而是物体之间的关系,物体的条件。

二元论的基本错误是把肉体和精神看作是一个钱币的正反面,而二者实际上是属于完全不同的范畴的。精神和精神与肉体关系问题上的一切混乱和矛盾,在罗伊尔看来都是这种范畴错置造成的:

按照一种逻辑说,存在着精神;再按照一种逻辑说,存在着肉体;这两种说法都完全正确。但是,这两种说法并不是指有两种不同的存在。

说“存在着岩石”跟说“存在着星期三”都是正确的,但是,若把岩石跟星期三并列起来,并讨论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那就没有意义了。我们也可以用一个罗伊尔的类比,这就是,探讨英国下议院与英国宪法之间是否有过会话是荒谬的。因为二者分属于不同的概念层次。

罗伊尔的这番话,抢先说出了很多近年来才由“整体论”探索的东西。我们在上一章里讲过,精神与肉体的关系,类似于蚁群与单个的蚂蚁之间的关系,或一部小说的情节与字母表的26个字母的关系。精神与肉体并不是一个二元性事物的两个部分,而是分级描述中的两个不同层面的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又一次碰上了整体论对还原论。

只要人们认识到,在没有任何神秘的外加实体或成分的情况下,抽象的、高层面的概念照样可以与作为它们基础的低层面的结构一样真实,那么,很多旧有的二元论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物质用不着加进生命力才能变得有生命,同样,物质也用不着有灵魂实体,才能变得有意识:

我们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既不神秘莫测,也不是单纯地由物理砌块构成的。你相信人的声音吗?理发又如何呢?有这样的事吗?它们都是什么呢?用物理学家的话来说,什么是一个孔洞呢?这里不是说那不可思议的黑洞,而只是一块奶酪上的洞。这洞是自然的东西吗?什么是交响乐呢?“星条旗”这首歌在时空中的什么地方呢?这首歌是不是就是国会图书馆里的哪张纸上的一些墨迹?把那张纸毁了,美国国歌依然存在。拉丁语依然存在,但已不是活的语言了。法国洞穴人的语言已经不存在了。桥牌这种游戏才存在了不到100年。它是种什么东西呢?不是动物,不是植物,也不是矿物。

这些东西都不是具有质量的物体,也不是一种化合物;但它们也不是纯粹抽象的东西,就像无理数π一样,是可变的,在空间和时间中是找不到它的位置的。这些东西也有出生地和历史。它们可以变化,可以发生什么事。它们可以四处运动,就像是一个物种,一种疾病,或一种流行病。我们万不可以认为,人们想认真对待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认为是在空间和时间中四处活动的粒子群。这绝不是科学的观点。有人或许会认为,你不过是一特定的活的物质的生物体,是一堆活动的原子。这些人或许以为这是常识,或是很好的科学思想。其实,这种想法正说明,这些人缺乏科学的想象,倒不缺乏精明的牵强附会。自我有一种同一性,超越任何具体的活的肉体。人们不必先得相信有灵,才能相信有自我。

大脑是由几十亿神经元组成的。这些神经元整天忙来忙去,也不知道有个什么总体规划(就像上一章里所讨论的蚁群中的群蚁一样)。这就是大脑电化学硬件的物质的、机械的世界。另一方面,我们有思想,有感觉,有感情、意愿,等等。这高层面的整体的精神世界也同样不知道大脑细胞,我们在完全不知道神经元协助的情况下,可以舒舒服服地进行思想。但是,大脑的低层面是由逻辑统治着,高层的精神面却可以是非逻辑的、有感情的,这二者并不一定矛盾。关于这种神经—精神的互补,霍夫斯塔特曾给以生动的说明:

比如说,你现在正犹豫不决,不知道该要一份奶酪三明治还是要一份菠萝三明治。这是不是说你的神经元也在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什么好?当然不是。你打不定主意要什么样的三明治,这是一种高层面的状态,而这种状态完全是以成千上万的神经元按非常有条理的方式有效地工作为先决条件的。

用一个类比就是,一部说得过去的小说是由一系列语法构造组成的,而这些语法构造又是符合语言以及表现方式中相当严格的逻辑规则的。然而,这并不妨碍小说中的人物恋爱或大笑,或以一种完全不守规矩的方式行动。假如说这本书是由逻辑的字词构造而成的,所以这故事必得是严格符合逻辑规则的,这样说就是荒谬的,因为这是把两个不同的层面搞混了。麦克埃在探讨神经活动与精神活动的时候,也强调了要避免层面混淆的重要性:“同一个情况或许得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解释,而且每一种解释在自己的逻辑层面上都是完整的。这话听起来抽象难解,但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其实是可以用无数的例子来加以说明的。”麦克埃在讨论描述层面的问题时,举了由闪亮的灯光组成的广告为例。广告的图像文字完全可以用电路理论来解释描述,但麦克埃指出,还有一个与之互补的描述,即商业信息:“假如给以正确的区分,两者(两种描述)就不会矛盾,反而互补,就是说,每一种描述都揭示了应当重视的一面,而这一面是在另一种描述中没有提到的。”

精神也与此类似:

戴拉·德夏尔丹之流的作家宣扬说,假如人是有意识的,那么,在原子中就必定有一些意识的踪迹。这种说法是相当缺乏理性的基础的……意识与物质粒子不同。对物质粒子的行为,我们可以争论出个不承认也不行的结果。但对意识,我们就不能指望有这样的争论结果。

用更为现代的用语来说,精神是“整体性的”。

上述的一切,当然都不排除人造精神、思想机器等等的可能性。奇怪的是,很多人乐于承认他们的爱畜有智慧,但一想到计算机会有智慧就心惊肉跳。或许,这是一种自我中心的反应,觉得哪一天计算机有了比我们的智力还强的精神,是对我们的威胁。或许,这是一个更为微妙的问题。

对精神和肉体进行两个层面(或多个层面)的描述,这比起原先的二元论(精神和肉体分属两种不同的实在)和唯物论(精神不存在)是很大的进步。多层面描述如今是一门哲学。随着认知科学,如人工智能、计算科学、语言学、控制论、心理学等等的出现,多层面描述也迅速流行开来。上述的学科都涉及信息处理系统。信息处理系统可能是人,也可能是机器,可以用这种方式处理信息,也可以用那种方式处理信息。与计算机有关的语言和概念的提出,如硬件和软件的区分之类,为了解思想和意识的本质开辟了新的途径。于是,科学家们在思考精神问题时,不得不比以往更加不含糊。

与这些科学进展同样重要的是,一种关于精神的新哲学出现了。这种哲学与上面所说的那些观点密切相关,被人们称作机能主义。机能主义者认识到,精神的本质要素不是硬件(不是构成大脑的物质,也不是大脑所利用的物质作用),而是软件,是大脑物质的组织,或说是其“程序”。机能主义者并不否认,大脑是一台机器,神经元纯粹是按照电路原理工作的,大脑中的物质作用并没有精神的原因。但他们仍是认为,大脑的各种精神状态之间是有因果关系的。粗略地说就是,思想引发思想,尽管在硬件层面上。因果关系早就固定了。

大多数计算机程序编制人员理所当然地认为,硬件层面和软件层面的因果关系没有可比性。他们会异口同声地说:“计算机是由一些电路组成的,它能干什么事是由电学定律规定的。它的输出,是它走过事先规定好的电路的自然结果”。说完这样的话后,他们就会谈论计算机解方程,作比较,作决策,根据信息过程得出结论,例如进行推理。这样,我们就可以有两种不同层面的因果关系,即硬件和软件,而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必追究软件如何作用于硬件。精神如何作用于肉体这个古老的话题,于是便可以看作是概念层面混淆造成的。我们从不会问这样的问题:“计算机程序如何使计算机电路解方程”?同样,我们也不必问思想如何开动神经元去产生肉体反应。

机能主义对宗教意味着什么呢?

机能主义似乎类似双刃剑。一方面,机能主义否认精神是人类独有的,声称机器也能思想,有感觉,至少原则上如此。而传统的观念则认为,上帝将灵魂赋予人,于是机能主义与传统的宗教观念难以相容。另一方面,机能主义把精神从人的肉体这一牢笼中解放出来,从而使永生的问题成为悬而不决的了:

对精神进行软件层面的描述,从逻辑上说不需要神经元……这种描述为离体的精神存在留下了余地……机能主义并不排除有可能(不管这可能性多么微小)存在一种机械的灵气系统,这种系统具有精神状态和作用。

机能主义一举解决了关于灵魂的大部分传统问题。灵魂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这样的问题是无意义的,其无意义就像是问公民权或星期三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灵魂是一整体概念,根本不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

灵魂在哪里呢?哪里也不在。以为灵魂在一个什么位置,就像是想找出数字7在什么位置,或贝多芬交响乐在什么位置一样,都是理解错误。像灵魂、数字这样的概念在空间里是找不到的。

时间与灵魂的问题又如何呢?某种东西,只在时间中存在,却不在空间中存在,有这样的事吗?

这个问题更难捉摸。我们常说失业率升高,时尚发生变化,意思是说这些事物依存于时间,却不能固定在某一位置上,不因此而有意义。同样,也完全可以说,精神依存于时间,却在空间里找不到。

因而,我们可以说,那种认为精神不过是大脑细胞的活动而已的看法是错误的,因为持这种看法就是陷入了还原论的泥坑。不过,精神的存在似乎的确是仰仗着大脑细胞的活动的。于是,问题就来了:离体的精神能够存在吗?可以再打一个类比,一部小说是由字词组成的,但小说也完全可以以声音的形式储存到磁带上,或译为密码用穿孔机打在卡片上,或变成数字存到计算机里。大脑死亡之后,精神能够转移到另一个机制或系统里,继续活下去吗?显然,这在原则上是可能的。

然而,大多数人并不为他们死后整个个性是否还继续存活而操心。因为我们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是与我们肉体需要和性能联系在一起的。例如,性活动假如没有肉体或生殖的需要就是荒唐可笑的。很多人也不想要他们的个性中的消极面,如贪欲、嫉妒、仇恨,等等,不想要这些消极的东西在他们死后继续存活。于是,他们希望精神的内核若是在人死后继续存活,就必须去掉其明显的肉体因素以及那些令人不快的特征。但这样一来,灵魂还剩下些什么呢?人的自我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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