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与肉体

人是由一个小小的身体和一个灵魂构成的。灵魂作为形式是主动的，肉体作为质料是被动的，主动的灵魂形式和被动的肉体质料组成了人。人的肉体是微不足道的，肉体的欲望和需求都是无意义的。肉体的欲望和需求应该由灵魂的力量加以控制和压抑。因此，人不应以肉体的强有力为傲，就像一只蜘蛛抓住一只苍蝇那样骄傲，而是应以自己高于动物之处为傲，这就是人的灵魂，或者说是意识、理性和德性。

关注灵魂始自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哲学研究的对象是人的灵魂。灵魂是高尚的、优越的、独立的;肉体是低劣的、下贱的，只是泥土和速朽，是欲望的根源、灵魂的坟墓。人只有压制肉体的欲望，才能拯救和净化灵魂，过有价值的生活。马可·奥勒留同样主张灵肉分离，但不是彻底的禁欲主义。节制物欲，但要满足肉体的基本需要，不能随意摧残和伤害肉体。相对于灵魂，不要太关心肉体。

不过，当灵魂自我膨胀或寄生、愤怒、被快乐或痛苦压倒、不真诚、漫无目标的时候，它便会摧残自身。如何使灵魂不受摧残、不受伤害、免于苦乐、不做无目的的事情、不虚伪和欺瞒呢?唯有哲学。哲学指引我们接受所有对我们发生的事情，最后愉快地接受死亡。相信哲学家，而不是大多数人。哲学开辟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道路。

马可·奥勒留提出了一个衡量心灵是否净化的标准，即当别人突然问你现在想什么的时候，你能完全坦白直接回答想什么，而且不管想什么都不会感到脸红。那么什么是最好的东西:众口称赞，权力，享受快乐?都不是衡量一个东西是否好，不是要看它对作为一个动物的人是否好，而是要看它对作为一个理性存在的人是否好。不是面对肉体，而是面对心灵。

灵魂可以自足。它拥有智慧，观察自身，分析自身，重视自身，享受自身，自我完善，自我圆满。即使要随时停止，它也是自足的。不过，自足的灵魂也有社会性的一面热爱邻人，履行义务和责任。如此一来，理性不但是正确的，还是正义的。

灵魂应当飞升，这样才能看清宇宙的性质，万事万物在其中的位置和作用，对于整体和对于人的价值;这样才能看清每一事物是什么，由什么东西组成，持续多久，我需要怎样对待它。尽管这一切都来自于神，是神按照命运之线安排的。灵魂看清命运所带来的事情后，才能使自己容易适应它们。这样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并不能把灵魂之火压灭，反而成为燃料。灵魂之火迅速抓住和吞噬它们越烧越旺。

灵魂对世界万事万物作出它认为适合的判断，是它的看法或意见。马可·奥勒留几次提到生活是意见、态度看法。或许面对宇宙整体，面对注定的命运，人们无法改变它，但是人们的自由意志或理性可以改变对世界万事万物的态度、看法、意见。肉体产生快乐或痛苦的感觉是自然的，不必拼命抵制这些感觉，而是不要让灵魂对此作出好或坏的判断。肉体病痛时，如果灵魂作出坏的判断，因此而痛苦了，反而会加剧肉体的痛苦。灵魂最好只对在其力量范围之内的事物作出好的或坏的判断，不然判断其无法控制的事物是坏的，必然会谴责神灵、憎恨他人。肉体会真实地表达痛苦，那么痛苦对于肉体就是恶。但痛苦对灵魂来说不能成为恶，要在自己的力量范围之内坚持灵魂的安宁和平静。

安宁和宁静的、摆脱了激情的灵魂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除此之外，人再没有别的更安全的地方可以得到庇护。但是灵魂最大的威胁不在其外，而在其内。比如，苦恼并不是外部事物带来的，而完全是发生在灵魂内部，是灵魂的判断。摆脱苦恼，把苦恼从内部驱逐出来吧。

灵魂同肉体一样是会衰退的，这是自然法则，不必为此觉得羞愧。但应当羞愧的是，肉体还没有衰退时，灵魂却先衰退了。

灵肉分离实际上还是马可·奥勒留为人找到的一条出路。在宇宙必然性或命运和人的自由意志之间，他通过灵魂把人从必然性的强制中拯救了出来。当然这种拯救不是对命运的背叛。对人来说，命运始终是无法抗拒、不能逃脱的。但人的灵魂使人不必战战兢兢地服从命运，而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掌握自己的命运。也就是说，人可以把灵魂或精神生活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培育崇高的心灵和美德，勇敢地接受命运要我们承受的一切，使我们的理性与宇宙理性和谐一致。人贵在有理性，不仅是分有了宇宙的理性，更是能够运用理性。

灵魂的范围有多大，精神的境界有多高，马可·奥勒留也在思考。他确认，即使灵魂的范围并不大，或相比于宇宙来说很渺小，但是灵魂的力量是巨大的。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即使野兽把你撕成碎片，你仍然可以保持自己心灵的最大宁静。

我们知道，灵与肉不是分离的，物质与精神不是对立的。把肉体生活需要和精神生活需要截然分开，最后只能导致禁欲主义和宿命论。当精神安慰不了现实的苦难，人只会屈从神的安排。虽然，马可·奥勒留没有说出神是什么样的，却不否认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