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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与制作

时间:2022-02-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虽说造物主与人类在进行创造时都使用了同一套自然规律,但所创造的两个世界却很少交合。自然造物的一个最大特征——“自动”!与滚滚波涛顺流而下的自然造物相比,人工制作只不过是逆流而上的几叶小舟。自然造物与人工制作的又一重大区别——人类创造必须要以“已知”为先决条件,而以“非知”造物的大自然完全无须这个前提。人工制作就难得有这种级级递减、步步为用的美事了。

詹克明 造物与制作

细究起来,自然造物与人工制作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创造,它们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

自从造物主造出了人类,于是就有了两种创造,同时也就出现了两个世界——造物主创造的自然界与人类创造的人工界。

作为一个特例,在造物主创造的所有物种中,人类是惟一被恩准可以窥探造物主造物奥秘的物种。而且造物主还允许它按照所探得的规律做出属于自己的创造。虽说造物主与人类在进行创造时都使用了同一套自然规律,但所创造的两个世界却很少交合。聪明的人类也确实创造出一些在自然界从未出现过的东西,如电动机,计算机、汽车、电视机、摩天大楼、移动电话,乃至一些习见俗常的穿肠之物。相信大自然中会有“烤全羊”,但肯定不会有“红烧肉”;偶尔有过果子酒,但绝对没有“二锅头”。上帝是宽容的,只要不违背既定规律,人类做什么都成,全然放任,决不禁阻。

细究起来,自然造物与人工制作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创造,它们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差异。

一、自然以“自动”造物

自然造物的一个最大特征——“自动”!它让天下万物,从宏阔宇宙微观世界,发生的所有变化全都依律自行——自动发生,自动发展,自动完成——让一切事物都处于永不停息的自主变动与创造出新之中。例如,对中华民族最具伟大影响的“自动”莫过于让长江黄河等几大水系“自动”流经神州大地,其中仅黄河长江两大水系流域面积就占了国土的近三分之一,古往今来哺育过不下百亿华夏子孙。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整套自动循环机制链接完成的——海洋水汽自动升腾,顺季节风向自动西行,遇冷自动凝聚于青海高原的冰山雪峰,严冬过后冰雪自动融化,又自动汇聚成江河,沿三大地理台阶自动东流,回归海洋。而造成此种水流势头的青藏高原又缘于印度板块撞击欧亚板块后产生的山体自动隆起,由此才成就了这座“中华大水塔”。倘若由人工制作来建塔提水,哪怕是一个小型供水系统,任凭你把黄沙水泥钢筋石料一样不少地全堆在地上,它能自动升起一座水塔吗?而且没有水泵抽汲,水会自动升上水塔高程吗?

规律如河道,行船有顺逆。大自然总是采取“顺流而下”的方式展示自然规律,而人类却往往以“逆流而上”的蓄势来运用同一条规律。以“铁”为例,研究表明早期地球大气为还原性气氛,因此尚能容得金属铁存在,自从有了绿色植物(主要是海洋中的藻类),其光合作用释放出的氧气将金属铁逐渐氧化成红色的四氧化三铁,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五亿四千万年前的寒武纪,大气中因自由氧的积聚而变成氧化气氛时,金属铁显然已不复存在(充其量只有一点来自太空的陨铁)。直到公元前750年克尔特人(位居今天法国)懂得了冶铁技术用它制作马蹄铁,公元前730年亚述人用它来制造武器,从此人类进入了铁器时代,直到今日,铁仍然是工业文明的重要支撑。近三千年来人们制作了越来越多的钢铁制品,它们暴露在空气中,大自然又再度将它们锈蚀成氧化铁。对铁而言,自然与人类都在使用同一条“氧化还原反应”规律,只不过是沿不同方向互相推挽而已。与滚滚波涛顺流而下的自然造物相比,人工制作只不过是逆流而上的几叶小舟。

二、自然以“非知”造物

自然造物与人工制作的又一重大区别——人类创造必须要以“已知”为先决条件,而以“非知”造物的大自然完全无须这个前提。作为人工制作,你要想造台电动机,就必须知道磁体与线圈相互作用的规律,诸如欧姆定律、右手定则、金属导电性能、材料力学等方面的知识,缺一不可。倘若要造一架航天飞机,那么需要知道的知识就更多了。

人类创造以“知”为条件,必然也要受到“知”的制约——不知就不能创造。故人类的创造必以“知”为限。而自然造物无此大限,当然也就可以创造“无限”了。正因为此,它才能够创造出这样一个无比谐调复杂、无比绝妙精彩的大千世界。

人类“有知”制作永远也达不到自然“非知”造物的妙境。一只重量仅为2克重的蜂鸟汲蜜时扑动双翅,不仅能在空中保持静止不动,还能向后倒飞。此等寻常小技却是任何最先进的现代双翼飞机都无法做出来的。借助液压弹跳的跳蚤,它的弹跳高度就其所超过自己身高倍数而言,也是任何人工机械所无法达到的。一些集科学技术之大成的人工巨作(如宇宙飞船)比起自然界的大型动物(如鲸)来不仅显得简单粗糙,而且在安全性上让人感到还有点悬乎。人的大脑由上亿神经元组成,每个神经元彼此以7~8万个突触互相联结。作为一种特殊的自然造物,人脑独有一种洞察事物本质的“悟性思维”能力。这是一种比逻辑思维更为高级的思维方式。计算机尽管可以有很强的计算记忆与逻辑思维能力,但完全不具备“悟性思维”能力,它可以打败世界象棋冠军,但绝发现不了“相对论”、“量子论”。以“知”为限的人工制造永远也敌不过以“非知”创造的自然造物。“天工”岂能“巧夺”?

“有知制造”是人与其他动物的根本区别,而“非知造物”又是人与自然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三、自然以“无废”造物

自然造物每一步都是“成品”,没有废物,没有废墟,没有半成品,更没有最终完成品!

人工制作天然地带有强烈的功利目的,它以“用”为前提,具有明确的预定目标,因此只有当它完成最末一道工序,装上最后一个零件时,才能成为一件有用的成品。此时,它已达到最高的有序状态。随着使用过程的磨损与消耗,它的有序程度也随之降低,同时也开始了它的变废历程。值得注意的是,人造之物的变废,可以是渐进的(如轮胎磨损),也可能是突发的,使得小废即成大废,局部废即是整体废,一废全废。如美国发射第一颗“先锋”号人造卫星时,仅仅由于一个价值2美元的元件失效,而导致整个发射计划的失败。不久前“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的不幸,也不过是由于一两块隔热瓦片破损引发的。

自然造物,一路走一路生,永无“废”字可言。山体崩塌可成岩石,岩石风化又成砂粒,砂粒经地衣植物的酸性分解又成土壤,土壤被水流冲刷搬运又可沉积为平原(如黄河淤积形成了华北大平原)。

大自然从不创造不能为自己所化解之物!所有自然创造之物都可以在整体环境中被层层递解,降至本原材料,供再度升阶合成之需,循环往复,永不成废。朽木为蝼蚁所食,白蚁粪粒又可自筑巢穴,蚯蚓食土又能改良土壤。就连牛之胆结石(牛黄)都可入药,具有解毒消肿镇痛定惊之功效。人工制作就难得有这种级级递减、步步为用的美事了。别指望一台电脑报废会降为电视机使用,再废又成收音机,再废又当打字机用。事实上,也许一小块电路板坏了就可使整机全废,不能工作。

有时甚至一座最现代化的大都市都可能因为某种生活要件的暂时缺失而导致全城瘫痪。不久前的纽约大停电,使得有电梯不能上下,有电磁灶不能为炊,有汽车打不开电动车库门,地铁乘客有秩序地穿越隧道爬上地面,地上交通却因缺少信号指示而乱成一团。城市乃是最宏伟的人造之物,它最集中、最全面地展示了人工创作之精华。苦心营造数百载,到头来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一座繁华都市的维持,却原来只以“三线”系之——电线、水线(、汽)油线,它们是城市的生命线,哪条断了都足以使整座城市陷于瘫痪。然而它们又是遍布全市,完全不设防的“裸露网线”,且不说那些易于被恐怖分子卡住命门的恶意破坏难于防范,光是自然事故就足以让人们担忧它的安全。技术在追求最大利益的驱使下往往用足安全系数,挺身走在险界边缘,使得当今世界陡增了多少麻烦与凶险。几十万吨油轮哪年没有几条破肚流油污染大片海域的?鲸鱼在海中游弋了上亿年,却有几条是到处流肝拖肠遍洒鲸油的?文明尽管发展,但现代价值观反而成为新的废弃增长源泉,快速更迭,瞬息万变,使其更少恒久考虑,更缺长远打算。埃及法老的金字塔之所以屹立四千年流传至今,就是得福于它们完全有别于我们的现代价值观。

大自然一路漫步一路生成,可谓步步莲花;人类世界一路制作一路废弃,身后处处废墟。“几处败垣围故井”是村落的废墟,黑城、阳关、龟兹、骆驼城是城市的废墟,楼兰、古格、高昌、三星堆是国家的废墟,湮灭于热带丛林之中的玛雅是一种古代文明的废墟。这不禁让人杞忧起整个人类文明的前途。现代人类如此肆无忌惮地掠夺资源,恶化环境,奢侈贪婪,攫取财富,长此下去,有朝一日整个地球会不会成为全体人类的“废墟”?答曰:断然不会!因为“废墟”必须直面后人。人类灭绝即是文明终结,没有后人,断了后续文明,既失去观照眼光又失其参照坐标,“废墟”也就自然不再具有其本来意义。这就如同死后无称“病残”一样。再者,“废墟”当与“考古”概念直接相关,文明终结之后虽说还有其他“大脑”动物健在,然而除了人类以外,任何一种动物都没有“考古”癖好。野牛吃草刨出枚罗马古币,形同卵石。猴群爬上摩天大厦只觉比悬崖峭壁乏味。动物没文字记载,没语言传承,嘶吼鸣啼、吠嗥咆哮之中更无荷马史诗,无“历史”,无“未来”,只有现在,又哪来的考古细胞?呜呼,人类居然没有废墟!没有凭吊,没有考古,甚至没有谁知道这片大地曾经有过人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此中更无人在,何来怆然而涕下。野茫茫,天苍苍,一片大地真干净,惟有自然!

四、自然以“全阶”造物

倘若将自然生物进化与人类文明进化做一番对比便可以发现,在现存世界中两者竟然有着完全不同的图景。生物进化展示的是在演进过程中各种生物物种一步步变化的“全阶式”图形,而人类文明却只保留最近几阶。若以水波来类比,生物进化的全景有如从天际涌到岸边的层层海浪,而人类文明则更像是孤波一线逆流而上的钱塘江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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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出不穷的人工功利造物 (天呈绘)

仁慈的造物主从不主动抛弃它所创造的任何一个生物物种。除非这个物种自己阳寿已尽,否则它决不轻易抹掉任何一个生机尚存的物种。尽管古生物学已证明许多高级生物如恐龙、剑齿虎、猛犸象均已寿终正寝,但其原因只是它们不再适应当时的环境。纵观整个生物界,现存生物物种中,一些最原始、最简单的单细胞生物(如细菌、变形虫、草履虫等)都依然健在。那些可追溯到寒武纪、奥陶纪的物种,如鱼类、海星、海绵,甲壳类的虾、蟹、贝、螺等,它们的后代今天仍然活得有滋有味生机盎然。造物主绝不会因为有了脊椎动物就舍弃无脊椎动物,有了爬行动物就不要它的过渡态“两栖类动物”,有了脊索动物就抹去节肢动物。其实,物竞天择,无分高级低级,门门类类之中都各有其进化得完美无瑕之物种,各以其优势得以长存。造物主不偏不倚,绝无功利之心与门户歧见,只要自存生命活力,绝不放弃任何生灵。

人类以“用”为目的,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有了更好的新东西,旧的即使能用也会舍弃不用。物未废,人已弃,强令其废,故此,文明进化过程中,走一路,丢一路,废弃一路。有了钟表,谁也不会去用计时的“漏壶”;有了火柴,就不再用火镰火绒,更不会去“钻木取火”;有了电灯,不再点蜡烛;有了步枪,扔了长矛;有了轮船,丢了独木舟;有了电报,不用八百里飞马加急快递。汽车取代了马车;纸张取代了竹简木牍;金属取代了石器,哪怕出土石刀的锋刃至今仍旧锋利也不见有人用它割肉。如果说生物进化在当今自然界展示了一个完整的进化阶梯,那么人类文明进化则只保留了很少的最近几阶。这不禁让人想起了狗熊掰棒子(玉米)的故事。笨熊右爪擗下一穗玉米挟在左腋下,再用左爪擗下一穗玉米挟在右腋下,就这么一路擗下去,到头来只留住一爪一腋两穗玉米。我们人类比狗熊高明之处在于我们每次总要选一只比原来更大的玉米擗下,一路走下来,最终可以骄傲地保留两穗最大的玉米。我们聪明吧?

五、自然以“非目的”造物

自然造物从不预先设定目标,究竟如何走向,全凭物性自流。每一事物的发展本应有无限多种可能,到底选择朝哪个方向演变,只取决于当时所处的环境。同样一枚受精鸡卵,处于38度恒温,则自动孵化为小鸡;处于100度沸水,则蛋白质自动凝固,成为熟鸡蛋;处于60度高温,又会自发走向腐败,成了臭鸡蛋;处于γ-射线照射,又可能改变DNA的链接,创造新的鸡种。仅仅是环境就足以起到决定事物朝哪一方向发展的关键作用。因此自然造物从来都是“依境随缘”,本无“目的性”的。

以“非目的”造物的大自然从不规范万物的演进方向,一切随分变化,不加干预,给予最充分的自由,此也可,彼也可,无可无不可,无不可也都可。造个有脚动物,两脚亦可,四脚也行,六脚、八脚、十脚,乃至二十脚(带蛾毛虫)、“百脚”均无不可,甚至无脚也成(蛇)。涉及造物尺度,可宏巨如鲸象,也可屑小如螨蜱,更可微末如单细胞。打造植株,可伟岸为80米巨杉,也可为仅仅几厘米的微型树种(雪柳),还可以是些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清的藻类植物。宽宏大度的造物主给万物以无上自由,因此才玉成了形态各异、种类齐全、各具专长的生物王国,这些物种可软体,可硬甲,可脊椎,可节肢,可啮齿,可爬行,可游水,可飞翔,可蜉蝣,可遁地,可寄生,可群居,可集“军团”如蚁,可聚“社会”如蜂……任其食草、食肉、食腐、食渣,吸汁、吸血、吸蜜、吸浆……只有以“非目的”造物方能有如此丰富多彩的“多元化”生命形态:百万品种的昆虫纲,35000种的甲壳纲,4600种哺乳动物,9000种鸟类,6000种爬虫,20 000种硬骨鱼,35 000种蜗牛,18 000种蠕虫、蚂蟥,20 000种蛔虫,15 000种绦虫、吸虫、扁虫……大千世界,谁独有一技之长,谁就能占有一席之地。只要君能自存,一切大可。

只有以“非目的”造物才能使各种生物享有无限发展的“大自由”,正是这种大自由导致了亿万物种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逐渐演绎出彼此之间绝对悬殊的“大不同”。这种大不同在生物圈中有着极不寻常的重要作用。

首先,“大不同”奠定了生物界的“大不争”格局。

彼此相差悬殊的生活习性使得各种生物物种得以充分利用一切可能的生存空间。使每一个物种都得以在各自不同的生存空间里谋求各自的发展,彼此互不干扰。虽说都是“它养”,倒也把天空、大地、海洋的生存空间如同棋盘格局般瓜分得干干净净——你爱我弃,我扔它取,彼此无争,各得一方领地,各端各自的饭碗,各享各自的口福。狮猴兔鼠的生存空间互不重叠,鹰鸮燕雀各有各的食性,鲨鱼、海龟、海星、章鱼各生活在不同的海域,蜗牛、蚯蚓、蜘蛛、蜈蚣也都各守一方领地。正是由于物种“大不同”的特点,才使得它们能够最大限度地拓展生存空间,让生物能量得以均匀流散。也正是因为有了各种物种在生存空间上的合理疏散,才有可能将生存竞争压缩到最低限度,从而保证了生物圈中“大不争”的基本格局。

人类以“用”为目的,受利益驱动,技术趋同,文化趋同,生活方式趋同,价值观念趋同,拥挤在日益趋同、日渐逼仄的狭窄生存空间里。更由于交通、信息、物流的发达,教育、技能、货币、语言的相通,再加上全球一体化的推行,普天之下人类全都陷入全球一大争之中。纽约一家跨国公司可以招聘世界六大洲的员工。一个法国人可以在香港用美元投资日本一家上市公司,该公司开设在新西兰的一家工厂又招聘了大批菲律宾工人专门生产销往东南亚的产品,并由巴拿马货轮运往越南一家印度人开的超市,这种全球化的新型“共产”与世界“大同”,不禁让人耳边响起了另一类的“英特纳雄奈尔”旋律。如今地球经纬度方格已不重要,国界对商品货物更是形同虚设,但愿这种全球一大争的趋势不要导致全球的单一化。

其次,以“大不同”为基础的“物种多元共处”确保了整个群体的生态稳定。

钻进亚热带原始森林,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种充满生命张力的繁盛杂处。这是一种多元化的斑驳陆离,体现了一种放任惯了的散漫自在。它们完全不像列成方阵的队列士兵,更像是一伙崇尚个性自由的艺术群体——集体性地拒绝整齐划一。湿润的绿谷之中,林木中弯出几丛绿竹,阔叶里掩着几株细叶,珍稀的贞楠与普通的青枫杂生,千年的野茶和石缝中的黄连共处,躲过第四纪冰川的桫椤与红豆杉隐居在杂树中间,远处满树冠的黄色山梨花与近处的红杜鹃遥相呼应,高大的乔木满身青苔又被盘藤缠绕,矮处的板蓝根丛中挺出一根极像眼镜蛇样的吓人东西,原来是蕨树卷曲的嫩头。裹满青苔的圆卵石,毛茸茸的嫩绿,如同微型“盆景”,映射出覆满森林的远古地球风貌。

然而,与这种生机勃勃相伴的却是随处可见的死亡!这又是一个出乎意料而又令人难忘的印象。走不多远就要跨过一棵横倒着的大树。没多久又会看到几杆弯垂劈裂的毛竹。生机勃勃的快速生长必须要求有同等速度的快速死亡,只有这样,生生不息的生命循环才能够运转下去。整个循环的周转速度取决于其中最慢的一环。特别是对一座相对封闭的原始大森林,生长与死亡的相反相成,对维持整体的生态稳定就更显得至关重要。杉树遭灾了,成全了青img16;毛竹劈裂了,山茶忙去补上。贞楠倒了,山梨赶着抢占阳光。任尔生我灭,你消它长,整座雨林总是繁盛不衰,永远保持一种和谐稳定的动态平衡。多元共生该是一张多么可靠的安全网!生命的张力使得原始森林中的每一个生命都像是一具被压缩了的弹簧。所有这些弹簧又全都被挤压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它们是机警而又务实的,既安于在应力彼此抵消的束缚态下达到平衡,又会敏感地寻求不期而至的空隙等待新的伸张。正是这种生命的较劲,保证了整座森林决不留下任何生命的空白,永远保证一张完满无缺、全新鲜活的绿色篇章!

六、自然以“整体联系”造物

(一)

大自然从不孤立造物。它让任何事物都处在一种整体联系之中,哪怕你随手挖出个极寻常的个体来,它也足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地让你从这一“个体视角”上体会出事物整体的普遍联系来。

就拿水果来说,要想结出一只普通的苹果,细数其相关因素竟是不得了的繁冗复杂。首先得有“土壤”。这地球岩石风化,又在地衣酸性作用下分解为土壤总要几百万年吧!有了土壤还要有“果树”。这植物由海藻漂上陆地,经历“伪根”到真正的根系,又由草本到木本,孢子植物到裸子植物,再到被子植物、显花植物又是多少亿年。有了土有了树,还得有“昆虫”授粉。自寒武纪生物大爆发以来,产生了原始多细胞大型生物,再进化到蜜蜂又是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诸多条件齐备后,这“春天开花”又完全靠的是地球自转,因地轴有个23.5度的倾斜,才有了温带的春夏秋冬。春天是植物的“发情期”,繁花似锦,招蝶引蜂,这才有了苹果胚株。此后还得避开果树病虫害,未遇狂风暴雨冰雹,这才能到手一只苹果。此果虽平常,结成它竟然要有这么多天文、地理、气候、生物……条件来成全它,其中又涉及到多少部进化史(地质变迁,植物进化、昆虫演化……)。听起来真像《红楼梦》里凤姐细数“茄鲞”之制作:以平常茄子为主料,需配上鸡油炸,净肉切丁,鸡肉脯子,香菌,新笋,蘑菇,香干,鸡汤,香油,糟油,鸡爪子……十几道工序操作。无怪乎吓得刘姥姥“摇头吐舌”地说:“倒得十来只鸡来配它。”其实,配一只自然造物之苹果的要件,比起人工烧制“茄鲞”之配料要惊天动地得多。苹果有如生命网上的一个绳结,牵一果竟会扯出这么多天时地利、起源演化来。这还只是截取最直接相关的一小部分,倘若再考虑太阳活动周期,两万年一次的地质冰期,百万年一次的磁极倒转,数亿年一次的小行星碰撞,再进一步扯出地球、太阳系、银河、乃至宇宙起源来,那就无穷无尽了。

然而,严格说来我们还只能算是扯上“半张网”,倘若继续向“微”的方向挖掘,还可以扯出一张同样庞杂的相关联系来。诸如细胞起源,蛋白质、DNA等生命大分子的化学进化,核苷酸、氨基酸等分子的光学活性起源,早期地球原始大气成分,宇宙之初分子原子的形成,核素的演化,以及宇宙大爆炸起始时的基本粒子成分……

值得注意的是,对任何一个寻常之物,不论你是向“宏”的方向追问,还是向“微”的方向追问,最后都闭合于宇宙起源这一原点!苹果乃是寻常之物,除了它的祖先曾从牛顿的脑袋里敲出过“万有引力”定律外,与其他果实没什么区别。若是以人为例,必然还要扯出更多联系来,如大脑进化、语言形成、智能起源、神经网络联系以及人类进化、生物进化,最后仍旧要追溯到宇宙起源。任何一个人都联系着一个完整的宇宙,不论你是总统还是平民,也不管你是当总裁还是在拾荒。

(二)

自然造物从来都是一整套地同时创造,让它们相互依存,互相制约,彼此差异,和谐共处。从微观到宇宙,从非生命到生命,每一个物质层次都是如此。例如,大自然创造的热带雨林,它让高大乔木、低矮灌木、草本植物、附生植物、苔藓地衣、腐殖真菌以及林中的鸟类、兽类、昆虫、爬虫、蜗牛、蚯蚓、蚂蟥、林蛙……全都一体性创造,让各种联系纵横交织,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然而最能体现大自然总体设计的还是——通过“能量传递”使整个生物圈极其精妙地连成一个完满的整体!

生命是一种“自发有序”过程。这种与“熵自动增大”相逆行的自发有序必须要靠能量支撑。对地球生命而言,这种能量全部来自太阳。然而所有生物物种中只有植物才能直接吸收太阳能,并储存于自己体内,这就是支撑地球全部生命的能量总量与有序总量。以后循着食物链的每一次“吃”都只能是总能量的消耗与总有序量的降低。

植物真是“捕风捉影”的高手。依靠叶绿体的光合作用,它那望空张开的叶片,从风中“捕”到二氧化碳气体,又从太阳光影中“捉”到能量,再配上吸进的水,以“碳水化物”的形式将“碳”(当然还有氢)固定在自己体内。每个动物吃进这些“碳”后,都是靠吸氧“烧碳”来获取能量,让自己动起来的,这点跟火车烧煤没什么两样。这食物链的传递,就是“碳”燃料一级级的转移。

“能量传递”将整个生物圈联结成一个完整的“巨生命体”,它涵盖了大地、天空与海洋。这个巨生命体恰像一张巨大的生物膜包裹着一颗巨大的泥丸,在太空漂浮。地球与众不同的精彩与殊荣也全靠这张膜,剥去这层膜,它不过是一颗死气沉沉的普通行星而已。这是一张极薄极薄的“膜”,与12 000多公里的地球直径相比,这层膜的厚度远不及它的万分之一。

动物与植物一个“它养”,一个“自养”,如同生物圈中的“阴”、“阳”两大界。“能量传递”将这两界像太极图那样互补成一个完美的“圆”,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反相成,互依互存。这两界一动一静,它们以“碳氧”二素为“丹”,互相吐纳,周而复始,循环无限。

生物圈又像一套“俄罗斯木偶”,界门纲目科属各种生命层次,层层嵌套,依次包容。然而,“能量传递”能在其间纵横驰骋,多重交织,内外勾连,上下穿插,使整个生物圈成为一个无限多重联系的整体。这种联系真是奇妙无比,经过多次链接竟能让其首尾相合,越过多层联系竟能让单细胞与巨型生物相互依存,通过小麦的风媒授粉可以让“风马牛”相及。这是一张捣不烂、扯不断、挣不破,搅不乱,极其稳定的生命联系之网。这张网完全是靠着“能量传递”穿针引线联结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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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量传递 (天呈绘)

“能量传递”充分利用所有生物物种在分子水平上基元相通的特殊便利条件。每种生命体,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也不论是单细胞还是大型生物,构成它们细胞的生命大分子DNA、蛋白质都是由同一套单元分子组成(即4种核苷酸与20种氨基酸)。食物链中的每一次“吃”,都是拆人家“房”,盖自家“楼”,一次次的“拆”,又一次次的“盖”,作为聚合单体的氨基酸、核苷酸等“分子砖块”全都不磨损、不风化,不旧不废,任凭万次拆搭,永远崭新。在“被吃”与“吃”的链条中,所谓“能量”的传递,实际上就是“生命”的传递,它们是以“身体”作为载体来实现传递的。它永远是一种己死它生的生命传承。惨哉,壮哉——杀身留“能”,先死而后生。

食物链如同一座生命的“金字塔”,植物——食草类动物——食肉类动物……一级级有序程度的升高,又一级级生物总量的减少,在升阶中完成了太阳能量的传薪与积累。值得注意的是,不仅能量阶阶升高时是如此,当生命体死亡解体时,造物主仍旧没有放过这一能量阶阶递减的机会。他以同样的方式再次构成了一条能量逆向传递的生命链条。在原始森林你到处可以看到倒地朽败的树身成了繁殖基地,不仅培育了满树的青苔地衣木耳蘑菇,还养活了无数的蚂蚁蚰蜒蝎子蜈蚣。同样的死生交替,同样的生命基元重复拆装,太阳能在有序程度逐级递减的过程中,再次使用了“能量传递”,延伸扩展了生命的链接,使生物圈闭合成一个完满的生命大循环。只要“碳”没有全部成为“二氧化碳”,就不算完结,就还有“能量传递”的空间。生命循环是一个竖直大圆环,不论升高也好,降阶也罢,都是“能量”的流动。每一个生命体的存活,不过是太阳能在你体内的暂时留驻,从上家接手的能量,你只能消费很小一部分,大部分都得留下,辞世之时全部传给下家。可见“生命流”就是“能量流”。能量的“源头”是太阳。太阳如“天火”,植物才是窃得天火造福一切生灵的普罗米修斯。是它点燃了生命的链接。

造物主造物就是如此高妙,它步步衔接,层层通透,立体循环,真是升也精彩,降也精彩。他以能量为“梭”,纵横交织,穿插经纬,使生物圈里的一切生命都处在一种和谐自然、互相依存的普遍联系之中。相形对比,联想起充满物欲的“人类圈”,不免令人自惭形秽,咱们人类社会中也有一种与能量相类似的流通物,那就是“财富”。那些最底层的财富直接创造者,如同食物链中的“自养”阶层,他们创造的财富“他养”了初级富有阶层。初级富有又“他养”了比他们更高一阶的富有。财富一阶一阶地向上集中,直到极少数顶端的超级富有,形成了与食物链结构极其相似的“财富金字塔”结构。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字塔,其他的如古埃及金字塔、食物链金字塔其实全不含金。“财富传递”同样也有升阶降阶之分。富人升级换代之时,将二手房、二手车、二手家用电器降阶流向贫穷阶层,再从沿海发达地区流向内地贫困地区。发达国家的过时设备、高污染产业、报废轮船乃至工业垃圾“出口”流向不发达国家。可叹人间,竟是升也不平,降也不平,“财富流”带来的只是贫富日益悬殊的两极分化。

怎么大自然的“能量流”与人世间的“财富流”形态上如此相似,而本质上却又如此地截然相反?这种相悖,其背后显然还会有更为深层的东西可以追问。追寻到最后它应该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自然造物”与“人工制作”两者在“精神”上显然是根本对立的!我对此深信不疑。谁说大自然没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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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死它生的生命传承 (天呈绘)

造物主创造了一个精神上完全不像自己的人类,不过他还是撒手不管,不置一辞。他很沉得住气。在他所创造的广袤宇宙中,地球不过是个他随手搓出的小泥丸。人类再能折腾也仅仅是在这粒小球上热闹一时,无伤大雅。真该对此在意的倒是我们人类,因为它直接关系到咱们人类物种寿期的长短。

(三)

大自然以“整体联系”造物有时还表现在,整体与整体之间往往还存在着某种更大尺度的关联,或者是在时间上体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更为长程的有序。这种大尺度关联与长程有序可以扩大到全球范围或久远的地质时期,例如,包括了地球所有海洋、湖泊、河流、地下水、冰川、雪峰、两极冰盖在内的“水圈”,类似的还有大气圈、生物圈、岩石圈等。时间长程有序除了前面提到的地质冰期,地磁倒转周期等还可以包括一些全球性的气象活动,如厄尔尼诺“,蝴蝶效应”……这种联系真可谓是“跳出三界外”的大因果、大循环、大道场,借助这种联系可以达到一种更大尺度的动态平衡与更大范围的超级稳定。地球虽只偏安银盘(银河系)之一隅,但也足以体现了造物主的无上大手笔、宇宙大气魄与天地大匠心。他看似只是在这颗蓝色的小球上随意地画了几个圈,于是万类归宗,自属其圈,循圈而动,依圈而存,从此宇宙乾坤大定。聪明的学者也深谙其意,干脆以圈名之:生物圈、水圈、大气圈……看来还应该增加个“人类圈”。从人类对地球整体面貌的影响,它与其他各圈之间的联系,以及它对世界未来所起的作用来看,都已接近与其他各圈相比肩的程度。

造物主啊,我总算明白了,你原来是喜欢“画圈”的。整个宇宙到处都是你信笔画下的圈。小到基本粒子自旋是圈,原子的电子轨道运动是圈,苯环分子结构是个“六元”的圈,碳60富勒烯是个球形的圈,DNA是拧成麻花状的双螺旋圈,细胞中有圈,血液循环是圈,电磁变换要有线圈,月绕地转是圈,地绕太阳是圈,彗星绕日转(哪怕轨道扁如雪茄)也还是圈,伴星互相缠绕转动是圈,太阳绕银河系转动也还是圈……只是不知造物主是否还画过比银河系更大的圈。(想必是有!)有了圈才能封闭,封闭了才成体系。惯于子孙满堂的太阳,若行星轨道都不封闭焉能称系?

造物主真聪明。他画了圈,万物循圈而转,任其自行,让他多么省心。倘若没了圈,事必躬亲,他还会如此悠哉吗?造物主以圈来周行天下真是绝妙的大手笔。会画圈真好!怪不得大人物都爱“画圈”,不着一字,只画只圈,谓之“圈阅”,不似文字,胜似文字,多少含义圆通其中。至少从新石器时代起人们就已学会了画圈。几乎世界各地的岩画都凿有圈形。贺兰山岩画甚至有一幅圈圈相套竟达七八重之多,不知是代表某种原始宇宙观,还是一种图腾崇拜。

许多历史人物真可谓是“成亦唯圈,败亦唯圈”,浮想之余令人不胜感慨。麦哲伦驾船西行,竟然回到原地,证明地为球形,因圈成就了一位伟大的航海家。我料想他船中一定藏有我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指南针。化学家凯库利据说梦见蛇咬住自己的尾巴,由蛇圈触类旁通,解决了苯环分子结构难题。斯莫里与柯罗托把分子的圈形封闭扩大到立体,解决了碳60的巴基球结构,从而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其实哥白尼与教会关于“地心说”与“日心说”的论争是在双方都承认“圈”的基础上展开的,水火不相容的只是以谁作圈心之争。据说当野蛮的罗马士兵闯进阿基米德的工作室时,这位学者正在聚精会神地从事他的几何学研究。在罗马士兵用剑刺入他胸膛前,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动我的圆!”一位学者钟情于他的探究,钻研到最后一秒钟,为“圈”而亡,也算是死得其所。阿Q死前办的最后一件事是在自己的死亡文件上“圈阅”,表示认可。只可惜“圈”画得不圆,成为临终憾事。如今只有著作殷实的文化名人才有资格沾惹“笔墨官司”,一个大字不识的阿Q,首次用笔,仅凭一个拙扑的“一笔圈”,就将“笔、墨、官司”集于一身,可见功夫在“圈”外。

人类最大的悲哀就在于还没有学会“画圈”!人工制作受利益驱使,执意进取,意在必得,如同“开弓没有回头箭”,总要不可逆转地把事物推向极端。在发展观上更是盲人骑瞎马,自以为前途无际,大自然反正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没想到,一直朝前走下去竟然也像麦哲伦那样,发现了大地的收敛与有限——水有限,地有限,资源有限。在贪婪中发现有限,也算觉悟。

有一个很好听的字串,叫做“可持续发展”。似乎是在里约热内卢的一次国际会议上提出来的。听起来尽管动人,给人以希望,但真的要做到“可持续”,首先必须形成一个能够自行封闭、循环运作的“圈”。而“发展”则是要在不破坏“圈”的稳定循环大前提下,适度地从每一次循环中获取收益。这其实不是什么深奥的事。可以说是在农耕文明时期就已解决了的问题。农业、牧业都是依附自然的循环作业方式,它们天然地带有“可持续”的特征。进入工业文明时期,这种人工制作基本上不依附大自然的循环,大体上是种“发散”的发展模式,尚未形成一个封闭循环的“圈”。那些声称自己已经做到“可持续发展”的人,请先拿出个圈来,哪怕是理论上能自圆其说的抽象“虚圈”也行。拿不出“圈”最好不要奢谈“可持续发展”。有道是“三人成虎”,世人皆称“可持续”,听多了会造成一种假象,似乎这个问题已经找到解决途径。应该清醒地看到,对工业文明来说,尤其是对当前这种超高速的发展势头而言“,可持续发展”——即使从理论上来审视,也还是一个远远没有解决的问题。关键是没能找到这个“圈”,哪怕是一个不完全封闭的、略带点发散的螺旋线都没有。倘若不能“持续”,照目前发展趋势,已有六千年文字历史的人类,其“物种寿期”能像大多数物种那样支撑一两亿年吗?天问无答。创造了如此灿烂文明的人类也许就像牛顿所说的那个海边孩童,虽然捡到几枚漂亮的贝壳与彩石,却不知这茫茫大海知向谁边。

自然是一种大自在!它没有起源也没有归宿。它从无来处来,向无去处去。它没有预定目的,一切依境随缘,任其自流。它以“非”知为“知”,无“知”而无不知。它造物如画仙运笔,任其涂抹,无一废作。它画中有画,层层有画,而又画外有画,画间容画。

这种大自在又透出一种真自由。细细品味,这似乎是一种虚空了“我在”的自由,诸如我知,我欲,我行之目的……全都淡化了。

一种淡化了“我在”的“大自在”该是什么滋味?

想来它应该离自然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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