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有疾梁丘据裔款请诛祝史晏子谏

　　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诸侯之宾，问疾者多在。梁丘据、裔款言于公曰：“吾事鬼神，丰于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为诸侯忧，是祝史之罪也。诸侯不知，其谓我不敬，君盍诛于祝固史嚚以辞宾。”公说，告晏子。

晏子对曰：“日宋之盟，屈建问范会之德于赵武，赵武曰：‘夫子家事治，言于晋国，竭情无私，其祝史祭祀，陈言不愧；其家事无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语康王，康王曰：‘神人无怨，宜天子之光辅五君，以为诸侯主也。’”公曰：“据与款谓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诛于祝史，子称是语何故？”对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废，上下无怨，动无违事，其祝史荐信，无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飨，国受其福，祝史与焉。其所以蕃祉老寿者，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于鬼神。其适遇淫君，外内颇邪，上下怨疾，动作辟违，从欲厌私，高台深池，撞钟舞女，斩刈民力，输掠其聚，以成其违，不恤后人，暴虐淫纵，肆行非度，无所还忌，不思谤讟，不惮鬼神，神怒民痛，无悛于心。其祝史荐信，是言罪也；其盖失数美，是矫诬也；进退无辞，则虚以成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祝史与焉。所以夭昏孤疾者，为暴君使也，其言僭嫚于鬼神。”

　　公曰：“然则若之何？”对曰：“不可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泽之雈蒲，舟鲛守之；薮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盐蜃，祈望守之。县鄙之人，入从其政；偪介之关，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强易其贿；布常无艺，征敛无度；宫室日更，淫乐不违；内宠之妾肆夺于市，外宠之臣僭令于鄙；私欲养求，不给则应。民人苦病，夫妇皆诅。祝有益也，诅亦有损，聊摄以东，姑尤以西，其为人也多矣！虽其善祝，岂能胜亿兆人之诅！君若欲诛于祝史，修德而后可。”公说，使有司宽政，毁关去禁，薄敛已责，公疾愈。

【译文】

　　景公患了二日一发的疟疾后转成大疟疾，整整一年没有病愈。诸侯派来探病的人多数还在齐国。梁丘据、裔款向景公说：“我们敬事鬼神，祭品比先君时候更加丰盛。现在君王患病，引起诸侯们的忧虑，这是祝史的罪过了。诸侯不知实情，恐怕还会说我们不敬鬼神。君王何不诛杀祝固史嚚来辞谢宾客。”景公很高兴，将此事告诉晏子。

　　晏子回答说：“从前在宋国盟会时，屈建向赵武问范会的德行如何，赵武说：‘老先生家族中的事处理得很好，在晋国说话，可以尽情而无所隐瞒。他的祝史祭祀，向鬼神陈述实情内心不惭愧；他家族中没有什么可以猜疑的事，所以他的祝史用不着为他祈求。’屈建将这些话告诉康王，康王说：‘鬼神与百姓都没有怨恨，老先生光荣的辅佐五个国君是合适的，使晋国成为诸侯的盟主。’”景公说：“梁丘据与裔款说我能敬事鬼神，所以想杀掉祝史，先生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晏子说：“如果是有德行的国君，朝廷内外的事都不会荒废，举国上下也不会有怨恨，行动没有违背德义的事，他的祝史向鬼神陈述真实情况，就没有惭愧之心了。因此鬼神享用他的祭品，国家受到鬼神的福佑，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子孙繁衍多福长寿，因为他们是诚实国君的使者，他们的话对鬼神忠诚信实。如果他们恰巧遇到的是荒淫的国君，宫内宫外偏颇邪恶，君上臣下相互怨恨，行动邪僻背理，放纵欲望满足私心。建高台挖深池，奏乐歌舞美女，摧残民力，抢夺百姓的积蓄，用这些行为构成过错，而不体恤后人。暴虐纵欲，随意行事不守法度，无所顾忌，不考虑怨谤，不惧怕鬼神，神灵发怒，民众痛苦，心里还不肯悔改。他的祝史向鬼神陈说真实情况，这是报告国君的过错。他们掩盖过失列举美事，则是矫诈欺骗。真假都不能陈述，那么就用空话向鬼神讨好。因此鬼神不享用他们国家的祭品而且给他们造成灾祸，祝史也有一份。他们所以子孙夭折、昏昧、孤寡、患病，是因为他们是暴虐君王的使者，他们的话对鬼神欺诈轻侮。”

　　景公说：“既然如此那么怎么办？”晏子说：“没有办法了。山林中的树木，衡鹿看守它；湖泽中的芦苇，舟鱿看守它；荒野中的柴禾，虞候看守它；大海中的盐蛤，祈望看守它。偏僻地方的人，到国都来服役，靠近国都的关卡，又横征暴敛，夺其私物。世袭大夫，强立名目，大取民财。公布的政令没有准绳，征收税赋没有节制，宫室经常改变，荒浮作乐不停止。宫内宠妾在市场上大肆掠夺，外边的宠臣，在边境上假传圣旨。私欲膨胀，所求极多，所求不给就予惩办。民众痛苦艰难，丈夫妻子都在诅咒。祝祷有好处，诅咒也会有损害。聊地、摄地以东，姑水、尤水以西，那里人口多得很，即使祝史善于祝祷，难道能胜过亿兆民众的诅咒？君王如果想要杀祝史，只有修养德行然后才可以。”景公很高兴，命令有关官署放宽政令，毁掉关卡，废除禁令，减轻税赋，免除对公家的欠债，景公的病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