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解放及其现实性

三、人的解放及其现实性

任何一种历史哲学作为历史哲学必然有其明确的价值取向。在欧洲近代启蒙运动的推进下，进步的历史哲学，无论是唯心主义的还是自然主义的，都是把人的“自由”或“解放”作为基本的价值旨趣，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法探讨人的自由和解放是何以可能的问题。马克思是启蒙运动这一思想传统的伟大继承者，它的实践论历史哲学同样是把“人的解放”作为基本的价值追求。

早在1843年，马克思在完成了对黑格尔国家观的批判以后，就开始着手确立自己的政治哲学的基本理念，这个理念就是“人的解放”。这主要体现在他于1843年10月发表在《德法年鉴》上的《论犹太人问题》这篇重要文章中。在这篇文章中，马克思把人的“解放”看成是一个从“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的历史过程，阐明了资产阶级政治解放的历史进步价值及其历史局限性，即认为这种政治解放是人类解放的一个必经的同时又是必然要被超越的历史阶段，指出只有人类解放才是具有终极意义的解放。进而在1844年1月发表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这篇著名的文章中，他更为明确地阐释了“实践的人道主义”的基本精神，强调人的解放有待于“实现有原则高度的实践”，即实现一个“人的高度的革命”。而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英国国民经济学的批判性研究，提出了著名的异化劳动理论，并把人类解放进一步规定为扬弃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首次提出共产主义是人的解放和复原的一个现实的、对下一段历史发展说来是必然的环节。有关这些方面的思想我们将在后面的“政治哲学篇”中加以详细论述。在这里，我们主要是指出，“人的解放”是马克思早已确立的理论主题，也是马克思和恩格斯为之奋斗终生的基本目标。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一种历史哲学，就在于它不仅仅是一种对社会历史过程的本质和规律作出实证性、经验性考察和阐释的科学理论，而且是一种内在地包含着以人的自由和解放为理论旨趣的价值学说，因而它不会停留在哲学家的书斋里，而是贯彻着实践的唯物主义者的实践意志，成为人们改变世界的思想武器。

当然，人的自由和解放也是欧洲近代启蒙运动的政治主题。然而在那些唯心主义历史哲学家的理论中，这个主题归根结底被限定在思想范围，使之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因而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做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指明人的解放不是单纯的“思想活动”，而是由历史的关系、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所促成的一种“历史活动”。在他们看来，历史的现实基础就是人们每日每时都在进行着的物质生产活动，这种生产活动是人们通过社会交往而形成的一种共同活动即社会生产力。但是，“共同活动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这种社会力量在这些个人看来就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关于这种力量的起源和发展趋向，他们一点也不了解;因而他们不再能驾驭这种力量，相反地，这种力量现在却经历着一系列独特的、不仅不依赖于人们的意志和行为反而支配着人们的意志和行为的发展阶段”。^[25]这就是说，人的这种“异化”或不自由的状态、受奴役的状态是与物质生产活动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的，是与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状况相联系的。人从来没有受到过“思想”或“词句”的奴役，因而人也不是在思想或词句中获得解放，而是要摆脱使他受奴役的那种现实的社会关系，也就是说人“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没有蒸汽机和珍妮走锭精纺机就不可能消灭奴隶制;没有改良的农业就不能消灭农奴制;当人们还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质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证的时候，人们就根本不能获得解放”。^[26]因此，“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27]

马克思和恩格斯高度注重人的解放作为一种历史活动所具有的现实性，即这种解放所依赖的现实条件，其中特别是物质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他们指出，人的“异化”的扬弃或人的解放，必须具备两个实际前提，其一，要使这种异化成为一种“不堪忍受的”力量，即成为革命所要反对的力量，就必须让它把人类的大多数变成完全“没有财产的”人;其二，这些人又同现存的有钱有教养的世界相对立。这两个条件都必须以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前提。没有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人的解放是不可能实现的。为此，马克思和恩格斯告诫人们，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就是因为如果没有这种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化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夺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这一点可以说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对人的解放的现实性的原则性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