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意识形态

除了实践主义和历史主义的误读外，对马克思的解读还存在经济主义和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经济主义和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相对于前面的实践主义和历史主义来说更好判断其性质，一方面它们以经济和人的本质来理解马克思，理解社会历史的发展，这种把一切都还原为同一个本质的思维，显然是意识形态的思维。另一方面，实践和历史是活动的，不是僵死的，因此对传统形而上学来说具有革命性的一面，相比于此，经济和人道往往被看成是既成的本质，因而更易判断。当然经济主义和人道主义也往往与实践主义和历史主义相联合，因而存在实践基础上的经济主义和历史基础上的人道主义。无论它们怎么变形，经济主义和人道主义都没有看到社会历史的各层次的差别和复杂结构，因此在同一性思维下，它们都是对马克思的意识形态解读。

经济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是指把一切都归因于经济，经济是社会发展的直接原因和唯一原因。“经济主义在于把社会形态所有其他的层次都归结为经济的副现象，因此它在政治方面就是依靠经济的神奇作用来产生无产阶级革命。”^[69]这种经济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有两个典型表现：其一是决定论的形而上学：受恩格斯自然哲学的影响（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的运用），考茨基认为无需政治组织和意识形态斗争，随着经济按自然必然性的发展，社会主义必将取代资本主义。这是自然的法则。其二，斯大林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道路与其说是通过阶级斗争，还不如说是通过生产力的发展。”^[70]也就是说经济是绝对性的力量，其他因素例如政治、伦理、意识形态等没有独立的地位，它们都是由经济直接决定。这是经济唯一论。

人道主义把一切都归结到人的本质、人的自由上，“人道主义则把历史解释为主体的一幕戏，即人、他的异化和必然的协调的一幕戏”^[71]。阿尔都塞在这儿说的不是指作为希望和理想存在的人道主义，而是指强调人作为理论作用的范畴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把人抽象出来成为历史的承担者，同时抽象人的自由成为历史的目标。阿尔都塞认为这是意识形态，因为并不存在单个的抽象的人，人总是生产关系中的人，是处在生产的物质条件中的人，因此仅仅以抽象的人作口号，却忽略了人的真实处境，这只能是意识形态的幻想，并可以用来掩盖某些利益。例如资产阶级利用人道主义来掩盖经济主义的实践和经济主义中的阶级关系，“这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实际上按其最深刻的本质来说，是由经济主义/人道主义这个意识形态对子构成的”^[72]。

在阿尔都塞看来，经济主义与人本主义或者说人道主义看似截然相反，一个追求的是经济的物的存在，一个是人的本质和自由，其实两者遵循同一个逻辑：即同质空间和经济人的联姻。空间中各种现象都可复归到经济的本质中，因而各种现象处于由经济决定的平面中，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同质的空间。经济是本质，政治和意识形态等是现象，从而把一切都复归到经济这个本质因素上。其前提就是经济人，即人都有需求，单个人的需求就可以普遍地表现所有人的需求，因而社会历史观不再是研究具体的生产关系，而是转向研究孤独个体的需求及其满足与否，从而产生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异化以及在共产主义条件下人的本质的复归。因而可以说经济主义与人道主义是一脉相通的，他们分享着共同的前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阿尔都塞指出古典政治经济学对资本主义经济范畴永恒性、绝对性的偏好不仅出于政治上的原因，还在于经济主义与人道主义的联姻。“政治经济学固有的理论结构就把既定现象的同质空间与那种把它的空间的各种现象的经济性质建立在人即有需要的主体（经济人的既定存在）基础上的意识形态人本学直接联系在一起了。”^[73]阿尔都塞还指出人道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主体是意识形态召唤出来的，理论真正的对象是社会关系，即在复杂社会结构中的社会关系。

这就是经济主义与人道主义。除了经济主义与人道主义的联姻外，经济主义和实践主义，人道主义和历史主义也往往联合起来以获得理论的精致性，然而无论这种精致性达到何种程度，它们的理论框架仍然是意识形态的。因为在这些主义的联合中，社会历史的结构仍然是单一的历史和逻辑的平面的同质空间，无论这种同质空间是如何具有实践的活力和历史的线性发展，真正的社会机体和历史结构仍然处在黑暗之中。

因此，经济主义和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仍然是用同一性思维来思考马克思的变革，仍然陷在意识形态之中，因此也没有抓住马克思变革的真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