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为的“法外云”

在哲学上,黑格尔提出的“否定之否定”观点,一直耐人寻味。巨人之所以为巨人,不是天生的巨人,而是在不断否定自己、打倒自己、又站立起来之后,才一次又一次成其为巨人的。

华为违背初衷的“法外云”,就是这样一朵充满哲学意义的云。

1988年创立于深圳、员工不到10人、注册资金只有2万元的华为,从做小型程控交换机、火灾警报器、气浮仪的开发生产及有关的工程承包开始,只用了27年的时间,便把年营收做到了2890亿元人民币,从而成为世界通信设备行业的一匹大黑马,当它超过了爱立信之后,在它面前已经没有谁可以阻挡它了。

很多年以前,华为公司创始人任正非走出国门,参加了一个豪华沙龙,第一次见到爱立信、摩托罗拉、诺基亚、北电等企业的CEO时,他们就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到我们这个俱乐部的?”因为这是一个寡头垄断的俱乐部。

纵观华为的发展历史,它有很多引人为傲的东西,让它成为时代舞台的光环中人。最让人津津乐道、捧为经典的,当然是它的《华为基本法》。因为它是中国当代企业的第一部“公司宪法”,并且成为了从“人治”走向“法治”的典范。

在过去很多年里,华为给人的印象是通信设备企业,专注于运营商市场,并在1996年确立了《华为基本法》,其中第一章的第一条开宗明义:“为了使华为成为世界一流的设备供应商,我们将永不进入信息服务业。”

然而,在15年之后,华为第一次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否定了自己,突破了《基本法》,打破了企业架构体系,像一头大象似地闯入了云计算市场,进入了IT信息服务业,成为一个云市场上的新玩家。

在企业架构上,华为有过三次大的变革:第一次大迭代是在1998年前后,完成了《华为基本法》,确立了企业愿景、战略、核心价值观体系,明确了华为要成为什么样的企业,华为要向哪里去,不进入信息服务业,就是这时划下的一条红线。

华为第二次大迭代是在2009年前后,决定进入IT领域,在IBM的支持下,引入了国际化企业普遍采用的IT战略、架构及管理体系,明确了华为IT的业务愿景、运营模式和实施路线,目的是从本土化走向国际化,并成为世界级的通信巨头。

华为的第三次大迭代是在2010年之后,决定进入云计算领域,通过开放合作的方式,建立云计算战略平台,支持云计算的服务、数据、应用、技术设施等广泛的业务,吹响了向云计算市场进军的号角。

华为这样做,这是趋势使然,形势所迫,顺势而为。经过22年的努力,华为在《基本法》的指引下,在全球电信设备市场上已成为一个世界级的巨头,它的营收70%来自海外的业务。不过,现实是残酷的,榜样也是脆弱的,曾经在华为前面不可一世的对手,如摩托罗拉、诺基亚、柯达等,几乎在瞬息之间一个个轰然倒下了,让华为不寒而栗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华为认为,未来的行业竞争,不会再是爱立信、诺西、华为、中兴、阿朗等设备商间“你死我活”的竞赛,不是“非白即黑”的游戏,它将引入更多的利益链条,形成“亚马逊+店铺、谷歌+设备商、苹果+运营商”等的竞争格局,在新的共享型经济中获得各自的红利。

华为看到了这一点,也就马上行动起来。为了这个颠覆性的转变,为了能够领跑未来10年,为了寻找新的成长空间,为了不至于猝死,为了获得重生,华为不惜违犯企业的“宪章”,毅然走向云计算,因而有了华为的“法外云”。

这就是让业界哗然、惊愕的“华为之变”。

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的开始之际,华为在终端最先吹响了冲锋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传统的电信业务向云计算和终端业务延伸、拓展和升级。云战略、终端战略、系统设备这三大块构成了华为新的“云管端”战略,从而为华为在云计算领域异军突起提供了机会。

2011年,注定是转折的一年,华为走下了高大上,走进大众客户,走向了云计算之旅行。从此,华为过去“以运营商为中心”的商业模式也开始转变为“以消费者为中心”的模式,让最接近用户的移动终端最有可能成为价值链上的核心环节和接口。

华为企业的云战略,是考虑如何搭建一条云计算的生态链问题。具体来说,就是聚焦IaaS层,驱动PaaS层,放大SaaS层,面向金融、媒资、城市及公共服务、园区、软件开发等多个垂直行业的云业务。

此后几年,华为在云计算领域风生水起。因为在基础设施上,华为有自己做的硬件,加上在技术方面有Intel、IBM、惠普、戴尔、微软等合作,让它如虎添翼。所以,华为选择的是一条走强渠道优势的IaaS道路,它的销售渠道和解决方案直指政府、电信、金融、医疗以及农、工、矿、电力等向云转型的传统行业,大牌云集,非常抢眼。

华为于2015年推出的三个软件平台,如FusionSphere,FusionIn-sight和FusionStage等,实现了深度的软件开放,为客户提供非常灵活的软件选择。尤其FusionSphere,已服务全球80多个国家和地区,覆盖政府及公共事业、金融、运营商、能源、交通、媒资、制造等行业,助力了超过1000多家客户完成云业务转型。

华为作为电信云的积极实践者,不仅成为国内外的大客户IaaS、PaaS业务提供商,而且也是中小企业SaaS业务的开发者、提供者和普及者,帮助他们向传统管理告别,向云应用迁移和转轨,其目的是构建一个开放合作、共生共赢的云端生态链。

一个大公司能否在时代变迁和产业转型中生存下来,最根本的东西,不是这个企业有多牛,地盘有多大,实力有多雄厚,表现有多勇敢,或者称之为“庞然大物”,或者谓之为“富可敌国”,而是这个企业能不能做自我批判,能不能自我否定,能不能把自己否定之后,再在否定中站立起来。

华为的“法外云”,就印证了这样一个道理:惶者胜出!

外星人讨论:华为的“海盗精神”、“宪章时刻”和“第二个苹果”

原子人、比特人和数据人来到了位于深圳龙岗的华为总部。在大门口,有一块巨石,上面有刻着“华为”两个大字,但没有落款,不知道是谁写的。为此,留下了一个谜团。他们三个人在此进行了为期4天的考察,并对这个案例做了极为深入的探索和讨论。

数据人:“华为作为一家草根起家的企业,在《财富》世界500强企业中是唯一一家没上市的公司。经过27年的努力,华为在电信设备市场,2014年收入达到了460亿美元,把原来这个行业最大的巨头爱立信远远抛在后面了。当这个行业另外一些巨擘摩托罗拉、阿尔卡特、朗讯、诺基亚、西门子走向衰退、没落时,这些年来,它却仍然高速成长,不断雄风再起,从而给世人留下一个不解之谜。当移动再一次定义互联网时,我们分析、解剖、讨论一下华为这个案例,从中获得一些启示,它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原子人:“我来先说吧。华为是从青纱帐里走出来的,经历了一个野蛮成长过程。它创业时,正处于深圳的拓荒初期,当时,国内一下子雨后春笋般涌现了400多家通信制造类企业,它能活下来,并且活到了最后,成为全球最大的巨头,一定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支撑它,驱动它,鞭策它,才让它走到了今天。”

比特人:“那是什么东西?”

原子人:“就是‘黑寡妇’的做法。”

比特人:“黑寡妇?”

原子人:“对。这是拉丁美洲的一种蜘蛛,而且是一种交配后雌性就会把雄性吃掉的蜘蛛。”

原子人:“这是毒蜘蛛呀。”

原子人:“对。在西方媒体眼中,华为就是这样一个‘黑寡妇’。以前,华为跟别的公司合作,但在一两年后,就会把这些公司吃了或甩了。这就是‘黑寡妇’的做法。正是这种做法,既成就了华为,也给华为制造了很多敌人。”

比特人:“这是一种野蛮式的成长。”

原子人:“不过,‘黑寡妇’的做法,只是在华为初创期的江湖闯荡,原始积累,真正使华为强大起来、走向扩张并成了气候的,则是它的‘海盗精神’。”

比特人:“海盗精神?”

原子人:“对。他们从大不列颠人的兴衰存亡之中悟出了这个道理。”

比特人:“什么道理?”

原子人:“英国人是因为海盗而强大起来的,海盗就是他们的祖先,但他们随后进化为绅士,并成为西方文明的代表,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对财富有不同的、独到的价值观。”

比特人:“不同在哪里?”

原子人:“在历史上,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同样在海上称霸过,但他们只关注财富的抢劫,用于享乐,而英国人则把掠夺过来的财富用于资本扩张,创办工厂,不仅诞生了改变世界的工业革命,还成就了一个全球性的日不落帝国。”

比特人:“而且,统治了世界长达三百多年。”

原子人:“所以,公司创始人任正非把‘海盗精神’作为公司的核心价值观:在公司创业期,用它提升员工的匪性、狼性和血性;在平稳期,用它来抑制公司的怠惰、懒散、松懈之气,防止温水煮青蛙;在鼎盛期,用它来保持公司员工的恐惧感,警惕安逸,别忘了繁荣的帝国是怎样垮掉的。”

比特人与数据人发出了喝彩声。

比特人:“原子人说得太好了!华为人的‘海盗精神’,这是一种血性,也是一面警钟,让华为人始终保持很好的侵略性和扩张性。但今天我要说的话题,是华为人的‘宪章时刻’。”

原子人:“就是它的公司基本法吗?”

比特人:“对。一般来说,公司发展大致有三个阶段:人治、法治和道治。《华为基本法》的诞生,在当时中国企业界是一个大事件,产生了强大的共鸣和反响。”

原子人:“为什么?”

比特人:“因为当时,也包括现在,中国大部分企业仍然处于人治状态,能让公司走上法治轨道的,少之又少。”

原子人:“实行道治的,几乎凤毛麟角。”

比特人:“对。作为《华为基本法》,它就是公司的宪法、宪章,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告诉了大家,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能越雷池一步。”

原子人:“它是公司的最高禁区。”

比特人:“不错。当时,公司在这个基本法中明确规定:‘为了使华为成为世界一流的设备供应商,我们将永不进入信息服务业。’但到了2011年,这部宪章被打破了。”

原子人:“为什么要打破?”

比特人:“公司基本法的打破与诞生一样,都是一个事件。因为这一年,华为决定向云迁徙,走向云管端,与云接轨。所以,有人称它为‘法外云’。”

原子云:“这不食言了吗?”

比特人:“是的,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于华为来说,这些年来,它通过海外扩张,度过了寒冷的冬天,但云的时代到来,它却遇上了更加严峻的北极寒了。”

原子人:“此话怎讲?”

比特人:“从全球的视野来看,电信运营商所面临的最大挑战来自于管道化。微信对于短信业务的打击是巨大的。如果语音业务也被另一个云应用所取代,那么,电信运营商就要断炊了。”

原子人:“这就是跨界打劫了。”

比特人:“太对了。由于电信市场的整体萎缩,对于处于上游供应商的华为来说,这是一个致命性的冲击。而让华为更为恐慌的是,它是腹背受敌:外有亚马逊大咖,内有阿里巴巴巨头,他们都是虎视眈眈,盯着这一块肥肉。阿里巴巴是从互联网的入口开始向下衍生,而华为是由互联网的基础设施开始往上拓展,这样,一上一下,相向而至,两军对垒的厮杀场面又是不可避免了。这就是华为为什么不惜打破宪章向云迁徙、向云转型、向云进军的原因所在。”

原子人与数据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数据人:“你们说得太精彩了!从原子人的‘海盗精神’到比特人的‘宪章时刻’,让华为成了一只极具吞噬力的‘黑寡妇’,一只烧不死的凤凰,而公司宪章的突破,又让华为迎来了一个关键时刻,那就是如何成为云端的‘第二个苹果’。”

比特人:“就是上帝咬了一口的那个苹果吗?”

数据人:“对。上帝咬过的那只苹果,就是乔布斯的那只苹果。早在2005年,尼葛洛庞帝在《数字化生存》一书时就预言,未来将是原子世界,即我们的物理世界将走向一个以比特为代表的数字世界。”

比特人:“这个预言已成了现实。”

数据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乔布斯的苹果,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商业奇迹。但是,这个世界还会出现‘第二个苹果’吗?”

比特人:“这是华为的想法吗?”

数据人:“不只是想法,这也是华为的野心。在华为眼里,将来的市场格局三分天下,云计算平台、网络管道、智能终端。华为的野心,就是云管端,就是走苹果道路,就是做大应用平台,就是在中国大地上再造一个苹果!”

原子人:“不做‘黑寡妇’了吗?”

数据人:“对。这次华为终于洗心革面了。因为他们终于看到,在这个云时代,一个具有真正意义的企业,最终是回归到一个多赢体系,而不是寡赢状态,这是大势所趋。只有这样去做企业,才能实现最快的速度,将传统的龟兔赛跑赋予新的含义:让兔子背着乌龟走路,让乌龟背着兔子渡过河流和大海。”

原子人:“世界就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你赢,我也不输。”

数据人:“所以,华为一方面在PaaS层面上有所作为,把云计算的基础设施做起来,另一方面,也与运营商一起构筑上、中、下游贯通的价值链条,为中小企业提供SaaS业务,提供云解决方案。”

原子人:“不是一朵云独自飘,而是千万朵云一起飞。”

数据人:“对。在这个云平台上,华为的想法是,要做得比太平洋还要广大和宽阔,要像黄河、长江、密西西比河一样开放,让各种云落地,让所有的雨水,不管下在什么地点,不管以任何方式流入,都要接入,引入,让它们融入华为的大海洋。”

比特人:“那也不做‘海盗’吗?”

数据人:“‘黑寡妇’不做,但‘海盗’还是要做的。在他们眼里,‘海盗精神’并不是一条黑色骷髅标志的头巾,而是冒险进取、颠覆传统、改变规则的代名词。正是这种海盗精神,不仅成就了美国的苹果、Google、Amazon、微软、Facebook、Twitter,而且也成就了中国的阿里、腾讯、百度、盛大、新浪、联想、网易等互联网巨头,让天空飘荡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而富有的云朵。”

至此,原子人与比特人又是击掌而呼,并陷入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