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刊职能观

一、报刊职能观

列宁的报刊职能观的形成，经过了较长的历史过程。在十月革命前，尤其是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建党及重新建党时期，列宁非常重视报刊在工人运动中的宣传鼓动职能和组织职能；十月革命后，由于社会主义建设的全面展开，他又越来越重视报纸在监督批评和经济建设方面的作用。联系到前后这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列宁对报刊职能的论述，主要集中于宣传鼓动、组织、监督批评和经济建设四个方面。

（一）宣传鼓动的职能

列宁投身革命伊始，就意识到了报刊的宣传鼓动作用，认为报刊是集体的宣传员和集体的鼓动员，是传播思想、进行政治教育和吸引同盟军的工具。这里的宣传和鼓动，在中文里词义相当接近，比较容易混淆，俄文里则有明确的划分。普列汉诺夫认为：“一个宣传人员是供给一个人或少数几个人许多观念；而一个鼓动员是仅提供给一大群人一个或少数几个观念。”列宁同意并接受了这一见解，并以失业问题为例进行解释：一个宣传者必须解释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说明在现代社会中此种危机是不可避免的。然后表示为了消灭此种危机，当今的社会必须改进为社会主义社会。简言之，他必须提出一大堆观念，多到只有少数人能懂得全部。一个鼓动者的作法，则是举出一些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某工人因饥饿致死，或工人普遍的日益贫困之类。然后就利用这一例子使听众强烈地感受到贫富不均的不公平，何以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以这个观念作为煽动群众不满情绪的基础。可见，宣传主要是针对社会中比较进步的分子，如党员干部，而鼓动则通常被当做教育一般群众的手段。就影响对象的方式而言，宣传主要是晓之以理，而鼓动则是动之以情。另一方面，列宁还认为，宣传和鼓动的区别，还表现在媒体的使用上。由于篇幅和性质的不同，“杂志主要是宣传，报纸主要是鼓动”^[1]。可见，宣传与鼓动的区别，是由读者对象、影响方式及媒介手段的差异性决定的。

宣传与鼓动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在其本质内涵上又是基本一致的。它们都是通过各种媒介传播某种事实、意见以影响特定对象的行为与态度的社会活动。因此这两者往往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很难把它分割开来。作为一个政治领袖，作为一个思想家，列宁多次强调，要在鼓动中提出宣传的问题，“必须建立一种更高级的鼓动方式，即通过报纸定期登载工人的控诉、罢工和无产阶级斗争的其他形式，以及全俄国一切政治压迫的表现，并且从每一件事实中，做出符合于俄国无产阶级的政治任务的明确结论”^[2]。另一方面，列宁又主张一切宣传，必须尽可能地采取鼓动的方式，适当地降低宣传的理性水平，更多地采用鼓动所需的具体事实。只有这样，宣传和鼓动，才能收到实效，才能助成工人阶级政党达到“思想上的统一”和组织上的统一。而实现党的统一，正是无产阶级报纸的根本目的^[3]。

列宁认为，作为无产阶级政党的宣传工具，报纸必须成为全体人民揭露资产阶级剥削、揭露沙皇残暴统治的讲坛，并且“在一切稍有觉悟的人民阶层中间激起从事政治揭露的热情。决不要因为现在政治揭露的呼声还显得无力、稀少和怯懦而感到惶恐不安。其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大家都容忍警察的专横暴虐，而是因为那些能够并且愿意从事揭露的人还没有一个说话的讲坛，还没有热心听讲演人说话并且鼓动讲演人精神的听众”，在工人阶级政治觉悟日益提高的情况下，社会民主党的报纸就应当是“全民的揭露沙皇政府的讲坛”^[4]。在必要的时候，这种揭露还可以对准党内的机会主义分子、野心家。除此之外，无产阶级报纸还有一项重要的宣传任务，那就是防止马克思主义受到资产阶级思想的歪曲，反击资产阶级的污蔑。列宁曾明确指出：“工人创办自己的报纸是为了捍卫马克思主义，而不是为了让它按照资产阶级‘学者’的心意来歪曲马克思主义。”^[5]这一性质，在列宁创办的一系列报刊上表现得十分突出。

列宁还非常重视报刊宣传和鼓动工作的现实意义。在他看来，报刊的宣传鼓动工作所能产生的实际作用主要有二：其一是鼓动人民群众的革命激情，争取他们加入革命的队伍。他认为，如果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各级地方团体和小组，都来关心并支持报刊事业，“那么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创办一个周报，每期出版数万份，经常销行于全俄各地。这个报纸就会成为巨大的鼓风机的一部分，这个鼓风机能鼓动阶级斗争和人民义愤的星星之火，燃成熊熊之焰”^[6]。那时就会在革命事业的周围组成一支久经考验的常备军，就会把广大的工人“组织到革命的社会民主党里去”^[7]。其二，是培养出革命的领导者。在《从何着手》一文中，列宁就乐观地指出：“假如我们集中自己的一切力量来办共同的报纸，那么，这样的工作不仅可以培养和选拔出最能干的宣传员，而且可以培养和选拔出最熟练的组织者、最有天才的党的政治领袖，他在必要的时候，能够提出进行决战的口号并且领导这个决战。”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列宁把报刊的宣传和鼓动看成是革命运动的出发点。

（二）组织的职能

在《从何着手？》一文中，列宁指出：“报纸的作用并不限于传播思想、进行政治教育和吸引政治同盟军。报纸不仅是集体的宣传员和集体的鼓动员，而且还是集体的组织者。”^[8]也就是说报纸在宣传鼓动职能之外，还有组织的职能。这种组织职能主要是在建立党的组织的意义上而言的，说明党报在建党过程中所能起到的组织作用。这一见解与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报业理论颇不相同。一般而言，自由主义报业理论承认报纸的宣传鼓动和监督社会的作用，而没有提及报纸在资产阶级政党建立和发展过程中能够实现的组织功能。列宁所以强调报刊的组织职能，是因为当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地方性、散漫性已大大地削弱了党的战斗力。为了实现无产阶级的斗争目标，必须在根本的意义上重新建党，使党由当时的“手工业方式”和“分散状态”过渡到“更高级的、更统一的、更好的和更有组织的形式”^[9]。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报纸能够起到积极的组织作用。

在列宁看来，党的报纸在建党过程中的组织作用，犹如建筑工地上搭在建筑物周围的脚手架和建筑师的引线。他形象地说：“可以把报纸比作脚手架，它搭在正在修建的建筑物周围，显示出建筑物的轮廓，便利各个建筑工人之间的来往，帮助他们分配工作和观察有组织的劳动所获得的总成绩。依靠报纸和同报纸联系自然而然会形成一种固定的组织，这种组织不仅从事地方工作，而且从事经常的共同的工作……单是技术上的任务——保证正常地供给报纸以各种材料和正常地推销报纸——就迫使我们必须建立统一的党的地方代办员网，这些代办员彼此间要密切联系，了解总的情况，习惯于有条理地执行全国性工作中的各种零星任务，并组织某些革命行动以检验自己的力量。这种代办员网将成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那种组织的骨干——这种组织，其规模之大使它能够遍布全国各地；其广泛性和多样性使它能够实行精密而细致的分工。”^[10]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列宁把创办报纸，创办全俄的政治报纸，看作是“我们使这个组织（即随时都能有准备地支持一切抗议和一切发动的革命组织）不断向深广发展的纲”^[11]。

历史表明，俄国无产阶级政党的建立和发展，正是报刊组织功能充分发挥的结果。1901年，列宁在《从何着手？》一文中指出：“创办全俄政治报应当是行动的出发点，是建立我们所希望的组织的第一个实际步骤。”3年后，列宁在谈到新《火星报》与旧《火星报》的区别时说：“《火星报》从创办时起就不仅以一个报刊机关，而且以一个组织细胞进行活动的。《火星报》在第4号专论中提出了一个完备的组织计划，并且3年来始终一贯地执行了这个计划。当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通过决议承认《火星报》为中央机关报时，说明这个决议的三条理由中，有两条正是谈到《火星报》的这个组织计划和组织思想。”^[12]报刊在重新建党的过程中，确实起到脚手架的基础作用。如果没有这个脚手架，如果建筑师在建设房屋时没有保证方位的引线，就不可能在各地建立起强有力的政治组织，处于分散及手工业状态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重建就会沦为空谈。因此，创办报纸，创办全俄的报纸，创办政治报纸，是重建、发展社会民主工党的前提条件。

根据列宁的有关论述，报刊的宣传鼓动职能与组织职能是密不可分，并且是相互制约的。一方面，宣传和鼓动是消除思想混乱，实现党内思想统一，推进革命运动的精神动力。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没有革命理论的指导就不可能建立起有力的政治组织。在这个意义上宣传鼓动乃是组织的基础。另一方面报纸组织职能的发挥，即脚手架、通讯员网、代办员网的建立，又是实现并且扩大宣传鼓动影响的物质条件。没有全国性的代办员网，党的思想、党的声音就不可能传遍全国。所以在建立俄国社会民主工党、推进革命运动的过程中，报刊的宣传鼓动职能、组织职能是同等重要，不可偏废的。

（三）监督批评的职能

在世界新闻思想史上，报刊监督社会、监督政府的理论在19世纪初即已出现，它是新兴资产阶级反对专制统治、捍卫基本人权的精神武器之一。列宁也十分重视报刊监督批评的职能。如果说，在1905年革命前，列宁所看重的主要是报刊在建党及重新建党过程中的宣传鼓动和组织作用，那么在十月革命前后，由于布尔什维克将夺取政权、巩固政权、建设新社会提上日程，其关注的重心亦日益转移到报刊的监督功能上来。1917年5月23日，列宁在《真理报》上指出：“对不喜欢的事情进行批评，原是每个评论家的神圣权利。”^[13]从政治权利的高度肯定了报刊的批评监督职能。这一观点，虽然可以溯源至自由主义报业理论，但是作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列宁的批评监督观又明显地不同于前人。一般而言，资产阶级报业理论所强调的监督批评，主要指向社会政治生活，其对象是政府当局、高官显贵；而列宁心目中的报刊监督所瞄准的，主要是社会生活的经济面，其批评对象多是执行部门的普通官员和一般群众。

十月革命胜利后，当党和国家的主要任务由夺取政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时，列宁便把报刊批评作为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提了出来。他说：“社会主义政党要把不接受整顿自我纪律和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号召与要求的企业和农村公社登上黑榜，把它或者列为病态企业，采取特别的办法（特别的措施和法令），使它健全起来，或者列为受罚企业把它关闭，并且把它的工作人员送交人民法院审判。公开报道这方面的情况，本身就是一个重大的改革，而且还能吸引广大人民群众主动地参加解决这些与他们最有切身关系的问题。”由于当时政治形势的变化过于迅速，布尔什维克的报刊还不能一下子适应、满足党对于经济生活监督批评方面的要求。当列宁看到有些工厂在国有化后仍然是散漫、涣散、肮脏、胡闹、懒惰的典型时，严厉地批评布尔什维克报刊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指责它们对于明显的坏人坏事默不作声。有时“即使谈到，也是用官僚式的敷衍态度，不像革命报刊，不像一个阶级专政的机关报，这个阶级正在用行动来证明资本家和维护资本主义习惯的寄生虫的反抗一定会被铁拳打得粉碎”^[14]。他要求布尔什维克的报刊工作者，不仅要使报刊成为揭露落后企业、坏人懒汉的黑榜，而且还应当痛斥胆小的将军和麻痹分子，向全国公开斥责那些不中用的军队，抓住一批由于笨拙、粗心大意、动作迟缓等等而应该被大张旗鼓地赶出军队的典型，同一切具体的坏人进行认真的无情的革命的斗争。如果我们默不作声地容忍这些坏的工厂企业，如果我们对于那些明显的坏蛋视而不见，“我们就不是共产主义者，而是废物”^[15]。

为了革命的目的，列宁一方面要求报刊在监督批评方面加大火力，像专政的铁拳一样捶击一切坏人和糜烂现象；另一方面，他又指出，报刊批评，还应该从党的利益出发，其目的应该是使情况得到改善，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泄私愤，而使事情变得更糟。只有心底无私，报刊的监督批评才能起到建设性的作用。

（四）经济建设的职能

提出报刊具有经济建设的职能，是列宁的创造性贡献。在过去，无论是马克思主义者，还是资产阶级报人都没有正面涉及这一问题。这除了当时的报刊主要是作为政治工具使用的原因外，还有一点，那就是马克思主义者的主要目标是打碎旧世界，而资产阶级报人则是全力地维护旧世界。这种情形在十月革命后得到彻底的改观。由于旧的社会秩序被推翻，无产阶级肩负着建设新社会的历史重任。适应着这一变化，无产阶级报纸自然也要由破坏旧社会的政治武器变成建设新生活的工具，应该少谈些政治，少来一些“老一套的政治鼓动——政治喧嚷”，而把经济报道、经济宣传置于工作的中心。十月革命胜利不久，针对当时苏维埃报刊沿用过去的传统，继续用过多的篇幅和注意力报道政治上的一些琐事、政治领导人物的一些个人问题的情形，列宁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他要求新闻工作者解决一个政治任务，即“把报刊由主要报道政治新闻的工具，变成对人民群众进行经济教育的重要工具”。“对于政治领导人员的问题，对于无关紧要的政治措施，即各个政治机关的日常工作和例行公事，应当少费一些篇幅”，而“应当把实践中直接提出的劳动问题放在首要地位”^[16]。要多谈些经济，这种经济不是指“一般的议论、学者的评述、知识分子的计划以及诸如此类的废话”，而是指“搜集、周密地考查和研究新生活实际建设的各种事实”^[17]。只有这样，无产阶级报纸才能适应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基本要求。

至于怎样多谈经济，怎样才能发挥报刊促进经济建设的职能，列宁作为苏维埃政府的最高领导者，从宏观经济管理的角度进行了进一步的论述。首先，报纸应广泛收集第一手材料，公开报道分析经济形势，作为苏维埃政府的参考。列宁曾要求《经济生活报》“绝对必须加强注意资料的收集……加强注意直接来自地方工作机构……的资料收集。不仅要收集和分析总局的资料，而且正是要收集和分析这些直接从事地方工作的机构的资料”^[18]。这些资料及其分析，不仅可以发现新的问题，而且还会为实际部门解决问题提出建议。列宁本人平时就大量地利用报纸资料。报纸是他发表讲话、作报告和为报纸撰稿时索取有关材料和事实的重要源泉。他时常边阅报边作笔记，还跟编辑部联系，向作者提出要求，请他们补充一些材料。在他看来，在没有报纸、不利用报纸的情况下，是无法想象事情的结局的。所以，各级政府各级机关必须把向报纸提供资料并利用报刊提供的报道和分析资料作为一项重要的任务。

其次，报刊还应当成为组织社会主义竞赛的主要工具之一。而组织竞赛在苏维埃政权的经济任务中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是改造社会、发展经济的基本途径。针对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把竞赛与竞争混为一谈的说法，列宁给予了坚决的驳斥。在他看来，竞赛完全不同于竞争。竞争是资本主义社会所固有的一种特殊形式的竞赛，“是各个生产者争夺面包、争夺市场上的势力和地位的斗争”^[19]，社会主义者反对竞争而不反对竞赛，更不会否认竞赛的意义。相反，只有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才第一次开辟了真正大规模竞赛的途径”。这种竞赛既有政治方面的，也有经济方面的。不管是哪一种都离不开报纸。没有报纸的公开报道，无论什么竞赛都无法组织起来。

再次，树立榜样，宣传模范，促进经验的交流。列宁一向重视榜样的示范作用，并且认为只有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这种作用，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因此，“我们必须注意各个城市、企业和农村公社中许许多多组织生产的新的经验，使这些经验、这些非常珍贵的材料变成群众的财产”^[20]。他又说：“模范公社应该成为而且一定会成为落后公社的辅导者、教师和促进者。”^[21]那么，这种模范、典型、榜样的经验怎样才能成为大家的财产呢？成为落后者的教师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报纸，广泛而详细地介绍模范公社的一切成绩，研究它们成功的原因和它们的经营方法，后进的公社、企业、个人，才能有所借鉴。

最后，报刊还“应当成为我们加强劳动者的自我纪律，改变资本主义社会陈旧的、完全无用的工作方法或偷懒方法的首要工具”^[22]。通过报刊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增强其责任心，使他们自觉地克服缺点，向榜样看齐，这是保证社会主义建设所必需的高昂士气和牺牲精神的必要条件。

从上面的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列宁对于报刊职能的认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而变化的。在十月革命之前，尤其是1903年之前，列宁有关报刊职能的论述，主要集中于宣传鼓动和组织作用方面。这是由于当时的俄国没有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无产阶级政党处于分散、地下的秘密状态，还没有形成一个全国性的真正统一的政治组织，因而在客观上需要通过报纸的宣传鼓动达成思想上的一致，并且利用团结在报纸周围的代办员网、通讯员网作为建党的组织基础。十月革命后，由于推翻了旧社会，无产阶级在政治上取得了合法的支配地位，无产阶级政党的任务也由打碎旧世界转为建设新世界，发展经济，为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创造必要的物质条件。由此列宁便赋予了报刊职能以新的内涵，把监督批评、促进经济建设作为新时期报刊的重要职能，从而形成了宣传鼓动、组织、监督批评、经济建设四大职能理论。总的来说，列宁对报刊职能的概括，基本上是符合当时的历史实际的，并且促进了俄国无产阶级报刊（及后期苏联新闻传播）事业的发展和转型。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列宁赋予报刊的职能主要集中在政治与经济方面，至于报刊在文化、娱乐方面的作用，还没有引起列宁足够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