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与语境

3．1．1　语音与语境

20世纪下半叶以来，语言学由重视语言结构的分析转而重视语言功能的研究，语境（context）问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词本无义，义随境生，“语言意义是抽象概括的，只有在特定的交际环境中才能确定其具体含义，交际环境是落实语言意义的重要条件”。（周靖，1998：41）语境分上下文语境（discoursive context）、情境语境（situational context）和文化语境（cultural context）三大类，语境具有语义阐释功能。交际者要获得话语在特定语境中的语用含意，他首先要具有语言内知识，即他不仅要掌握所使用语言的词汇、语法及语音系统，还要了解言语行为产生的上下文及相关的文化背景知识。人们在言语交际中所使用的句子，都要受到交际语境的制约。例如，在莎士比亚历史剧《朱利叶斯·恺撒》（Julius Caesar）中，阴谋家勃鲁图斯（Brutus）杀害了万众敬仰的铁腕强人恺撒，然后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试图遮掩他弑君的罪恶。恺撒义子安东尼（Antony）听了挖苦勃鲁图斯说：

［1］But Brutus Says he was ambitious/And Brutus is an honourable man/．．．Yet Brutus says he was ambitious/And Sure he is an honourable man．（Julius Caesar）

当时安东尼处于弱势地位，他不可能公开抨击勃鲁图斯的弑君之罪，只能使用反语手法揭露敌手的卑鄙行径，通过加强say，honourable，sure这三个单词的读音来表达与句子字面意义相反的语用意义，以唤醒民众看清阴谋家的卑鄙嘴脸。这里Says首字母大写是提醒演员重读该词，此句表明Only Brutus thinks that Caesar is ambitious，I don't think so．第二句与第三句中的形容词honourable是反语（irony），其语用意义与字面意义刚好相反，表示dishonourable，刻画了安东尼内心抑制的愤怒：勃鲁图斯只不过是一个背主求荣的无耻小人罢了！通过改变句子的重音（sentence stress），从而表达特定的语境意义，即语境的语义阐释功能可以通过语音手段来实现，这种交际手法在日常会话中经常使用，交际者常把调核放在含义很重要的词汇上。因此，对于我们中国的英语学习者来说，通过了解某种调型所表示的某种态度或口气也就颇为重要。下面三个例句所用词汇、句型、语序与时态均一模一样，但不同位置的调核使句子产生了不同的会话意义（intended meaning）（刘正仪，1990：177）：

［2a］Jack likesˊfish．（It is fish that Jack likes．）

［2b］Jackˊlikes fish．（Jack does like fish．）

［2c］ˊJack likes fish．（It's Jack who likes fish．）

根据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以上三个句子［2a］［2b］［2c］如果不考虑语调，其字面意义在阅读时看起来完全相同，但在现实言语行为中，说话者一旦使用了位置不同的调核，则三句话的言外之意立刻产生了差异。一句话中的语调波峰一般都是句重音所在，通过一句话中的语调波峰所在，我们就可以了解说话人的意思。［2a］表示杰克只喜欢吃鱼，［2b］表示杰克确实喜欢吃鱼，［2c］表示只有杰克喜欢吃鱼。［2a］［2b］［2c］如果考虑语调，fish，likes，Jack这三个重读单词分别是三个句子的信息焦点，是说话者想要表达的新信息。句子的信息焦点是一个句子中心里重要性比较大的语言成分，即说话者在心理上已认为它们都是对完成交际任务比较重要的成分，因而是说话者有意加以突出、强调的对象。不同语言中表达信息焦点的手段不尽相同。信息焦点主要跟成分所载信息的心理重要性（即成分所载信息在言语主体的意识中的重要程度）有关，而和信息的已知新知没有必然的联系，成分所载信息心理重要性的大小影响它在序列中出现的位置。（刘鑫民，1995）在英汉语中，表达信息焦点的手段主要有语音手段、词汇手段、句法手段。语音手段是指在口语中往往通过逻辑重音来指明信息焦点，同样一句话，逻辑重音不同，信息焦点也就不一样。［2a］用词汇手段来表达就是：It is fish that Jack likes．汉语用“只”、“是”或“就”来指明信息焦点的开始，所以可以翻译成：杰克只（就）喜欢吃鱼。语序和修辞是表达信息焦点的一个重要句法手段。在例［1］中安东尼就利用了重复修辞来表达句子的焦点。他反复使用honourable这个单词，并配以不同的语调，以传达出说话人的语用含义，听者根据上下文和语言背景知识比较容易预知安东尼的言外之音。

何兆熊教授指出（1989：25），一名成功的交际者除了应掌握交际中所使用的语言知识外，还应充分了解语言以外的知识，包括交际背景知识、交际情景知识以及交际者共享的知识。语言是社会的交际工具，如果参与交际的人不了解who says what to whom through which channel for what purpose，那就很容易在交际中犯错误。例如，一名澳大利亚人（A）和一个美国人（B）同住北京一家旅游饭店，他们在酒吧里相遇，于是产生了下面的对话（喻云根、张积模，1994）：

［3］A：Are you going to the Ming Tombs today？

　　B：What do you mean，sir？

　　A：I mean“Are you going to visit the Ming Tombs today？”

　　B：Oh，yes．Will you？

显然，这名美国人刚开始误解了澳大利亚人的交际意图，因为today在澳洲英语中读作［taˊdai］，正好和to die联诵音相同，而西方人忌讳谈死，所以B反问A：What do you mean，sir？澳大利亚人连忙加了一个to visit做解释，从而消除了today澳式读音所造成的歧义。虽然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同说英语，但美国英语（AmE）和澳洲英语（Aussie）属于不同的地域变体（regional variety）。澳洲原为英国的殖民地，澳大利亚人的先辈多是些流放犯，这些下层劳动者没受过多少正规教育，一般说伦敦方言，故澳洲英语带有浓厚的伦敦方言色彩。英国语言学家波特指出，在伦敦方言中，人们把双元音［eΙ］发成［ai］，于是late读［lait］，“澳洲英语中元音太明显，以至日常谈话带着伦敦土语的色彩”。（波特，1987：25）时至今日，澳大利亚人仍把today读成［taˊdai］，把the Great Wall读做［graitwa：l］。如果我们不了解说话者的身份，就不容易根据语音判断词语在特定语境中的语义，有时甚至可能产生曲解，这属于语境的消极阐释功能。一个县官去微服私访，他操着文绉绉的书面语问一个果农：“请问老伯今年黎庶几何？”果农回答说：“今年梨树没长虫。”显然，县官选择了不恰当的文体同果农交谈，结果老农把“黎庶”听成了“梨树”，造成交际的失败，因为二者缺乏文言文的共享知识（shared assumption）。

众所周知，言语活动必须在一定的语境中进行，语境为受话者鉴别所接受的语言信息提供了丰富的语境标志。一个人要想使用言语进行有效的交际，就必须遵守语言的使用规则，换言之，他必须具备两种知识，一种是关于语言代码的知识，这保证言语行为的正确性，另一种是关于言语规约的知识，这保证言语行为的可接受性。一旦违反了或不具备上述两种规则知识，一个人的言语行为就会出现语域错乱，从而影响交际的正常进行。例如，中国广东人、朝鲜人与部分日本人在说英语时，不能正确区分短元音［i］前面的辅音［s］与［∫］，因此很容易把NewYork City念成NewYork Shitty，把Please sit down念成Please shit down，把university念成univershity，英语本族语操持者听了这种蹩脚的英语很不高兴，因为shit属于禁忌词。（Claire，1998：45）由此看来，准确的发音在交际中也非常重要，它可以帮助受话者确定词语在特定语境中的语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