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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相如赋产生的客观条件为例

时间:2022-03-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故司马相如论“赋家之心”,特别强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的创作心胸,以为如此方能达到“控引天地,错杂古今”的创作目的。经杨得意推荐,相如奏《上林赋》,“天子以为郎”。可以说,经济上的富庶和生活上的豪奢,正是这几个诸侯王府成为当时赋体文学创作中心的前提条件。至汉武帝时,赋体创作中心由诸侯王府转移至武帝宫廷中,此与武帝之为人和性格大有关系。
以相如赋产生的客观条件为例_边省地域与文学生产—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黔中古近代文学生产和传播研究

“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准确地说,是一代有一代之文体,所谓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是也。赋成为汉代一代之文体,与赋的文体特征有关,与汉代的社会风尚和汉人的时代精神相关。

就赋体而言,最显著的特征,是“巨丽”,是沉博绝丽、侈丽闳衍、丰腴华赡,是巨、侈、富、丽。与“巨”的特点相适应,能创作和欣赏赋体之人,必然是胸襟开阔、气势不凡、了无牵碍、大气磅簿的“非常之人”。拘文牵俗、动如节度、心胸狭隘、沉寂气褊之人,既不能创作赋,亦不能欣赏赋。故司马相如论“赋家之心”,特别强调“苞括宇宙,总揽人物”的创作心胸,以为如此方能达到“控引天地,错杂古今”的创作目的。[1]与“丽”的特点相适应,创作和欣赏赋体之人,必然是生活豪奢、崇尚华丽、讲求排场、追求绮艳、推崇富庶之人。俭朴节约、清枯寒涩之人,既不能创作赋,亦不能欣赏赋。如屠隆《王茂大修竹亭稿序》说:“浮华者语绮,清枯者语幽。”[2]薛雪《一瓢诗话》说:“寒涩人诗必枯瘠,丰腴人诗必华赡。”[3]为人浮华、丰腴的作家,才能写出华赡、绮丽的作品;为人寒涩、清枯的作者,其文亦有清幽、枯涩的特点。因此,创作和欣赏以“巨丽”为特点的赋体,皆需要特别的心胸和气度,如刘熙载《艺概·赋概》说:“学骚与风有难易。风出于性灵者为多,故虽妇人女子无不可与;骚则重以修能,娴于辞令,非学士大夫不能为也。赋出于骚,言典致博,既异家人之语。故虽宏达之士,未见数数有作,何论隘胸襟、乏闻见者乎?”[4]因此,赋体是古代中国所有文体中创作难度最大的文体,亦是最能呈现作家才华的文体。胸襟狭隘者,闻见不博者,沉寂气褊者,清枯寒涩者,既不能创作赋,亦不能欣赏赋。

基于上述观点,景帝何以不好辞赋、武帝为何热衷辞赋、相如为何独擅辞赋等问题,均可获得妥帖解释。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载:司马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后来,汉武帝“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经杨得意推荐,相如奏《上林赋》,“天子以为郎”。[5]此段文字,有以下问题需要分别讨论。

首先,汉景帝为何不好辞赋?景帝之为人,史书记载不多,然历史上常常“文景”并称,故可从文帝之性格推知景帝之情性。据《史记·文帝纪》载:“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6]应劭《风俗通义·正失篇》亦说:“文帝遵汉家,基业初定,重承军旅之后,百姓新免于干戈之难,故文帝宜因修秦余政教,轻刑事少,与之休息,以俭约节欲自持。”[7]其时以黄老之术治国,史称:“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8]黄老之术,崇尚节俭,推尊节欲。荀悦《汉纪·孝景皇帝纪》赞曰:“汉兴,扫除苛政,与民休息。至于孝文,加之恭俭,孝景遵业,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周云成、康,汉称文、景,美矣。”[9]文、景二帝,其为人以恭俭节欲著称,其时盛行的黄老之学正与君王的性格吻合。故历史上所谓的“文景之治”,实为“俭约节欲”之治。

在文、景时期以俭约节欲为特点的政治背景下,以“巨丽”为特征的赋体自然就颇遭冷落。故《文心雕龙·时序》说:“施及孝惠,迄于文景,经术颇兴,而辞人勿用。贾谊抑而邹、枚沉,亦可知已。”[10]据《汉书·枚乘传》载:“景帝召拜(枚)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去官。复游梁,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11]汉初的两大赋家,枚乘不应诏为弘农都尉,司马相如不乐为武骑常侍,皆愿从诸王游。文、景时的“辞人勿用”,“景帝不好辞赋”,辞赋遭遇冷落的情形由此可见。

汉初宫廷“辞人勿用”,赋家常常“以病去官”。所以,汉初的赋体创作中心,不是在文、景二帝的宫廷中,而是在几个诸侯王的王府里,如吴王刘濞、梁孝王刘武和淮南王刘安的王宫,就是当时著名的赋体文学创作中心。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个诸侯王都以经济富庶和生活豪奢著称,其中以梁孝王为最。据《史记·梁孝王世家》载:“(梁)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于天子。出言跸,入言警。招延四方豪杰,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12]《西京杂记》卷三亦说:“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宫,筑免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石、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其诸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王日与宫人宾客弋钩其中。”其富庶奢靡如此,确与文、景二帝“自衣弋绨,足履革舄,集上书囊以为殿帷”的俭朴生活,大相径庭,宜乎其成为西汉初年最重要的赋体文学创作中心,故司马相如、枚乘等赋家皆乐从之游。梁孝王本人亦好辞赋,据《西京杂记》卷四载:“梁孝王游于忘忧之馆,集诸游士,各使为之赋。枚乘为《柳赋》,……路乔如为《鹤赋》,……公孙诡为《文鹿赋》,……邹阳为《酒赋》,……公孙乘为《月赋》,……羊胜为《屏风赋》,……邹阳为《几赋》,……韩安国作《几赋》,不成,邹阳代作,……邹阳、安国各罚酒三升,赐枚乘、路乔如绢,人五匹。”[13]梁孝王如此,其他如吴王、淮南王亦大体类似。可以说,经济上的富庶和生活上的豪奢,正是这几个诸侯王府成为当时赋体文学创作中心的前提条件。

至汉武帝时,赋体创作中心由诸侯王府转移至武帝宫廷中,此与武帝之为人和性格大有关系。武帝之为人,据东方朔说:“今陛下崇苑囿,起建章,左凤阙,右神明,号千门万户;木土衣缇绣,犬马被缋罽,宫人簪瑇瑁,垂珠玑,设戏车,教驰逐,饰文采奇怪;撞千石之钟,击雷霆之鼓,作俳优,舞郑女。上为淫侈如此,而欲民不奢佚,事之难也。”[14]司马贞《史记·武帝本纪·索隐述赞》亦说:“孝武纂极,四海承平。志尚奢丽,尤敬神明。坛开八道,接通五城。朝亲五利,夕拜文成。祭非祀典,巡乖卜征。登嵩勒岱,望景传声。迎年祀日,改历定正。疲耗中土,事彼边兵。日不暇给,人无聊生。俯观嬴政,几欲齐衡。”[15]汉武帝之奢靡纵欲,与文、景二帝之俭约节欲不同,与汉初梁孝王等人近似。这样一位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非常之人”,必然与梁孝王一样,热爱繁富铺陈的赋体文学,故以安车蒲轮迎枚乘,见相如赋而慨叹“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其时之赋作,亦多是赋家追随武帝游观宴乐时所作,如据《汉书·枚皋传》载:“(皋)从行至甘泉、雍、河东,东巡狩,封泰山,塞决河宣房,游观三辅离宫馆,临山泽弋猎射驭狗马蹴鞠刻镂,上有所感,辄使赋之。”[16]

武帝本人是赋体创作的积极推动者,武帝时代是最适合赋体创作的时代。在当时,现实生活的极大拓展,观念世界的纷纭繁复,社会风气的侈靡奢华,这三个方面反映到汉代文艺上便形成了一个极为显著的特征:繁富铺陈。[17]汉赋就是这种文艺特征的典型代表。武帝时代以大为美,是赋体创作的审美背景。汉王朝结束了春秋战国长达五百年的分裂割据局面,建立起高度集中的大一统国家,国家之大实乃前所未有。武帝时期,开疆拓土,东平朝鲜,南平南越,西辟西南夷,北定匈奴,国土面积大大扩大了,大汉帝国的声威远播异域,西域文化传入中原,这大大开阔了人们的视野,扩展了人们的胸襟,使人们第一次认识到国家之大,世界之大,大的观念进入汉人的审美意识,以大为美成为一时之时尚。以大为美,在汉初就稍显端倪,据《史记·高祖本纪》载:“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18]汉初君臣已有“壮丽”显威之意识。至武帝时,丞相公孙弘“常称人主病不广大”,[19]所谓“广大”之主,即司马相如所说的“非常之人”。在汉代上升时期,人们以“横八极,致崇高”为人生最大快乐。[20]如刘安以为,“观六艺之广崇,穷道德之渊深,达乎无上,至乎无下,运乎无极,翔乎无形,广于四海,崇于太山,富于江河,旷然而通,昭然而明,天地之间,无所系戾”,苟如此,“其所以监观岂不大哉”。在他看来,“囚之冥室之中”的生活是不幸的,因为“凡人所以生者,衣与食也。今囚之冥室之中,虽养之以刍豢,衣之以绮秀,不能乐也。以目之无见,耳之无闻。穿隙穴,见雨雾,则快然而叹之,况开户发牖,从冥冥见昭昭乎?从冥冥见昭昭,犹尚肆然而喜,又况出室坐堂,见日月光乎?见日月光,旷然而乐,又况登泰山,履石封,以望八荒,视天都若盖,江河若带,又况万物在其间者乎,其为乐岂不大哉”![21]此种壮大之美不能容于“冥室之中”,必须到广阔的外部世界去寻找,故《淮南子·俶真训》说:“夫牛蹄之涔,无尺之鲤;块阜之山,无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营宇狭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因此,“随一隅之迹而不知因天地以游,憾莫大焉。虽时有所合,然而不足贵也”。[22]这种以大为美的观念,与司马相如强调的“苞括宇宙,总揽人物”的“赋家之心”是一致的;与汉代强大的综合国力、辽阔的国家版图、丰富的社会生活,是相适应的。汉赋之创作,即以此为背景的。所以,柳诒徵说:“赋体之多,尤为汉人所独擅,大之宫室都邑,小之一名一物,铺陈刻画,穷形尽相,而其瑰伟宏丽之致,实与汉之国势相应。”[23]

赋体文学创作之兴盛,还与武帝时代的儒学独尊有关。黄老之术“以俭朴节约自持”,故在黄老之学占统治地位的时代,推尊黄老的文人,不善作赋,亦不能欣赏赋。在武帝时代,儒学独尊与赋体创作之兴盛同步出现,不是偶然的巧合,这是因为儒学与赋体之间有着密切的共生影响关系。大体而言,儒家尚文重礼,其对文学的重视和影响,远远大于法、道、墨诸家。儒家所讲礼仪之繁琐,与汉赋之繁富亦很近似,且二者皆重形式上的繁富铺陈。赋体文学在创作方法上讲“推类而言”,与儒家的思维方法“推”,亦有明显的渊源关系。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说道家“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即指道家的简朴;说儒家“博而寡约,劳而少功”,即指儒家的繁富。儒学的繁富,是由其“推”的思维方法决定的。赋体文学“博而寡约”,亦是由赋体“推类而言”的创作方法决定的。

总之,赋体文学之兴盛,端赖于经济之繁荣、生活之拓展、奢华风尚之盛行和儒学之独尊。文、景二帝不好辞赋,是因为其时不具备上述条件;梁孝王之王府和汉武帝之宫廷成为辞赋创作中心,是因为他们具备这种客观条件。能否作赋,能否欣赏赋,与创作者和欣赏者之心胸和性格有关。文、景二帝不好辞赋,与其俭朴节欲的性格有关;梁孝王、汉武帝之好辞赋,是由其夸饰奢靡的性格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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