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中后期外戚与宦官之争

东汉中后期外戚与宦官之争

背　　景

汉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都洛阳，位于今河南省洛阳市）后，削减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三公辅佐朝政的实权，通过尚书台（最高行政机关）主管官员发号施令。这一体制改革，固然使皇权更为集中，却也给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外戚和宦官提供了结党专权的平台。“自此以来，三公之职，备员而已；然政有不理，犹加谴责。而权移外戚之家，宠被近习之竖”（《后汉书》卷四十九《仲长统传》）。

东汉章和二年（公元88年）二月，汉章帝刘炟病逝，年仅十岁的皇太子刘肇继位，是为汉和帝。汉和帝尊其养母窦皇后（刘肇生母梁贵人被窦皇后逼死）为皇太后，由窦太后临朝听政。窦太后任命其兄窦宪为大将军（此职兼领尚书事，即丞相，位在三公之上），由窦宪执掌朝政。这是一个开端，更是一个示范。此后，东汉皇帝大多早逝，皇后便仿照这一先例，选择年幼的皇族子孙继位，以皇太后临朝听政，委任其亲属掌揽朝政。这样，东汉中后期常常出现皇权旁落、外戚专权的局面。

侍奉皇帝左右的宦官是另一支拥有实权的势力。他们之中虽然有人被外戚拉拢，但多数却独立于外戚势力之外，仇视外戚专权。他们往往从维护自身利益出发，站在年幼的皇帝一边，打着保卫皇权的旗号，联合宫内其他官员与外戚较量，力图控制朝政。

于是，从汉和帝即位（88年）到汉少帝刘辩被废（189年），盘据东汉皇宫内的外戚和宦官两派势力，展开了一场场此起彼伏的生死搏斗。

第一次交锋

宦官与外戚的第一次交锋，发生在永元四年（92年）。窦氏家族操纵朝政后仍不满足，窦宪的女婿射声校尉（警卫部队将领）郭举与窦太后私通，暗中策划杀害汉和帝，篡夺皇位。汉和帝获悉他们的阴谋后，无法单独接近朝廷大臣，只好求助于中常侍（皇帝侍从宦官）、钩盾令（主管京都皇家园苑）郑众。郑众随即同清河王刘庆（汉章帝之子，其母宋贵人为窦皇后逼死）等人秘密策划对外戚势力动手。六月庚申日，汉和帝下令关闭京都洛阳城门，逮捕并处死郭举及其父长乐少府（主管皇太后宫中事务）郭璜，并迫令窦宪等人回其封地自杀。窦太后被迫将朝政大权移交给汉和帝。郑众因功受任大长秋（负责传达皇后意旨），参与议论朝政，“中官用权，自众始”（《后汉书》卷七十八《郑众传》）。

元兴元年（105年），汉和帝去世。皇后邓绥把出生刚满一百天的皇子刘隆立为帝，是为汉殇帝，邓绥以皇太后临朝听政。汉殇帝在位仅八个月便去世。邓太后与其兄车骑将军邓骘、虎贲中郎将（侍卫皇帝出入）邓悝等人将年仅十三岁的汉和帝之侄刘祜（清河王刘庆之子）立为帝，是为汉安帝，邓太后继续临朝听政，外戚再度掌权。

第二次交锋

汉安帝成年后行为不端，引起邓太后的不满。邓太后征召河间王之子刘翼来京，封刘翼为平原王，让他留住京都。汉安帝乳母王圣据此怀疑邓太后有废立皇帝之意，同中黄门（低级宦官）李闰、江京等人经常在汉安帝面前诋毁邓太后。由此，汉安帝对邓太后心怀怨愤。

永宁二年（121年）三月，邓太后病逝。不久，王圣、李闰等人诬告邓悝等人曾经策划废黜汉安帝，谋立平原王。于是，汉安帝下令将邓悝（时已去世）之子西平侯邓广宗等人贬为平民，同时令邓骘返回其封地上蔡（位于今河南省上蔡县西南），由上蔡侯改封为罗侯。邓骘、邓凤父子忧惧绝食而死。邓广宗及邓骘的堂弟河南尹（京都地区行政长官）邓豹、度辽将军邓遵等人被迫自杀。

此后，汉安帝封李闰、江京为侯，任命二人为中常侍，并让江京兼任大长秋，宦官势力重新抬头。与此同时，汉安帝任命皇后阎姬的兄弟阎显、阎景、阎耀为卿校（执掌军政的高级官员），统管皇宫警卫部队。宦官与外戚之间新的矛盾又在酝酿之中。

第三次交锋

延光四年（125年）三月，汉安帝病逝。阎皇后立汉章帝之孙、济北惠王刘寿之子北乡侯刘懿，是为少帝，阎氏以皇太后临朝听政，任命其兄阎显为车骑将军。接着，阎氏兄弟为夺取权力排斥异己。阎显指使人弹劾大将军耿宝（其妹为汉安帝生母）、中常侍樊丰、虎贲中郎将谢恽、侍中（侍从皇帝的主官）周广等人结党营私、大逆不道。于是，樊丰、谢恽、周广等人被处死，耿宝自杀。阎氏兄弟除掉政敌以后，勾结宦官江京、李闰等人共掌朝政。

以中常侍孙程为首的另外十九名宦官对阎显等人专揽朝政十分憎恶，伺机起事。当年十月，汉少帝刘懿去世。孙程等人乘阎显等人物色诸王幼子继位之机，斩杀江京，胁迫李闰假传阎太后诏令，迎立被废为济阴王的汉安帝原太子刘保（其母为宫女李氏，被阎皇后毒杀），是为汉顺帝。接着，孙程传达汉顺帝之命，率兵斩杀阎显、阎景、阎耀等人，将阎太后迁往离宫幽禁。宦官拥立汉顺帝有功，再度得势。

第四次交锋

孙程等人当政后争权夺利，为时不长便权势旁落。汉顺帝任命皇后梁妠的父亲梁商为大将军，由其执掌朝政。梁商死后，梁皇后之兄梁冀接任大将军执掌朝政。

建康元年（144年）八月，汉顺帝去世。梁氏兄妹立年仅二岁的皇太子刘炳（虞妃所生，梁皇后无子），是为汉冲帝，梁皇后以皇太后临朝听政。汉冲帝在位四个月去世，梁氏兄妹又将汉章帝曾孙年仅八岁的刘缵立为帝，是为汉质帝。梁冀独掌朝政，专横跋扈。

本初元年（146年）闰六月，汉质帝在一次早朝时称梁冀为“跋扈将军”。之后，梁冀便将汉质帝毒死。接着，梁氏兄妹把汉章帝另一曾孙时年十五岁的刘志立为帝，是为汉桓帝，又将其妹梁女莹立为皇后。这样，梁氏家族完全控制朝政。他们委任亲信主管宫廷警卫，担任皇帝侍从，严密窥视汉桓帝的起居出入。来自四方的贡物，须先送到梁冀那里，好的由他留下，然后才转给汉桓帝。

汉桓帝对梁氏专权日益不满，忍而未发。后来，梁太后、梁皇后相继去世。梁冀想将汉桓帝贵妃邓猛（梁冀妻舅梁纪的养女）认作女儿，以便继续操纵后宫。为此，他派人行刺邓贵妃之母。中常侍袁赦将此事告发。汉桓帝大为恼火，决意将梁冀除掉。

延熹二年（159年）八月，汉桓帝同小黄门史（级别低于中常侍的宦官）唐衡、中常侍单超等人谋划，将梁冀派往内宫监视动态的亲信宦官张恽逮捕，以此给梁冀定罪，派兵火速包围梁冀住宅。控制朝政长达十九年的梁冀及其妻子被迫自杀。随后，梁氏家族成员全部被捕处死。

梁氏势力被诛灭后，汉桓帝对唐衡、单超等人封侯晋爵，委以重任，朝政大权又一次落入宦官手中。这批宦官当权后，滥施权威，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骄奢不减外戚。一批反对他们胡作非为的正直官员，被他们以

“结党”罪迫害致死。

第五次交锋

永康元年（167年）十二月，汉桓帝去世。汉桓帝没有儿子，其第三任皇后窦妙与她的父亲城门校尉（主管都城城门警卫）窦武商议，立汉章帝玄孙年仅十二岁的刘宏为帝，是为汉灵帝。窦妙以皇太后临朝听政，任命窦武为大将军执掌朝政。窦武对宦官在朝廷专权十分痛恶。

建宁元年（168年）六月，窦武串通太傅、录尚书事（丞相）陈蕃等人，向宦官势力开刀。他们首先以“专为贪暴”的罪名处死中常侍管霸、苏康。接着，他们意欲再处死握有实权的宦官曹节、王甫，窦太后犹豫没有同意。就在窦武等人再次上书窦太后的时候，载有他们行动计划的奏书在转递过程中被宦官截获。

九月，长乐五官史（主管皇太后宫事务的宦官）朱瑀等十七名宦官连夜聚会，歃血为盟，并串通曹节等人合谋先发制人。曹节等人随即拜见汉灵帝，诬奏窦武等人与皇太后谋废皇上，要挟汉灵帝下令发兵，劫持窦太后，将她幽禁于南宫，并捕杀陈蕃。窦武闻讯领兵迎战，兵败自杀，其家人全部被杀。宦官击杀窦武等人后再次得势。

第六次交锋

中平六年（189年）四月，群臣见汉灵帝有病，奏请册立太子。汉灵帝觉得何皇后所生的长子刘辩为人轻佻，想立王美人（已为何皇后害死）所生的刘协为太子，犹豫未决，病情转重。临终之前，汉灵帝将刘协托付给上军校尉（警卫部队将领）宦官蹇硕。蹇硕乘为汉灵帝治丧之机，策划诱杀何皇后之兄大将军何进，准备立刘协为帝。蹇硕的计划未来得及实施便被泄露出去。何进闻讯退回自己的军营。何皇后将时年十七岁的刘辩立为帝，是为汉少帝。汉少帝尊其母为太后，由何太后临朝听政、大将军何进执掌朝政。

接着，何进串通司隶校尉（主管纠察京都百官兼领军队）袁绍等人将蹇硕杀死。进而，他们奏告何太后，想彻底消灭宦官势力。何太后感念当初由宦官把她选入内宫，引荐给汉灵帝，而没有答应。于是，何进写信召请屯兵河东（治所位于今山西省夏县）的前将军董卓领兵赴洛阳，以震慑何太后。中常侍张让、段珪等人闻讯后诈称太后有诏召见大将军，指使其党羽潜伏宫中将何进杀死。袁绍听说何进被宦官杀死，随即与虎贲中郎将（警卫部队将领）袁术等人率兵入宫，一举杀死两千多名宦官，宫中宦官几乎被他们斩尽杀绝。

后　　果

经过汉灵帝去世后的这场拼杀，东汉宫中宦官和外戚的势力都不复存在。八月，董卓领兵进入洛阳，在崇德门前召集百官，胁迫何太后下诏废黜汉少帝刘辩，改立时年九岁的刘协，是为汉献帝。接着，董卓派人将何太后毒死，自称丞相，控制朝政。

袁绍、曹操等原警卫军将领及一些州郡的军政长官起兵反对董卓专权，董卓极为恐惧。初平元年（190年）正月，董卓令人杀死废帝刘辩，焚毁洛阳宫殿，劫持汉献帝迁都长安（位于今陕西省西安市）。此后，董卓被杀，汉献帝蒙受劫难；袁绍、曹操等人拥兵割据一方，连同各州郡展开兼并攻战；黄巾起义军余部乘机重新活跃，一时间天下大乱，朝廷完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宦官与外戚之间持续百年的争斗，导致东汉走向衰亡。

《通鉴纪事本末》卷六《窦氏专恣》

卷七《嬖倖废立》、《梁氏之变》

卷八《宦官亡汉》

《后汉书》卷十上、下《皇后纪》【简评】

清代学者赵翼指出：“和帝践阼幼弱，窦宪兄弟专权，隔限内外，群臣无由得接，乃独与宦者郑众定谋收宪，宦官有权自此始。”（《二十二史札记》卷五《东汉宦官》）

清代学者王夫之认为：“东汉不任三公，三公因不足任，上失御而下遂偷也。”“窦宪之党，谋危社稷，帝阴知而欲除之，莫能接大臣与谋，不得已而为之郑众，宦寺之亡汉自此始。”（《读通鉴论》卷七《和帝》）“光武以郭后失宠而废太子彊，群臣莫敢争者。”“故章帝废庆立肇，而群臣亦无敢争焉。”“章帝崩，肇甫十岁，而嗣大位，欲不倒太阿以授之妇人而不能。终汉之世，冲、质、蠡吾、解渎皆以童昏嗣立，权臣哲妇贪幼少之尸位，以唯其所为，而东汉无一日之治。此其祸章帝始之，而实光武贻之也。”（《读通鉴论》卷七《章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