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的蜕变

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的蜕变

二、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的蜕变

有学者认为，1988年5月召开的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全国代表会议表面上作的决定是“完善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是“摧毁党治国家，加速市场经济”，拉开了匈牙利剧变的序幕。^[64]抛开政治情感而从政治发展进程上说，这话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更确切地讲，匈牙利社会剧变是从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宣布政治多元化和重新评价1956年事件开始的。

在前一个方面，在1988年6月29日举行的匈牙利国民议会上，非党人士施特劳布（Ferenc Bruno Straub，1914—1996年）当选为国家主席团主席，这不仅在匈牙利就是在整个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都开了先例。另外，主张多党制和实行三权分立的波日高伊当选为国务部长。7月13—14日，社会主义工人党召开中央全会，专门研究制定结社和集会法的主要原则，提出要减少党中央所属党、政、社会和经济机构中的干部。16日，《人民自由报》（Népszabadsg）发表格罗斯对该报记者的谈话。他说：多元化是发扬党内民主的体现，但党内多元化不能威胁党的活动能力和团结，从原则上和长远观点看，不排除实行多党制的可能性。后来，格罗斯又在不同场合多次重申既不否认多党制的可能又担心这会给党的领导和社会稳定造成困难的矛盾观点。9月27日，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全会发表公报说：建立社会主义多元化是衡量政治改革的标准。12月6日，涅尔什在前匈牙利社会民主党左翼领导人萨卡希奇·阿帕德（Szakasits Arpad，1888—1965年）铜像揭幕式上的讲话中说：克服斯大林主义分三个阶段：一是同违反法制行为斗争；二是摒弃斯大林的经济模式；三是把建立在个人崇拜上的政治体制改变为现代化的民主政治体制。^[65]

与此同时，一些民众与反对派在多党制方面走得更远。比如，9月12日，一些环保组织和群众团体在抗议修建一座大坝的示威游行中喊出这样的口号：“国家是我们的，应由人民决定”，“我们要多党制”。再如，11月13日，近千人在布达佩斯成立了“自由民主联盟”，宣称它将致力于匈牙利实行西方式的民主制度和退出华约。^[66]

在后一个方面，1956年事件始终是匈牙利人的一块心病。由于受制于苏联模式和同苏联的关系，匈牙利事件的“反革命帽子”一直摘不掉，但把它说成是一场“悲剧”在匈牙利几乎成了社会的共识。1981年，就匈牙利事件25周年之际，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机关报从9月18日到12月20日先后发表了两组文件。前一组共13篇，根据大量的历史资料，系统地介绍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一组12篇，分析、回顾了社会主义工人党1956年以后在社会发展各方面执政的政策。表面上看，这些文章对苏联模式和苏联构不成任何挑战，但仔细读起来，还是不难看到匈牙利人复杂的情感的。^[67]在1956年事件评价问题上，匈牙利人的真情表露是从1988年开始的。1988年6月16日，在纳吉被处决30周年之际，数百人在布达佩斯示威游行，要求重新评价1956年事件。这次集会虽然遭到了镇压，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拿1956年事件说事。纳吉的女儿与另外四个受难者的遗孀成立了一个历史公正委员会，要求为1956年事件中的受害者平反并为纳吉等人举行正式葬礼。9月7日，司法部向政府建议完全消除对因参与1956年事件而被判刑者的某些不利的限制。10月23日，匈牙利经济学家塔马什·纳吉（Tams Nagy）发表评论说，重评1956年事件的意义在于，“将这个事件看作真正的人民群众的反抗和针对匈牙利斯大林主义和苏联主导的为了独立而进行的斗争，而不是反革命运动”^[68]。

进入1989年，匈牙利在上述两个方面都有突破性进展。

经过激烈讨论，匈牙利议会于1月11日通过了建国以来的第一个《集会法》，允许成立独立党派和举行示威游行。2月11日，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全会发表公报说：为了广泛发展民主，并从人民当家做主和法治国家的原则出发，中央委员会决心继续深化政治体制改革。在匈牙利特定的情况下，政治体制的多元化可在多党制的范畴内实现。根据历史经验，多党制可在为制约政府的工作和防止滥用权力方面提供更好的保证。16日，社会主义工人党在《人民自由报》上发表的《关于政治体制改革几个迫切问题的立场（草案）》中宣布：它愿意同一切合法存在的组织就新的执政方式进行双边和多边会谈，但条件是遵守宪法和法律，接受社会发展的社会主义道路，信守匈牙利的国际联盟义务，致力于消除两大军事集团。在宪法规定的范围内，反对派的组织和政党可以存在，社会主义工党将同它们对话和争论，在向多党制的过渡中力争起主导作用。3月11日，《人民自由报》公布了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全会通过的近期行动纲领。纲领宣布：匈牙利进入了具有历史意义的转折时期。党的目的是建设符合匈牙利民族特点的民主社会主义，实行自由选举，创造联合执政的条件，建立宪法规定的多党制。向市场经济过渡，实行所有制改革。需要指出的是，此时匈牙利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都主张抛弃的只是苏联模式，而不是社会主义。格罗斯2月27日对南通社记者说：匈牙利实行多党制是一种新做法，匈牙利还没有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是匈牙利的目标。波日高伊3月1日在“社会主义改革及其哲学”讨论会上说：匈牙利没有政治改革就没有经济恢复，未来要建立一个自由、民主和社会主义的社会。1988年11月才任总理的内梅特（Karoly Nemeth，1922—2008年）在国民议会讨论新宪法的一些原则时指出：1948—1949年形成的社会、经济、政治体制，无法使匈牙利赶上先进的工业国。这一事实已无需多作证明，改变社会主义模式势在必行。匈牙利应当回到社会主义最初的一些基本原则上去。^[69]

同样是经过一番争论，2月10—11日，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召开中央全会。会议发表的公报说：1956年领导在革新方面的无能为力导致了政治性的爆炸，爆发了真正的起义，人民起义。在这个起义中，民主社会主义力量起了作用，但企图复辟的力量、社会渣滓和声名狼藉分子从一开始就鱼目混珠地混杂起来。到10月底，反革命行动增多起来。^[70]否定了苏联模式和改变了对1956年事件性质的看法之后，为纳吉平反也就水到渠成了。5月31日，社会主义工人党中央就重新安葬纳吉等人发表的公报说：1989年6月16日重新安葬纳吉和他的战友具有历史的象征性意义。伊姆雷·纳吉是1945年以后匈牙利历史上的重要人物，他的一生都与共产主义运动不同分割，是社会主义改革政策的象征。纳吉的名字“同民族的独立，同承认自治及民主的多党制形式的多元化的社会主义道路联系在一起”^[71]。6月14日，匈牙利政府发表声明说：纳吉是杰出的国家领导人，匈牙利政府要坚决地同过去错误的、不止一次是违法的政治决定划清界限，决心结束曾经带来许多痛苦的时期。^[72]6月16日，匈牙利政府为纳吉举行重新安葬仪式，有25万人参加，其中包括议会主席、政府总理和几十个西方国家的大使。这次葬礼的影响极大，西方认为，它意味着一个共产主义政权最终要让位给一个民主政权的新时代的开始。^[73]

在这过程中，社会主义工人党内部和匈牙利政治形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

就前者而言，以波日高伊为代表的激进改革派掌控了社会主义工人党。6月23—24日召开中央全会上，社会主义工人党进行了重大人事调整。涅尔什当选为党主席，涅尔什、格罗斯、内梅特和波日高伊四人组成中央主席团。涅尔什宣称：社会主义工人党要毫不含糊地抛弃旧的社会主义概念。波日高伊则说得更为直白：匈牙利正在设计近似于西方式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模式。^[74]8月19日，社会主义工人党公布了两份重要文件。《匈牙利社会主义工人党纲领宣言（草案）》，确认以民主社会主义为目标，提出要把共产党人的价值观与社会民主党人的价值观结合起来，既忠于马克思主义，又忠于左派的价值观念。它说：虽然历史上没有从专制的社会主义过渡到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民主社会主义的先例，但是，匈牙利的社会和经济必须改变。改革的主要方面是改造党本身，包括更改名称在内。另一份是供全党在第十四次代表大会召开之前讨论的《我们历史道路的教训》。它对匈牙利解放以来的几个不同时期做了如下评价：（1）斯大林通过拉科西将苏联模式强加给了匈牙利。（2）卡达尔与纳吉在1956年以不同方式追求相同的目标。（3）70年代后期经济困难的根本原因是经济改革未与政治改革同步进行。^[75]10月6至10日，社会主义工人党召开第十四次代表大会。涅尔什在开幕词中说：“随着时间的变化，匈社会主义工人党的历史作用已经完结，现在匈的社会主义运动需要一个新型的党。这个党是匈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继承者，但不是它的简单延续。新的党不能是共产党，也不能是单纯的社会民主党，而应该同时继续在社会主义运动中分道扬镳的社会民主党和共产党的传统价值。”^[76]根据波日高伊的提议，大会决定将社会主义工人党改组为社会民主主义类型的党，取名匈牙利社会党。在大会通过的《纲领声明》、《基本章程》等文件中，匈牙利社会党宣布彻底抛弃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全面接受民主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念。“党毫无保留地接受人民发展的普遍价值，即人道主义、自由和民主并且有马克思主义精神的政治组织。党是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运动永恒传统的继承者，主张团结和社会公正的原则，尊重创造价值的劳动。”^[77]格罗斯不同意将党改组为社会民主党的做法，先是与党内少数支持者形成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统一纲领派”，后在10月19日重组了社会主义工人党并在12月17日重新召开第十四次代表大会。该党虽然坚持原社会主义工人党的纲领和奋斗目标，但也强调共产党人和左翼社会民主党人的传统，主张建立一个现代化、民主和独立的匈牙利。从1993年初开始，该党改名为匈牙利工人党。

后者从属于前者，这一点与波兰剧变的情况大不相同。社会主义工人党与反对党派于6月10日达成召开圆桌会议协议。三天后，圆桌会议举行，参加者除社会主义工人党外，还有民主论坛、青年民主战士联盟等六个反对党派和工会、爱国人民阵线等七个其他社会组织。讨论的问题是由一党制向多党制和平过渡，确定民主政治进程的原则和规则，克服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因为在匈牙利由谁来领导和走什么道路等等问题上分歧很大，这些党派进行的协商持续了三个月，先后进行了238次。^[78]圆桌会议协议也是陆续达成的，各派政党8月29日同意以后不在工作单位建立组织，9月5日同意将宪法序言中加上这样的话：“匈牙利共和国是独立、民主的法治国家，在这个国家中，资产阶级民主和民主社会主义的价值观都可实现”^[79]。9月19日，各派政党又就建立宪法法院、制定政党法等六项重大立法草案达成一致。10月18日，匈牙利国会通过宪法修正案，将匈牙利人民共和国改为匈牙利共和国，取消了社会主义工人党领导国家的条款，实行多党制、总统制和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原则。1990年3月25日，匈牙利举行了多党制后的首次大选。这次大选要选出386名国会议员，12个登记注册的政党有资格角逐。由于投票过于分散，4月8日大选又进行了第二轮投票。两轮投票的结果是：民主论坛获164席，自由民主主义者联盟获92席，独立小农党获44个议席，社会党获33个议席，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和基督教民主人民党都获得21个议席，其他党派共获11席。

根据大选结果，民主论坛联合小农党和基督教民主人民党组阁，民主论坛主席安道尔·约瑟夫（Antall Jozsef，1932—1993年）出任政府总理。自由民主主义者联盟全国委员会委员阿帕德·根茨（Arpad Gonez，1922—　）5月2日当选为国会主席，8月3日当选为首任总统。由于没有任何一个党愿意与社会党合作，后者被迫沦为在野党。新政府主张建立西欧式的“福利社会”，实行市场经济和私有化，尽早加入欧共体并加强同美国的关系，同苏联则保持“恰当的关系”。^[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