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赖特的形而上学多元主义

卡特赖特的形而上学多元主义

秉持亚里士多德主义，卡特赖特首先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斑杂的世界之中，这个世界有丰富多彩的不同的事物，有不同的本性，以不同的方式运作着。因此，不能以单一的、简单的、优美的、抽象的物理学公理和定理系统的结构描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符合它们的描述，也不遵从它们硬性规定的定律。由于世界是斑杂的，因此在描述世界时，必须拼凑定律。她指出，物理学在其不同分支中是在小区域中运作的，主要是在围墙之内（如实验室的围墙，电池的罩壳，或是保温瓶的壳等等），就算偶尔在围墙外，也能够起作用，那也是那种物体之间距离极其遥远，可以近似看做质点的星空。

因此，在卡特赖特看来，即便是我们所有理论中最好的理论，如物理学理论，它的巨大成功可能也只是论证这些理论在其适用的小区域为真，而不是它普遍适用于任何时空，物理学定律只适用于它的模型适合的地方；这种定律在其适用范围内只是“其他情况相同”（ceteris paribus）地成立；我们最广泛的科学知识不是“定律知识”（knowledge of laws），而是“事物本性的知识”（knowledge of the natures of things）。

当代社会的物理学，似乎完全抛弃了本性、能力、倾向一类的亚里士多德术语。特别是科学哲学中，绝大多数采取的现代观点，把科学革命将本性从科学中驱除出去的努力看做是成功的。在事物中运作其行为的“本性”观点，被自然律的概念所取代。^[56]然而，卡特赖特认为今日的物理学不能也无法彻底抛弃亚里士多德的这些术语，这些有关能力、倾向的术语仍然保留在物理学之中，如：吸引、排斥、阻力、压力、应力等等。卡特赖特认为，以上这些概念，不仅对于物理学在说明和预测我们能够直接进行测量的量和质时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是更为基础性的。^[57]卡特赖特认为，我们不能用自然律来代替本性，因为我们的基础知识——关于能力的知识——典型地是关于本性及其产物的。相反，我们所做的是用看得见的力来代替玄秘的力^[58]。关于这一点，培根其实已经做到了，培根仍然使用亚里士多德的“本性”或“本质”观念，但是却在可观察的属性中去找寻，例如，他寻找是什么制造了如何找寻关于“热”的本性，先从现象上找到符合热的例子，如阳光、湿热天气、火焰等等；然后琢磨，什么属性在热出现时总是出现，在热不出现时总不出现；后来找到的构成热的本性是运动。卡特赖特以培根为例指出，我们找寻的现代本性就在我们能够独立辨别的结构与性质之中，只要我们把现代科学说明建基于实验上可识别的、可证实的结构和性质之上^[59]。这种基于亚里士多德主义的说明优势是什么呢？卡特赖特认为，这样的说明打破了“是什么”与“它做什么”的割裂，在它们之间建立了联系。这样做的立场是亚里士多德主义的，但是与亚里士多德有至少三个区别：第一，不是把本性归于“实体”而是归于“属性的集合或构造”，归于“结构”；第二，并不期盼基础本性将直接显现在可观察现象的规则或典型的行为之中，需要用高度可控的实验环境来揭示它们；第三，因有经验主义转向，不再把“本性”等同于“本质”^[60]。

为什么卡特赖特要秉持一种多元主义的形而上学立场？其实，这是追随亚里士多德主义的自然结果，在上一部分，我们已经讨论了亚里士多德的境遇性观点和让事物自身揭示自身的方法。多元主义形而上学立场是这种境遇性观点和保存多样性让事物自身揭示自身方法的逻辑必然。

当卡特赖特认为，不存在定律的普遍涵盖^[61]时，当她采取亚里士多德主义关于事物本性、能力知识和本性说明的方法时，她在立场上必然的逻辑就是采取多元主义形而上学立场。因为本性的说明与多元论更加意气相投^[62]。在《斑杂的世界》英文版封面上，她采用了纽拉特（Otto Neurath）的科学图景：每门科学在适用与验证中都与同一物质世界相连接；他们的语言是共同的时空事件的语言。但除此之外没有系统，它们之间没有固定的联系。当需要解决问题时，那些气球（代表一个领域里的适用的定律）可以以不同方式、不同的组合连接起来，……但是不存在定律的普遍涵盖^[63]。在《物理定律如何说谎》中，卡特赖特就坚持认为，定律作为真理的候选者，是多样的、复杂的以及范围有限的。

相信科学是唯一的、定律是普遍的、只有一种单一科学系统的等这些观念的恶性效应一方面在科学中蔓延，另一方面又由科学哲学加强和反向回馈给科学领域。卡特赖特采取论证与举例的方式，对主流观念给予了反驳。

卡特赖特提倡实在论，但是这个实在论是受限的和有条件的，因此她把它命名为“局部实在论”（local realism），即跨越高度分化的情境，在多种领域有着不同种类的知识的“局部实在论”，并且结构上是康德式的^[64]。由于她的实在论是地方性的实在论，在地方性知识的语境下，其逻辑必然是多元论的逻辑。

卡特赖特明确地把自己采取的哲学立场命名为“形而上学律则多元论”（metaphysical nomological pluralism）。其基本原则如下：通过定律拼凑（patchwork of laws），自然界在不同领域中由不同的定律系统（不必以系统的或齐一的方式彼此联系）支配。^[65]卡特赖特指出，她的“形而上学多元论”反对任何种类的基础论。这是因为基础论者想要的太多，而且不真，太抽象、太远离了斑杂且真实的世界，他们想要把本来已经抽离了的发明的定律在自然界、社会的一切地方都有效。所以，卡特赖特呼吁拒绝基础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