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园林艺术功在千秋

避暑山庄园林艺术功在千秋

诚挚地恭祝山庄老人300年诞辰。作为中国古代造园最后一个集大成的高潮作品，一所承前启后、在自然山水风景中兴造的朴野撩人的皇家园林，避暑山庄对中国园林艺术实践和理论的贡献，利在清代，功在千秋。

明代计成所著《园冶》总结的中国造园理法主要有相辅相成的两条，即“相地和宜，构园得体”和“巧于因借，精在体宜”，借以实现“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中国园林艺术的最高境界。承德避暑山庄在康熙年间开拓和首建，乾隆时期继承和发展地相继经营，以成功的实践再一次印证了相地和借景理论的正确性和广泛、深远的指导意义。在此，“宜”指地宜和用地的现状分析，园有异宜，因地制宜。山庄确有“柔远”、“宁迩”等多方面的政治目的，但“避喧听政”是经常性和主要的宗旨。康熙在《御制避暑山庄记》中说：“若使扶养留精力，同心治理再精求。气和重振紫宸志，烽火不烟亿万秋。”造园目的既定，相应的定性和定位便可确定。选址和相度地宜便成为决定构园得体与否的关键和设计、建设成功的前提。因地制宜具有普遍性的指导意义。

避暑山庄不愧为相地合宜的楷模。要寻觅既近京师无暑清凉、环境清新之地，还要反映“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的政治融结力，更要满足帝王“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的占有欲和日涉成趣的综合要求，谈何容易？康熙自康熙十六年（1677年）首次出巡口外，曾48次率八旗出塞。其先是选中木兰围场作为行围射猎习武之所，促成了由北京至围场沿途的行宫建设，又想相一方可作为避暑行宫之所。他相地的方法虚实并举，既考察碑碣又实地踏查。他说：“朕少时始患头晕，渐觉清瘦。至秋，塞外行围。蒙古地方水土甚佳，精神日健。”这是其亲身经历。康熙四十年（1701年），他到武烈河畔踏查时领赏了磬锤峰（棒槌峰）的奇观。两年后又在已建的喀喇和屯行宫举办50大寿，并在祝寿所在地穹览寺立碑称：“朕避暑出塞，因土肥水甘，泉清峰秀，故驻跸于此。未尝不饮食倍加，精神爽健。”这是其再次感受。他为寻找理想的用地，不惜用数年时间，跑了几乎半个中国，最后决定建热河行宫为众行宫之中枢。他总结说：“朕数巡江干，深知南方之秀丽。两幸秦陇，益明西土之殚陈。北过龙沙，东游长白。山川之雄，人物之朴亦不能尽述，皆吾之所不取。”他从相地的面中再相点，并从感性提升到理性。他在《芝径云堤》诗中说：“万几少暇出丹阙，乐山乐水好难歇。避暑漠北土脉肥，访向村老寻石碣。众云蒙古牧马场，并乏人家无枯骨。草木茂，绝蚊蝎，泉水佳，人少疾。”又说：“热河地既高朗，气亦清朗，无蒙雾霾风。”诗意地勾画出一派生态旺势和宜于人居的环境，不但生态优越而且景色秀丽，山水树石无不风韵独具。揆叙等大臣在《恭注御制避暑山庄三十六景诗跋》中说：“自京师东北行，群峰回合，清流萦绕。自热河而形势融结，蔚然深秀。古称西北山川多雄奇，东南多幽曲，兹地实兼美焉。”借山川形势融结可表达“四方朝揖，众象所归”的意境是最称上心的。此地为群山怀抱中武烈河穿流之河湄谷壑，在“丫”字形河谷中掘起的一片山林地。北有金山黑山层峦叠翠的天然屏扆，东得磬锤峰诸山之景，南舒僧冠诸山交错南去，西有广仁岭上耸峙，加以武烈河由东北折南而贯流，北邻狮子沟天堑，使这片山林自成独立端严之势，周环诸山则以奔趋之势相环抱，有如群臣辅君，并为外八庙对山庄形成众星拱月之势奠定了天然的地形基础。总之山环水贯、奇峰异石、松林苍郁，花草繁茂，相地和宜则造园可得事半功倍之效。选择具有自然风景名胜素质的用地造园，兼得大自然和人工造园之美，于自然美中注入社会美而构成园林艺术美，这是我们永远要继承和发扬的民族文化传统。

相地不仅选址，借景布局也有所其中。巧于因借的前提是“精在体宜”，深谙地宜才能布局有章，理微不厌精。以南端爽垲作为宫殿区，既与北京来向的交通相衔而又坐北朝南。高可仰山，低可俯水，前宫后苑，既分隔又融汇一体。理水辅山，山因水活是山庄确立山水骨架的关键。山与武烈河、热河泉、山中泉源、河湄零星水面与北来斐家河、西来狮子沟的径流都是自然的，而合庄外三水，经沉淀自流而西于“暖流喧波”进庄，经半月湖再沉淀沿山脚南下而广纳山区诸泉之水，由内湖至如意湖、澄湖、上湖，从水心榭跌入下湖、镜湖、银湖，从二湖南端闸门合流出庄而回归武烈河，形成与山相衔，纵贯山庄的完整水系。扩展湖面，布置堤岛都是人工再造的水景。由于遵循“有真为假，做假成真”的传统理念，而确实达到了“虽有人作，宛自天开”的艺术境界。

皇家园林“一池三山”之制贵在一法多式。山庄之岛将岛堤相融，若灵芝仙草自衔接宫区的“万壑松风”坡下成为生长点，菌杆分叉而长出三个菌体，宾主之位分明，顺序为如意洲、月色江声岛和环碧岛。康熙问名“芝径云堤”，湖中堤岛表达诗的意境，实符其名。以实用而论，如意洲布置宫寝、观剧和游览的园中园，这里承接沿松云峡下滑的清新冷凉的空气，构成混浊的热空气被自山向下滑的新鲜清凉所取代的大气环流，而且周环得景。月色江声岛取其静而可用作观书习画等安静休息之所，环碧作为水陆相衔的起点，数椽小筑观山俯水。圆明园以“九州清晏”象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庄根据地宜以山地、草原与湖泊水乡反映大好河山。磬锤峰为山庄得景焦点，而庄内布局为集锦式。在集锦式的基础上还有三个湖区主要的景点，一为康熙时仿镇江金山的小金山，二为仿浙江嘉兴的烟雨楼。小金山借其地宜据有金山，“万川东注，一岛中立。波涛环涌，丹碧摩空。”形胜某些共有的因素，因地制宜地发挥，以精小、紧凑的建筑布局包裹小金山，体现了金山“寺包山”的结体。形异神似，颇有创意。而乾隆时期兴建的烟雨楼也成功地捕捉了烟雨楼湖中孤屿和高楼挺立的景观特征，移情在比原作小数倍的人工湖岛上。又借湖面清晨水气蒸腾构成塞外雾景，使人观赏到从烟雨楼朦胧的晦涩逐渐转变为雨过天晴的晴朗过程，巧于因借达到了“臆绝灵奇”的至高境界。

山庄之精华在山区，遭破坏的景点都有遗址可寻。如果结合复原图或模型加以推敲，可以充分印证乾隆在北海《塔山四面记》里所总结的名句：“因山构室，其趣恒佳。”无论从松云峡上山或从斗姥阁广元宫下来都会发现藏在山林深处而与山相亲的山近轩。虽藏深山，却与古俱亭、广元宫等构成山林园林建筑组群，互成俯仰借景。其建筑依山坡随遇而安而不拘于正南北之朝向。西南为了保持谷涧照流的自然资源，做高金刚座石桥跨谷与广元宫衔接。山坡麓与松云峡来向相迎，南坡道承接斗姥阁来向。山庭就山势分为坡麓、坡腰、坡顶三部分，由缓至陡。南门殿引入由清娱室、山近轩和延山楼底层组成的山庭，而延山楼向南挑出外向半圆形平台与簇奇廊升高的内庭共同构成山坡山腰内、外向的景观。坡顶因陡而成窄带状排列，由平置的养粹堂而陡升至古松书屋，因顶狭而屋小，后山院东南有后门引出。山近轩不仅没有破坏山坡，反而更增添了山势变化。

碧静堂在入松云峡的左侧，是一处坐南朝北、两溪谷夹之绝山献，似为不可建筑之地却因难而得。整体取倒座，顺山脊为轴，门殿和主体碧静堂并不追求中对中，而是随山势偏倚。石板桥自东北跨谷抵山献脚，顺脊折上。山脊无足够面阔做宫门，便以亭代门。西北谷低处架净练溪楼，临溪越地，虚阁堪支；东南部松林山壑借以起松壑涧楼。短廊衔门殿而分三道：西以跌落廊低就净练溪楼，东有小石径过谷而达松壑涧楼底层，中路南上通坐阵的碧静堂。堂东以爬山廊衔接松壑涧楼楼层，西以爬山廊连静赏室。建筑间以廊和路相衔，再以宫墙合凑使成内聚之势。布局紧凑而不拥挤，建筑因山落脚，高低组合有致。巧于借阴坡山林地阴凉静谧之境，精于与山林融为一体，饶具阴坡风景特色。由此再西行便可到达玉岑精舍。北有高岩奇松，山涧自北而南泻成瀑，南有沉谷汇溪西去。这里裸岩如玉，精舍数间。先于松岩高处立贮云檐，虽尺度不大却因高而控全局，山泉穿流下落为瀑，南向沉谷南岸相对位置倒座小沧浪，二者俯仰互借。小沧浪东有因承接宫门而成东西向的玉岭堂，西有积翠、涌玉二亭。从小沧浪出跌落廊连贯东西。涌玉因跨沉谷而呈十字形平面，亭北有爬山廊从西递层而上与贮云檐相通。宫墙只需自东面顺坡而下，跨沉谷，连门殿而合抱玉岭堂南墙。真是“精舍岂用多，潇洒三间足”，巧于因借，精在体宜。

由榛子沟西进北折入山，可以寻觅到秀起堂的遗址。东西向的山涧将北峰南岭自然分隔为南北两部分，东北又一山涧又将北部分为东西两部分。名为云牖松扉的宫门引入即遇陡坡而呈曲尺形急转而上，到南岭之敞厅后回折而下与东南隅之经畲书房相连，再北折西转而至居低拔高之振藻楼。以上这一段为外墙内廊的墙廊结构。由振藻楼向西北转都是沿秀起堂南之高台依台而起的半壁廊。入绘云楼穿底层而上，经三层错落的台引向独立端严的秀起堂。宫墙仅合围堂之东、北、西三面，西有后宫门。返回时由绘云楼自然由石拱桥跨溪流而抵宫门。路线明晦相成，极具山林起伏深浅之变化。

从山坡建轩的山近轩、绝山献坐堂的碧静堂、沉谷架舍的玉岑精舍和据峰为堂的秀起堂，可得因山构室的要理在于巧借山林之异宜，需陈风水清音，休犯山林罪过。就总体而言要人工服从自然，局部而言也要适当改造自然以符建筑要求。建筑物要先化整为零，再集零成整，因境选型，随遇而安。从山林空间尺度确定建筑尺度，从山的性格寻觅建筑物的性格，再顺山势辟路贯连，围墙合凑收圈。山林情缘易逗，园林意味深求。我辈当继往开来，与时俱进，山庄园林艺术功在千秋。

（此文撰于2003年，原载辽宁民族出版社的避暑山庄成立300周年（1703—2003）纪念文集《清史研究与避暑山庄——中国·承德清史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并发表于《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6期，此书编选时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