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的眼睛和距离

第二节　摄影的眼睛和距离

意图学习某种专业摄影，对于“眼睛”和“距离”必然需要一种有别于常人的理解和习惯。这里所提的“眼睛”并非单纯指我们生理上的眼睛，而更多的是指我们在准备进行摄影时头脑中的“眼睛”，也就是需要养成具有专业化的视觉观察习惯。摄影对于生活在今日社会中的人来说并不陌生，照相机已经是非常普通的家庭消费品（尤其是到了数码时代），操作相机也不像早期摄影那样，有那么多复杂的设备条件要求与技术性操作要求。但是作为专业摄影，本质上还是与寻常生活中的摄影有着很大的不同，这一区别首先就在于“眼睛”的不同。日常生活中纪念性摄影有些相似于前面提到的关于传统绘画时的那样的视觉习惯，这一视觉习惯体现在人生理上就是，眼睛维持在可以兼顾物体整体形态与细节基本可辨的范围间。这实际上是我们在生活中辨别事物的一种符合视觉生理的距离。而一双属于专业摄影的“眼睛”，仅依靠人的生理反应是远远不够的。摄影术所提供出的可能性完全超越以往视觉艺术史所提供的欣赏经验。作为一种表达再现自然界最直接的工具（截止到目前），有必要在使用它时尽可能多地发掘出自然世界在各种角度存在的美和信息，从而令我们对现实世界有更全面的认知。找出最恰当，或者最独特的（相对以往的视觉经历或习惯）表现物质世界的角度，就显得尤其重要。“距离”是我们人类了解、识别、判断周遭事物的物理条件，观察事物的习惯性距离是生理和长期接受教育（社会、家庭、学校）的结果，作为一种专业化的，以视觉观察为工作基点的行业，首先需要摆脱此前养成的观察习惯，和基于这种观察建立起的对物质世界的认知概念。

今天的摄影除了日常家庭性的摄影和有专业色彩的搜集资料（如设计）或记录性（如考古、地质等）摄影之外，基本上都属专业摄影范畴。所谓“专业”，都需依附于它的服务对象，比如：服装摄影、新闻摄影、运动摄影、艺术摄影、风光摄影，等等。首先是这个行业的存在，才谈得到与它相关的辅助行业。因为所依附的对象不同，随之而来的视觉表达形式要求也不同，如构图、光线、趣味，等等，从而形成了专业摄影中的不同领域。新闻摄影关注的是某时某地发生的事件以及与之相关的人与物。这就要求拍出的画面要能够反映出这一事件的现场状况，一个恰当的拍摄距离（与事件的规模相称）是必不可少的基本条件。服装摄影是时尚感非常强烈的行业，服装的款式、色彩及面料和设计的细节，包括发式、配饰等，都是非常重要的标志性的局部，因此“它”的摄影，首先要保证可以反映出这些特质。当然，片面细节化或者过于求全都可能有损于服装本身的信息传递。以此类推，每一个行业或专业圈的摄影都必然在图面上留有专属特性的视觉痕迹，我们若抛开“专”的特征抽取出具有中立性的特性，那么反映出的就是距离。我在长时间从事摄影教学的过程中发现，许多学生在操作照相机时，不自觉地会以各自本能的视觉习惯作为自己摄影时的视觉选择。实际上他们都是设计专业的学生，已经接受过几年的视觉设计训练，照此推断他们应该在拍摄时具有更多摄影的专业感（与非专业人士比较），但实际情况并不像估计的那样。由此也可以体会到习惯性视觉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依照这种视角拍摄的结果是很难达到理想效果的（专业角度），而自己却又往往察觉、体会不出问题所在，拍摄出来的效果只能以平淡来给予评价。改变这一状况，首先需要做到的就是，像著名的战地摄影家罗卜特·卡帕所说的：“如果你拍不到好照片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虽然此话当时是针对战地摄影而言的，但是它同样适用于很多专业性摄影中。

图7　SAN FRANCISCO, CALIFORNIA

图8　WITNESS-ENDANGERED SPECIES OF NORTH AMERICA

从来不曾有过一种艺术形式像摄影一样，能够为我们揭示出生命体和非生命体最真实的现实状态。透过影像的方式我们可以观察到植物的叶子有如此精妙的网状结构（如图7），可以清晰体会到雏鹰一天天长大的曼妙过程（如图8），相类似的视觉体验在今天数不胜数。借助摄影这一媒体，人类可以重新认识自己生活的世界，相应的传统的视觉价值观也将面临重构。美国浪漫主义诗人惠特曼说：“我毫不怀疑这个世界的崇高和美就蕴藏在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我毫不怀疑在琐事、昆虫、凡人、奴隶、侏儒、莠草（狗尾草）、废弃的垃圾中有着远比我想象的多得多的崇高和美……”（惠特曼的《草叶集》一度是美国摄影界的指导性文集）。这并非“新美学”的《圣经》。今天图片（照片）呈爆炸性的生产速度使我们的眼睛审视事物的新鲜感以及探询的意愿都在逐步衰减，疲惫与排斥在今天对于视觉是难以避免的，虽然这富于激情的展望很难能够被今天的人们完全接受，但是这段话对于今天的人类审美观是有预言性的。现实中，我们不再会以希腊雕塑阿芙罗狄特或者蒙娜丽莎的微笑作为美的衡量标准了，并且今天的受众在视觉感受需求上也并非以是否美来作为唯一的要求。在提倡多元化的今天，被知道和了解是最基本的前提，其次才有接受、认同、喜欢等其他更深入的审美体验。而人们获取信息最直接的渠道就是透过影像。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摄影对视觉审美的贡献就在于，既能够为视觉提供特定时空中的现实存在，同时也把蕴藏在这一存在内的有关消费、审美、事件等等信息传导出来。这两方面似乎绘画也可做到，但是在“纪实性”方面，摄影却是大大超越了之前的所有艺术形式，万物瞬间之中的姿态以及变化在摄影这里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摄影这一新方式除了再现现实的天然优势之外，还提供出一种人类表现自我的新语汇。因为它的特点，使得以它为语言的视觉表达方法有别于以往的视觉艺术形式。准备进行摄影了吗？那么首先把自己的“眼睛”准备好吧。

注：纪实，《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为：记录真实情况。在当前的摄影类别中有一种以反映事件或个人为主题的、报导性的拍摄方式被称为“纪实摄影”。这里提及这一词汇只关注：对存在的真实状况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