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早期思想的浪漫主义因素

如果说提起启蒙运动就让人想到法国的话，那么本章讨论的浪漫主义主要指德国式的浪漫主义，这里并不是要排除英国和法国的浪漫主义，而是从启蒙运动在德国的变种而言。浪漫主义运动与当时德国的落后现实相关。德国在16世纪还处于同欧洲其他国家同样的发展水平上，到17、18世纪已经明显落后了。特别是经过三十年战争，德国没有能够形成一个权力集中的民族国家。此外德国对于法国的不断强大以及拿破仑入侵所带给他们的耻辱，使得激进的启蒙运动传到德国的时候，并不是像法国人那样表现为构建制度、国家及对个人自由、平等权利的谋求，即并不是投入到外在的事物中，相反，启蒙运动在德国表现为返回人的内心世界，伯林称之为“酸葡萄心理的宏大表达”^[1]。海涅在《浪漫派》中认为德国的政治状况使得宗教盛行起来，他引了这样一句俗语来概括当时德国的现状:“穷困教人祈祷”^[2]。之后启蒙在德国转化为民族保守主义，特别表现在费希特的理论中，其理论资源就是中世纪的唯灵论。

青年马克思在波恩大学一年和柏林大学的一段时期就处于这样的浪漫主义氛围中。其思想表现在致燕妮和他父亲的诗歌及书信中。但是我们知道马克思很快表达了对浪漫主义的不满，他还曾计划写一篇关于浪漫主义批判的文章。最后向黑格尔主义的转变表明了马克思完全抛弃了这个立场。对于马克思的这个转变，梅林和科尔纽并不看好马克思浪漫主义时期的诗歌，梅林认为:“简言之，它们是地地道道尚未成形的作品。甚至诗句的技巧都完全未经仔细推敲……，它们是浪漫主义的竖琴之音，不过这种琴音没有浪漫主义所特有的那种魅力，没有那种和追求灿烂阳光的人永远无缘的、朦胧的月色。”^[3]科尔纽也认为马克思浪漫主义时期的作品恰恰证明了马克思预定“成为一位思想家，而不是一位诗人”^[4]。总之，他们认为马克思在诗歌方面缺乏天赋。

相反，维塞尔在《马克思与浪漫派的反讽》中独到地指出了马克思在浪漫主义时期的思想对其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构成作用:“马克思的科学社会主义的观点本质上是变形的诗歌，其无产阶级的‘发现’，即科学社会主义庞大体系的关键要素，是受到马克思早期(1836—1837)诗歌兴趣的极大推动。”^[5]他把马克思当作一个“走偏的浪漫派分子”^[6]，就像浪漫派只能采取创造神话的方式一样，他认为无产阶级就是马克思创造出来的能代替浪漫派中的诸神，从而把浪漫主义的反讽作为贯穿马克思的整个思想的线索。

我们在马克思于1836—1837年的诗歌中确实能看到浪漫主义的影子，他强调人的灵魂、激情对外界事物的反抗。马克思借助于这种体裁表达了对解放和自由的渴望。在他的诗歌中看不到失望和悲观的情绪，有的只是马克思所表达的与世界的搏斗。此后，在《1844年手稿》中所表述的哲学人类学思想确实不仅受到法国启蒙人道主义的影响，还受到德国浪漫主义的影响。德国浪漫主义在与启蒙理性不同的另一端表达了人的感性解放要求。《1844年手稿》中的哲学人类学思想相比较于1843年的激进政治批判所要达到的人类解放思想要缓和得多，它更多地从人和自然、人和人的关系中去展开人类解放的思想，把自然界作为人的感性对象，而不是理性要控制的对象。而这也是早期浪漫主义所要实现的对启蒙理性的超越。当然我们一方面要看到浪漫主义，确切地说是早期浪漫主义对马克思哲学人类学思想产生的影响，另一方面也要看到马克思后来对浪漫主义的不满，正是后者使得马克思脱离浪漫主义而走向黑格尔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