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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香港文化大事

时间:2022-08-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香港商务印书馆赠送《陈君葆日记》上下二册,对于了解昔日香港社会、文化、政治,颇有价值。抗日战争胜利后,陈君葆多方设法寻回,归还国家。同行香港老文化人罗君告,陈君葆晚年居南丫,亦可谓胜地了。从《陈君葆日记》看香港,香港大学一九三五年初邀请胡适来港,授予名誉法学博士一事,是文化大事。从《陈君葆日记》看,许地山方到之时,港大内部已非死水一潭。

香港商务印书馆赠送《陈君葆日记》上下二册,对于了解昔日香港社会文化政治,颇有价值。客中得此,引以为乐。因就《日记》主人亲身所历香港文化大事,缀成此文,藉供今人之了解,而于香港今后文化之发展,或可供作参考焉。

陈君葆(一八九八~一九八三),广东中山人。十一岁到香港,肄业皇仁书院,后入香港大学文学院,修读政治经济。一九三四年起,任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主任,兼文学院教席,一九五六年退休。陈君葆一生功绩,是在日寇占领香港时期,忍辱负重,完好保存了冯平山图书馆藏书,免遭日军掠夺焚毁,并搜集其他院校与有关部门的书籍,弃藏冯平山图书馆。当时南京中央图书馆有珍贵图书典籍一百十一箱,经陈君葆之手寄存冯平山图书馆,一九四二年为日军盗走。抗日战争胜利后,陈君葆多方设法寻回,归还国家。《日记》所载,他还为一些私家藏书尽力保存与运送,免遭损失。如帮助章士钊夫人吴弱男由香港运送一千七百多册书籍到上海,为颜惠庆保存世界名著三十八册。陈君葆一生主要职务在管书,由书而注意到文书簿册,亦为他保护文献之一功。一次,他到邮局察看待运冯平山图书馆的医学书籍,竟然发现整批生死注册处的簿册,知其重要,将其存藏于冯平山图书馆。这批材料,成为战后确认居民身份的依据,死材料发挥了活作用。陈君葆终生写作《日记》,保存完好,今兹出版,只是一九三三至一九四九年的选录,一鳞半爪,是所不足。

忆一九九五年冬,与老友数人游南丫岛。其地与香港其他离岛同,面积不大,多为港人度假之居和吃海鲜所在。同行香港老文化人罗君告,陈君葆晚年居南丫,亦可谓胜地了。又说:周恩来曾说,陈君葆保护图书文物有功国家。当时听而未悉,今读《日记》,方知其事。陈君葆护书经过,诚然值得大加叙述,我把这篇短文的重点不放在护书上,而着眼于香港文化的发展不能没有外来文化的冲击,抚昔验今,或者更有现实的意义。

或谓香港无文化,香港的学者、文化人必以为大谬不然。事实上,这种说法也是一种偏见。不能以文化的差异来看一个于审视者生疏之地,一个外来者不可能很快了解生疏之地的文化。或说香港的文化发展与香港的经济、社会发展不相适应,与香港在今日世界所处的地位不相适应,恐怕是可以成立的。

昔日香港,人来人往。人来,就会带来本身具有的文化。然而,人往矣,其所具有的文化,往往也带走了,没有在香港植地生根,没有与香港的文化融合无间。试看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前,香港曾经聚集了大批内地来的文化人,他们因日军占领香港而离去,活跃一时的文化,也随之沉寂。一九四九年以前,香港又集聚了大批内地来的文化人,亦曾使香港文化活跃一时,随之这大批人相率回归,香港似又故我依然。外来的刺激诚为必要,本地的主动更为必须,植根未固,便难长盛不衰。

从《陈君葆日记》看香港,香港大学一九三五年初邀请胡适来港,授予名誉法学博士一事,是文化大事。胡适在港停留五天,演讲五次,每讲言改革,强烈批评香港中文教学,可说是刮起了一阵旋风。香港大学授予胡适名誉学位的举措,不能说是赶时髦。因为香港大学当时并不与内地在教学上等同,无须也不会赶这个时髦。而香港大学在全世界大学中是第一个授予胡适名誉学位的,倒是得风气之先。又有一说,香港大学原意是请胡适来担任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的。果如此,香港大学对于原来文学院和中文系的教学方针当有所不满,才会请胡适来。在此之前,香港大学中文系的教师,是一批老翰林。其所教,《日记》虽未记其详,但他们对胡适到此和演讲后的反应,《日记》倒是表达了一二,无非是惶恐与不满。其后,胡适推荐许地山代他而到港大,这种情绪,在《日记》里就表达无遗了。

胡适在《南游杂记》中严厉批评了香港的文科教育:“这里的文科比较最弱,文科的教育可以说是完全和中国大陆的学术思想不发生关系。这是因为此地英国人士向来对于中国文史太隔膜了,此地的中国人士又太不注意港大文科的中文教学,所以中国文学的教授全在几个旧式科第文人的手里,大陆上的中文教学早已经过了很大的变动,而港大还完全在那变动的大潮流之外。”陈君葆赞成胡适的批评,《日记》有这么一段:“今晨对学生言,指出徽师(按指清翰林区大典,时主讲港大经学)的偏见,原来许多学生都已察出,类如程志宏专从文学立论,罗鸿机谓一比较胡适的演讲与区先生的演讲,便看出他们的优劣来,这是无可讳言的。”胡适在港大的演讲是由陈君葆译为英文,交给学校英籍主管人的。

胡适没有就港大任,推荐了陈受颐(历任岭南大学、北京大学、夏威夷大学等校教授)来主港大中文系。《日记》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记:“科务会议,……罗伯生报告。关于聘请陈受颐一事,已接到渠及胡适之两方面来电说‘不能来’,胡适来电改介绍许地山或陆侃如。陆侃如我知道他的甚少,许地山则似乎从前已有人提过了。”《日记》还写到,郑振铎很愿意来。几经酝酿,决定聘许地山为港大中文系主任。此前,校长贺纳问陈君葆知道陆许否。陈回答以聘许更佳。许地山辞燕京大学教授职务,于一九三五年九月五日到港大就职。胡适开风气,许地山躬行实践,香港大学的中文教学走向了改革之路。

许地山一系列的改革港大中文教学措施,最具系统见于所提《发展中国文史学系意见书》。这个意见书得文学院通过,付诸实施。继之,校务会议通过许地山所提医工两科学生都应学习中文的提案。许又提《改革中文意见书》,又倡议为医工科学生开设国语课。还提出港大造就人才应求为内地所用、课程设置应与内地需要相联系等等,大都付诸实施。其所计议之设置中文研究科计划遭到否决。总体而言,许地山的改革在港大是实行了。光有外面冲击而无本身的主动,改革不可能成功。从《陈君葆日记》看,许地山方到之时,港大内部已非死水一潭。前引学生对胡适演讲与区大典讲课的反应已见端倪,一九三五年九月五日《日记》记,许地山就任第一天,中文系开会讨论改革课程,即决定:“一、第一年学生应一律增加历史,二、我们港大中文系似难在文学哲学方面与国内其他大学抗衡,唯在史学上局部方面似不无可以建树之机会,所以我们应以西南中国社会的民族的历史为研究重心,三、第七系改为史学系,另外增加第八系作哲学,原有的第六系可专作文学研究系,如此似更合理。(下略)”这些可谓改革之先声,似非全出许意,说明港大中文系已有所松动了。许以后能够得心应手,并非无因。

然而,在港大中文系,新旧之争,依然是激烈的。“许多人对许地山还是误会他是主张废经的”,前胡适在港演讲即因主张废经颇遭攻击,广州甚至予以讨伐。许地山主废经的误传,必然引起守旧人士更多的反感。许地山一面实施教学改革,一面大声疾呼,扬新文学之威。同年九月十八日,“许地山先生讲白话文学,几乎全系学生都来听”。陈君葆以为“这是很好的景象”。新旧之争,终于导致区大典、罗、崔两讲师退职。许便力揽新人,着意邀约陆侃如,未到。一九三五年十一月十四日,陈君葆代许地山草拟致文学院长信,提议聘马监(季明)先生为中文讲师。季明先生于一九三六年三月二日到港大就职。

马季明先生亦来自燕京大学,一九四二年重返复校成都的燕京大学,任教授,兼国文系主任、文学院长,还曾一度代理校长。抗日战争胜利后,又返港大,任讲座教授终其身。我是季明先生的学生,读过他一年的课程。学术界喜言三马,实是五马并列,季明先生早年曾参与蔡元培主持的《俄事警闻》(后易名《警钟日报》)的工作,在燕京大学任教时,未闻他从事新文化与新文学工作,重返港大后多参与新文化新文学工作,且参与进步文艺活动(我一九四八年十月至一九四九年六月在香港工作,稍知其事),始悉其老而弥壮,学生窃喜。今阅《日记》,方知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在港大,季明先生即多与新文化活动,为许地山的得力助手,为陈君葆的同道。《日记》中有季明先生照片多幅,风采依旧。

许地山不只把新文化新文学带进了香港大学,还搅动了香港社会,引来了清新之气。在他的倡导下,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香港分会,为常务理事。这是文艺界全国性的抗敌和文艺组织,抗战八年中,以文艺为武器反抗日本侵略,起了重大的作用。香港有分会之设,自然于抗敌宣传,起到应有的作用。一面是抗敌救亡,一面是活跃香港的学术文化,经许地山等努力,香港成立了中英文化协会,许任首屈主席。

一九四一年八月四日,许地山先生突然逝世,震动了港大,震动了香港,追悼会于九月二十一日举行。陈君葆写挽联多幅,以港大副校长史乐诗和全校同人名义送的一幅为:

长沙作赋,擅一代文章。怎教天老忌才,雄辩惊筵犹昨日。

讲院传经,才六更寒暑。谁料秋霖罹疾,肠断分手自今年。

字是马季明先生写的。司徒雷登送挽幛“露冷南枝”挂灵堂横额。叶恭绰写的追悼会祭文,传诵一时。

许地山先生长别港大,长别香港,六年功绩,新文化新文学震铄香港,一个新的香港大学中文系崛起了。此后五十余年,香港大学中文系以至文学院承传许氏之业,复增新姿,旧貌新颜,学界所重。我多次到港大中文系讲学访问,亲身所感,许地山先生遗规不泯。一九八七年、一九九七年,港大中文系两度举办建系六十周年、七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我得躬逢其盛,看世界各处来此的港大中文系子弟,白头黑发,济济一堂,许先生可安眠矣。

一事不明。《日记》写许之丧,篇幅不少,生者计议后事,诸如筹办纪念许先生的学校,送许夫人南返,也写到许先生遗存书籍的处理。一九八三年我讲学澳洲国立大学,在该校孟席斯图书馆,得见许多书籍盖有许先生印章或签名,询之主管,知是国立大学购得。许先生遗书不入藏港大冯平山图书馆,是为憾事。

《日记》写许先生之丧,及于陈寅恪先生,时陈先生方来香港不久,《日记》载陈先生挽许先生联云:

人事极烦劳,高斋延客,萧寺属文,心力暗殚浑未觉。

乱离相倚托,娇女寄庑,病妻求药,午时回忆倍伤神。

陈君葆评曰:“挽联中以陈寅恪的一对为最亲切有味,可谓情文并至。”此是的论。联写人事家事,娓娓言家常,一看即知出自陈先生高手。

按陈先生在港大任客座教授一段生活,为香港平添学术文化之气氛,乃是香港文化盛事,《日记》为我们提供了前所未知的史事,不可不记。

从《日记》,还得知陈先生和港大冯平山图书馆的一段因缘。一九三八年二月三日《日记》,无头无脑记了一段事。是日,陈先生与许地山、徐森玉同访陈君葆,此当是陈先生去昆明联大经过香港的一次。陈先生“藏有光绪年间‘福建巡抚关防’银印一方及唐景崧(按为唐筼师母的祖父)手上李高阳(按为李鸿藻)书一函,均富有文献价值,因怕人家觊觎或别生枝节,遂拟寄存图书馆内。”陈君葆说,这两件文物是陈先生以二百二十金从古董铺买的。陈君葆为陈先生办好了这件事。类此事情,陈君葆做了不少,所以周恩来说他保护文物有功。

信笔写来,从胡适、许地山到陈寅恪先生,留港时间有短有长,于香港文化学术有不同的关系。今之研究香港史者,或均早悉。而于香港与内地文化学术交流之因缘及其作用,如能细究之,由此而及于目前,于回归后香港文化的取向,应有收益,严格说,陈君葆不能算是学者,以非学者的身份,做了于文化学术有益的事,读其书,应有以感念其人。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香港城市大学

(原载《万象》第二卷第三期,二〇〇〇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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