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跖(三章)

时间:2022-07-27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抠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④。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⑤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⑦。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

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抠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

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

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

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

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妙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九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过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

“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其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血流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伐纣。自是以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摓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

“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是子教之不至也。

“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之道,岂足贵邪?

“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血流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

“自以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

“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瘐、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

“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

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

孔子曰:“然。”

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

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者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注释】

【译文】

孔子和柳下惠是朋友。柳下惠的弟弟名字叫盗跖。

盗跖,随从着他的徒众有九千人,在天下横行霸道,侵犯诸侯,钻墙挖窟,窥门探户,赶走人家的牛马,掳走人家的妇女;贪图财物,不要亲友;不眷顾父母兄弟,不祭祀先祖;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大国就关门守城,小国就逃进城堡。万民因为他们而感到痛苦。

孔子对柳下惠说:“做父亲的,必定能够训诲自己的儿子;做哥哥的,必定能够劝教自己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能够训诲自己的儿子,哥哥不能够劝教自己的弟弟,那就不需要父子、兄弟这种亲属关系了。现在,先生是当代的有才之士,弟弟是盗跖,成为天下的祸害,而不能够劝教他。我私下替先生感到羞辱。我愿意替先生去劝说劝说他。”

柳下惠说:“先生说‘做父亲的,必定能够训诲自己的儿子,做哥哥的,必定能够劝教自己的弟弟’;如果儿子不听从父亲的训诲,弟弟不接受哥哥的劝教,即便像先生这样能说会道,又能拿他怎么样呢?况且,盗跖这个人,心胸如同涌泉,意向如同暴风;强力足以抵挡敌人,口才足以文饰过错;顺着他的心意,他就喜欢;背着他的心意,他就发怒;他容易用话来污辱人。先生是绝对不能去的啊。”

孔子不听柳下惠的劝告,让颜回驾着车,子贡做下手,前去会见盗跖去了。

盗跖正在泰山南面休养士卒,切着人肝就饭吃呢。

孔子下了车,走向前去,见到传禀的人,说:“鲁国人孔丘久仰你们将军的大名,请给我传禀一声。”

传禀的人进去传禀。盗跖一听,就大发雷霆,眼睛瞪得像明星,头发都竖起来顶起帽子。说:“这个人是不是鲁国那个巧诈虚伪的人孔子啊?你替我告诉他:‘你造作一些虚言谎话,假称说文王、武王的事迹,戴着枝枝杈杈的帽子,扎着死牛皮做的腰带,嘴里念念有辞,胡说八道;自己不种地,就吃饭;自己不织布,就穿衣;鼓动唇舌,搬弄是非,来迷惑天下的君主;使天下的学士,不能返还到本元,而狂妄地立出孝悌之道;利用这个来希图获得封侯、取得富贵啊。你这罪大恶极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回去!不然的话,我要把你的肝添作今天的饭菜!’”

孔子仍就让传禀的人去传禀,说:“我得到柳下惠的引进,希望在将军的幕下见到一面。”

传禀的人又进去传禀。盗跖说:“让他到前面来!”

孔子赶紧走进来,不敢近前,倒退了几步,向盗跖拜了两拜。

盗跖怒火冲天,叉开两只脚,扶着剑,瞪着眼,声音好像小老虎一般。说:“孔丘!你到前面来!你所说的话,如果顺从我的心意,你还可以活;如果背反我的心意,我就要你一死!”

孔子说:“我听说过:天下人有三种才德:生下来又高又大,美妙无比,无论什么样的人,所有见到他的,全都喜欢他,这是上等的才德;智慧足以维系天地,能力足以分辫事物,这是中等的才德;勇猛果敢,能够集聚群众,统率大军,这是下等的才德。大凡人只要有这样一种才德的,就足以南面称王。现在,将军兼有这三种才德,身高九尺二寸,满面红光,两眼有神,嘴唇如同明亮的丹砂,牙齿如同整齐的贝壳,声音合乎黄钟之声;可是名字却叫‘盗跖’,我私下认为将军是以这个为可耻而不想求取这个名称的。将军如果有意听取臣仆的劝告,臣仆情愿为将军向南方出使吴国、越国,向北方出使齐国、鲁国,向东方出使宋国、卫国,向西方出使晋国、楚国,让他们为将军修造起一座方圆几百里的大城,建立起一个几十万户的大国,推崇将军为诸侯,和天下各国共同更换一个新的时代;让将军的士兵休息休息,把将军的兄弟们都收养起来,要回去祭祀自己的先祖。这便是圣人、才士的行为,同时也是天下人民的愿望。”

盗跖勃然震怒,说:“孔丘!你到前面来!那可以用利禄规劝,可以用言辞谏诤的人,都叫作愚陋的平常人。要知道,又高又大,美好无比,人们见了都喜欢,这是我父母留下的德泽。你纵然不这样夸奖我,我难道自己就不知道吗?我听说过:喜欢当面夸奖人的人,也喜欢背后毁谤人。现在,你告诉我要建设大城,收抚众民,这是想着用利禄来规劝我,把我当作一个平常人畜养起来。这怎么能够享受长久呢?最大的城市,没有比天下这座城市再大的了。唐尧、虞舜虽然享有天下,可是子孙们并没有一点点的地盘;汤王、武王虽然做过天子,可是后辈也都灭绝了。不正是因为他们利禄太大的缘故吗?

“并且,我听说过:在上古时代,天下禽兽很多,人民很少,因而人民都在树上居住,来躲避它们;白天在树林里拾橡子、栗子,夜间住在树上,所以把他们叫作有巢氏时代的人民。在上古时代,人民不知道穿衣服,夏天,他们多积蓄一些柴草,冬天,就用它来烤火,所以把他们叫作知道生存的人民。在神农氏时代,人们躺着是无思无虑的,起来是无识无知的;人们只知道谁是自己的母亲,并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父亲;他们和麋鹿一类的走兽共处;他们种了地来吃饭,织了布来穿衣;都没有互相残害的心意。这是道德最隆盛的时代。然而,到黄帝时代,他并不能以德服人,就和蚩尤在涿鹿的郊野打起仗来,杀伤惨重,人血流出一百里地远。唐尧、虞舜兴起后,就设置百官;汤王放逐了他的君主夏桀,武王讨伐了他的君主殷纣。从此以后,人民都是以强盛的欺凌弱小的,以多数的侵略少数的。汤王、武王之后,都是祸乱人民的一帮人了。现在,你修治文王、武王的道术,掌握天下的言论,来教诲后世;穿着长袍大袖的衣服,扎着宽宽的腰带,言辞矫辩,行为虚伪,来迷惑天下的君主,藉着这个来求取荣华富贵。贼盗没有比您再大的了。天下人为什么不把您叫作‘盗丘’,却把我叫作‘盗跖’呢?

“您用甜言蜜语劝说子路,让他听从您;让子路摘掉他的高冠,解下他的长剑,跟着您去学习。天下人都说孔丘能够阻止强暴,禁除过恶。可是结果呢,子路想着杀掉卫国的昏君(蒯瞆),事情没有成功,身体却在卫国东门之上被剁成了肉酱。您教子路受到这种灾祸,在上说,不能保身,在下说,不能做人。这便是您的教诲所预料不到的。

“您自称是才士、圣人吧,可是您在鲁国两次被驱逐,在卫国不许居留,在齐国遭过穷困,在陈、蔡两国之间被包围,天下没有您容身之地。您的道术,哪里称得上可贵的呢?

“世俗所推崇的人,没有比得上黄帝的了。黄帝还不能够用纯全德性感化别人,却在涿鹿的郊野和蚩尤大战一场,杀伤惨重,人血流出一百里地远。帝尧不慈爱自己的儿子,大舜不孝顺自己的父母,大禹喜欢喝酒,汤王放逐了他的君主夏桀,武王讨伐了他的君主殷纣,文王被纣王囚禁在牢狱之中。这六个人,都是世俗所推崇的;详审地讨论一下,他们都是被利禄迷惑了自己的本真,而强烈地违反了自己的情性,他们的行为都是非常可耻的。

“世俗所谓贤士,都称说伯夷、叔齐。伯夷、叔齐推让孤竹国的君位,而饿死在首阳山上,没有人葬埋他们的骨肉。鲍焦整饬行为,看不惯俗世,抱着大树而死去。申徒狄谏诤国王,不被采纳,自己背着石头,投江,被鱼鳖吃掉。介子推是个最忠心的臣子,割下自己大腿肉给晋文公吃;晋文公后来把他忘掉,他便愤怒出走,抱着大树被大火烧死。尾生和一个女子在桥下相会,那个女子没有来,大水来了,他还不肯走,就抱着桥柱被大水淹死。这六个人,和陈列尸体的死狗,顺水漂流的死猪,端着破瓢讨饭的乞丐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贪图虚名、轻于死亡、不思念本元、不保养寿命的人啊。

“世俗所谓忠臣,没有比得上王子比干、伍子胥的。伍子胥被沉没在大江里,王子比干被挖了心。这两个人,世俗都把他们称作忠臣,然而结果还是被天下人所嗤笑。

“从以上这些人来看,一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都没有什么可贵的地方。你所用来劝说我的,如果告诉我一些鬼神的事情,我还不大知道;如果告诉我一些人间的事情,也不外乎这些东西了。这都是我所听到过的事情。

“现在,我告诉给您人的实情:眼睛喜欢看好看的颜色,耳朵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嘴喜欢品评五味,志气喜欢得到满足。人的上寿是一百岁,中寿是八十岁,下寿是六十岁;除去生病、死亡、发愁以外,在这中间能够张着嘴欢笑的时候,在一月之中,也只不过四五天罢了。天地是永远没有穷尽的,人的死亡总有一定的时限。掌握着有一定时限的躯壳,而寄托在永远没有穷尽的境域之中,忽地一下子就和骏马跑过墙缝没有什么区别。不能愉快自己意志、保养自己寿命的人,都不是明通大道的人啊。

“你所说的这些话,都是我所抛弃的。赶快滚开!回去!不要再往下说了!您的道术,汲汲惶惶地去救济世界,无非是诈巧虚伪的勾当,并不足以保全真性。还有什么可谈论的呢?”

孔子拜了两拜,赶紧走开,出了门,上了车,手牵着马的缰绳丢掉了三次,眼睛迷迷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脸色就如同死灰一般,扶着车前横木,低着头,连气都喘不上来。回到鲁国东门外,恰巧遇见了柳下惠。

柳下惠对孔子说:“今天闲暇无事,好多天没有见面,您的车马有外出过的样子,莫非是去见盗跖去了?”

孔子说:“是的。”

柳下惠说:“盗跖莫非触逆您的心意,就像我从前和您说的那样呢?”

孔子说:“是的。我简直就是所谓没有病而自己灸病的人。就如同紧赶着去摸老虎的头,捋老虎的胡须,几乎没有逃出虎口啊!”

子张问满苟得曰:“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杀君盗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

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伐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曰与子讼于无约。”

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斯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行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性。’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自埋,廉之害也;仲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注释】

【译文】

子张问满苟得说:“你为什么不修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能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不能受到任用;不能受到任用,就没有利禄。所以,注视到名,计算到利,便是符合真理;如果抛弃了名利,便是违反人心。由此可见,士儒对于德行,是不可以一天不修的啊!”

满苟得说:“没有羞耻的人容易致富,多受信任的人容易显达。那名利大的人,几乎都是由于没有羞耻和受到信任。所以,注视到名,计算到利,便是信从真理;如果抛弃了名利,便是违反人心。由此可见,士儒对于德行,是要抱守着自己的本性啊!”

子张又说:“从前,夏桀、殷纣尊贵而成为天子,豪富得有了天下,现在,有人对奴婢们说,‘你的行为如同夏桀、殷纣一样’,他们就表现出惭愧的面色,表现出不服的心意,这是因为小人都卑贱他们。孔子、墨子穷困得成为一个平民,现在,有人对宰相们说,‘您的行为如同孔子、墨子一样’,他们就改变了面色,说自己配不上,这是因为士儒实在是可贵的。所以,有威权而作为天子,未必就是高贵;受穷困而作为平民,未必就是卑贱。高贵和卑贱的分别,在于行为的善恶。”

满苟得又说:“小贼盗就被拘押起来,大贼盗就成为诸侯;诸侯的门里,是存在着正义的。从前,齐桓公杀了哥哥,娶了嫂嫂,可是管仲还做他的宰相;田成子杀了国君,盗取了国家,可是孔子还接受他的聘礼。在言论上往往鄙视他,在行为上往往屈从他,这便是言论和行为在内心不相融洽。不也违背事理吗?所以,古书上说:‘什么是恶?什么是善?成功了就成为首脑,不成功就成为尾巴。’”

子张又说:“您如果不修德行,就要在亲疏之间失去了理性,在贵贱之间失去了正义,在长幼之间失去了秩序;所谓五伦、六纪这些关系,要凭什么去区别呢?”

满苟得又说:“帝尧杀掉了长子,大舜放逐了胞弟,这能说亲疏之间有理性吗?汤王放逐了夏桀,武王讨伐了殷纣,这能说贵贱之间有正义吗?王季作了嫡子,周公杀了哥哥,这能说长幼之间有秩序吗?儒家巧立言辞,墨家兼爱众人,所谓五伦、六纪这些关系,还有什么区别吗?况且,您正在图名,我正在图利,名利的实情,不顺通理性,又不明见大道。我就和您一同到无约那里去争辩吧。”

〔他俩见到无约,〕无约对他俩说:“小人追求财富,君子追求声名;他们的所以改变自己的真实,移动自己的本性,是有所区别的;然而,至于抛弃了自己所应当做的,而追求自己所不应当做的,却是完全一致的。所以说:‘不要成为小人,要反身追求自己的本然;不要成为君子,要顺从本然的理性。无论是枉曲,无论是正直,要注意自己本然的准则,要照顾到四面八方,要随着不同时间而有所变化;无论是是,无论是非,要执守着自己圆通的机变,要主动执行自己的意志,要和大道共同进退。不要专主自己的行动,不要认为自己都正确,否则就会败坏了自己的事业;不要追求自己的财富,不要追求自己的成功,否则就会抛弃了自己的天性。’比干被挖了心,伍子胥被剜了眼,这都是由于忠心所造成的祸孽;直躬证明自己的父亲是贼盗,尾生淹死在桥梁之下,这都是由于诚实所造成的灾患;鲍焦抱着大树干死,申徒狄自己沈埋在河里,这都是由于清廉所造成的危害;陈仲子不见自己的母亲,匡章不见自己的父亲,这都是由于正义的过失。这些都是古代所流传的、后世所谈论的事实;因为士儒端正自己的言论,固执自己的行为,所以要受到这种灾殃,遭到这种祸患。”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

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为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懽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无足曰:“夫富贵之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

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贪廉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下,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推,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阨而不死者也。”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音,口嗛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蘸,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注释】

【译文】

无足问知和说:“所有的人没有不尊尚声名、趋就利禄的。谁要富有,人们就归向他;归向他,就得对他表示谦下;对他表示谦下,就得尊贵他。这样被人谦下而尊贵,便是长寿、安身、快意的根由。可是您独独地对这个没有兴趣。是您的明智不足呢,还是您知道这种道理而能力达不到呢?难道您是推崇正义而不肯忘失吗?”

知和说:“现在有这么个〔富贵之〕人,有的人因为他和自己是生在同一个时辰,住在同一个村庄,就认为他是超绝世俗之士;这是他独自没有主见,就用这个去观察古今的时代和是非的分辫。和世俗相交接,被世俗所移动,放弃自己所最重要的(生命),抛弃自己所最尊贵的(道德),去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用这个来谈论长寿、安身、快意的道术,不也距离太远了吗?悲痛的疾苦,愉快的安适,不明于外体;警惕的恐惧,欢欣的喜乐,不明于内心;知道去有所作为,而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作为。所以,尊贵得做了天子,富有得有了天下,也是不免要遭到灾患的。”

无足说:“那富贵之人,无处不追求利禄:穷究美好,施展势力,圣人不能赶上他,贤人不能追上他;他挟持着别人的勇力,作为自己的威风强大;把握着别人的智慧谋略,作为自己的明察;依靠别人的德泽,作为自己的贤良;并非享有国家,可是尊严得如同君父一样。况且,声色、滋味、权势这些外物对于人来说,人们内心不等到学习,就都喜爱它;身体不等待仿效,就都安于它。这种喜爱和憎恶、避讳和趋就,本来都不等待老师教。这是人的天性。天下虽然非议我,可是谁能够辞让这些外物呢?”

知和说:“明智的人做事,动用百姓,并不违背法度,所以百姓富足,而不相争夺。不为什么而去作为,所以没有什么企求。不富足,所以就要求取,纵然四处争夺,可是自己并不以为这是贪婪;有了富余,所以就要推让,纵然放弃了天下,可是自己并不以为这是廉洁。贪婪和廉洁的实际,并不是由于外物的逼迫,而是要反身用法度来衡量自己。威风得做了天子,可是并不用尊贵来骄傲人;富有得有了天下,可是并不用财货来玩弄人。计算着其中的祸患,顾虑着其中的报应,以为这个对于本性有害,所以就推让不接受,并不是为的沽名钓誉。帝尧、大舜做皇帝,他们都要推让,他们并不是仁爱天下,而是不用美名来伤害本性。善卷、许由得到帝位但不接受,他们并不是虚伪推让,而是不用事物来扰害自己。这都是趋就有利,辞却有害,因而天下都称说他们贤明;所以,他们可以有这种名誉,而不是求取名誉。”

无足说:“必定要持守自己的名誉,艰苦自己的身体,弃绝甘美的滋味,简约自己的供养,来摄持自己的生命,这也是久病缠身而不致死亡的人。”

知和说:“平安就是福禄,有余就是祸害,所有的事物都是如此,而财货是其中最突出的一项。现在富有的人,耳朵营求钟鼓管籥的声音,嘴里饱尝鱼肉酒浆的滋味,因而动摇自己的意志,而遗忘自己的事业,这可以叫作是昏乱了。被自己的盛气所阻塞和压抑,就如同背着沉重的东西往高处走一样,这可以叫作是苦痛了。贪图财货,而取得怨怒;贪图威权,而得到失败;闲居无事,就沉溺了志气;身体光润,就助长了气势;这可以叫作是病患了。为了追求富有,趋就利禄,因而满盈得像杜塞了耳朵一样,也不知道避讳,而且凭依不舍,这可以叫作是耻辱了。积聚财货,而不去利用,揽在怀里,而不肯放弃;满心焦愁,还是增益不休,这可以叫作是愁苦了。在家里恐怕有抢劫或借贷的损失,在外边恐怕有强盗的患害;在家里房舍四周守备得非常严密,在外边不敢自己走路;这可以叫作是害怕了。这六项,都是天下最大的祸害,可是人们都把它们忘掉了,并不知道注意;等到祸患到来,再求着穷究本性,散尽财货,只求着返回到一天之间没有事故,也不可能了。因而,再想顾虑名誉,已经看不见了;再想着追求财货,已经做不到了。纠缠心神、灭绝身体地去争取这些外物,不也是一种迷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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