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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杨德祖书

时间:2022-07-2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前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昔尼父之文辞,与人通流;至于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辞。盖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昔田巴毁五帝,罪三王,訾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鲁连一说,使终身杜口。昔扬子云先朝执戟之臣耳,犹称壮夫不为也。二句意谓曹操采取一切措施网罗人才。淑媛,贤美的女子。实录,指政事、典章、制度等史料。

曹 植

植白:数日不见,思子为劳,想同之也。

仆少小好为文章,迄至于今,二十有五年矣。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幹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以孔璋之才,不闲于辞赋,而多自谓能与司马长卿同风,譬画虎不成反为狗也。前书嘲之,反作论盛道仆赞其文。夫钟期不失听,于今称之,吾亦不能妄叹者,畏后世之嗤余也。

明早相迎,书不尽怀。植白。

〔注〕 ①白:陈述。②子:您。③仲宣:王粲字。粲曾避乱荆州,依附刘表多年。独步:谓无人可及。汉南:汉水之南,指荆州。④孔璋:陈琳字。琳曾在冀州任袁绍的记室。鹰扬:如鹰一般奋飞远翔,喻大展雄才。河朔:黄河以北地区。⑤伟长:徐幹字。幹北海郡人。擅名:大享盛名。青土:青州地区,北海古属青州。⑥公幹:刘桢字。桢东平宁阳人。振藻:显露文采。海隅:海边,宁阳地近海。⑦德琏:应玚字。玚汝南南顿人。发迹:立功扬名。此魏:指魏都许昌,南顿地近许昌。⑧足下:敬词,指杨修。高视:不同凡近。上京:即京师洛阳,杨修为汉太尉杨彪之子,生长于京师。⑨灵蛇之珠:即隋侯救蛇所得的宝珠(见《淮南子·览冥训》注)。⑩荆山之玉:即“和氏之璧”,楚人和氏奉献给楚王的荆山美玉(见《韩非子·和氏》)。吾王:指魏王曹操。天网:笼罩天地的网。该:同“赅”,包罗。顿:振举。八纮(hóng宏):网周围的纲绳,借指四面八方边远地。掩:寻搜,捕取。二句意谓曹操采取一切措施网罗人才。飞轩绝迹:高飞远翥,超绝尘世。轩,飞翔。闲:同“娴”,熟练。长卿:西汉司马相如字。同风:同一风格。画虎不成反为狗:喻好高骛远而事无所成,反贻笑柄。见东汉马援《诫兄子严、敦书》。钟期:钟子期。春秋时期,楚人伯牙善弹琴,钟子期能知音;子期死后,伯牙终身不复弹(见《吕氏春秋·本味》)。不失听:指不会误会琴声中的寄意,即知音善听。讥弹:指责,批评。丁敬礼:丁廙,字敬礼,建安时黄门侍郎,与曹植相友善,后为曹丕所杀。若人:此人,指丁敬礼。尼父:孔子通流:交流,商讨。游夏之徒:孔子的学生子游、子夏这一流人。措:置。过此:除此。此,指《春秋》。不病:没有缺点。“盖有南威之容”四句:意谓评论者自己须先具备过人的文才,方有资格去批评别人。南威,春秋时著名美女。淑媛,贤美的女子。龙渊,古代宝剑名,唐时避高祖李渊讳改作“龙泉”。刘季绪:刘表之子,著有诗赋颂六篇。逮:及。掎摭(jǐzhí己直):拾取,挑剔。“昔田巴”六句:据《文选》李善注引《鲁连子》:“齐之辩者曰田巴,辩于狙丘,而议于稷下,毁五帝,罪三王,一日而服千人;有徐劫弟子曰鲁连,谓劫曰:臣愿当田子,使不敢复说。”三王,即“三皇”。訾,毁谤。稷下,齐都的城门有稷门,谈说之士多会集于稷下。鲁连,即鲁仲连。杜口,闭口。兰茝(chǎi)荪蕙:皆香草名。逐臭:《吕氏春秋·遇合》:“人有大臭者,其亲戚、兄弟、妻妾、知识无能与居,自苦而居海上。有悦其臭者,昼夜随之而弗能去。”“咸池”三句:咸池,黄帝时古乐名。六茎,颛顼时古乐名。发,指演奏。墨翟,墨子,著有《非乐》篇。往:送去。一通:一份。击辕之歌:田野中人叩击车辕唱歌,指代民歌。应:符合。风雅:《诗经》的国风与大、小雅。“昔扬子云”三句:扬子云,扬雄,字子云。先朝,指西汉。执戟之臣,扬雄曾为郎官,执戟以侍皇帝。扬雄曾谓作赋乃是“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见《法言·吾子》。“吾虽德薄”八句:藩侯,诸侯。庶几,希望。戮力,尽力。上国,指朝廷。流,留。金石之功,功绩能够刻在钟鼎、碑碣上,指永久流传的大功。“则将”四句:庶官,百官。实录,指政事、典章、制度等史料。辩,辨析。衷,指中心意旨。一家之言,自成体系的著述。要:约。皓首:白头。惠子:即惠施,战国时学者。此喻杨修。惠施常与庄子辩论,他死后,庄子失去争论的对手,感到悲哀(见《庄子·徐无鬼》)。

本文写于建安二十一年(216),时间当在五月之后(文中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语,曹操进号“魏王”事在建安二十一年五月)。作者时为临淄侯。此信意在嘱托杨修对自己所作辞赋刊削点定,同时纵论当代才人优劣,抒发本身怀抱所系,意到笔随,情文并茂,是魏晋时代有特色的一篇论文

这封信评论时人创作的得失,先从文坛盛况说起。作者以神采飞扬的笔触、错综排比的句式,大致勾勒了当时邺下文苑的繁兴局面,历数“独步汉南”、“鹰扬河朔”、“擅名青土”、“振藻海隅”、“发迹此魏”、“高视上京”的王、陈、徐、刘、应、杨等建安诸杰,描写他们以“握灵蛇之珠”、“抱荆山之玉”的极度自信,齐驱并驾,在曹操网罗文士、广开材路的政策感召之下,群聚魏都,形成了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的繁荣景况。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更高的要求,指出此数子尚未达到“飞轩绝迹,一举千里”的顶峰,各自都还存在局限与弱点。这就开始突出了此文的一个基本观点:著述不能无病,作家应当精益求精,不惮修改。信中先以陈琳为例,说明他在辞赋创作方面本不熟谙精通,而他却过高地自我估价,乃至将别人的讥嘲也当作了赞美。作家未必是全才,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本不足怪(曹丕《典论·论文》也已指出:“文非一体,鲜能备善”),问题在于是否有自知之明,是否真正欢迎别人的批评意见。曹植又举了两个例子,一是自己“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的习惯,一是丁廙作小文请求自己润饰的事例。世人著述不能无病,需要批评改定,曹植不仅阐述这一颠扑不破的道理,而且付诸身体力行,嘱请杨修刊定自己的辞赋,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建安文坛不自满,不妄赞,重视修改意见的严肃创作态度与良好批评风气,在曹植此信与曹丕《典论·论文》中均可窥见一斑。

紧接着对作家提出的要求之后,作者又从批评家的角度来提问题,指出高度的艺术才能与素养是批评者必具的条件。“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依同理推断:有屈、宋之才,乃可以衡其文笔。这一要求对批评者说来该是不切实际的。文学史上,长于议论而短于创作者大有人在。例如钟嵘《诗品》下评陆厥,曾谓其“自制未优,非言之失也”,即可以说明理论批评与艺术创作在文人一身得失不齐。准此而言,曹植对批评家似求之过苛。但是也应注意,曹植提出创作的行家才有资格议论创作这一观点,针对刘季绪之流才庸行妄、随意诋诃他人的情况而发,是有的放矢的。另外,曹植还指出:人各有好尚,每相异殊途,海畔有逐臭之夫,墨翟有非乐之论,因此批评者在评论文章时,不可以一己的偏好,强求别人认同迁就。

信的最后,叙说送去辞作请求审阅的意图,同时申明了自己的政治理想与事业追求。这一段文字的表述,用意曲折,语气亦自偏激。表面上看似乎曹植对辞赋创作贬得很低,视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的“小道”,与建安时兴起的“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曹丕《典论·论文》)的文学新观念完全矛盾。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应当看到,曹植是将辞赋、翰墨之事与他视为更重要的事业相提并论、权衡轻重的:首先追求功名勋业的建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是他毕生以求、最具吸引力的事业;其次,是采实录,辩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完成政治学术思想的著述;再次,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仕而优则赋,余事作辞人。这也恰是他少小以来乐此而不疲的爱好,绝不可能放弃。信中说“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明明是将辞赋之作置于“未易轻弃”的“匹夫之思”之列的。鲁迅还曾指出,子建说文章小道大概是违心之论。因为人总是不满自己所做而羡慕他人所为的,子建的文章已经做得好,便敢说文章是小道;他活动的目标又是在政治方面,政治不甚得志,遂说文章无用(见《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这对曹植的心态不失为一种中肯的分析。总之,览文如诡,寻理即畅,后世的读者应当揣摩体察,理解作者的真正命意所在。

此信为送上辞赋的附言,本可以寥寥数语即交代清楚请托之事;但由于对方是秉意相投的知友,又是才博思颖、“高视上京”的文家,所以信中即兴挥翰,论文言志,洋洋洒洒地说了开去。纵论时人得失,略无拘忌;抒写衷心抱负,和盘托出。自许甚高而又虚怀请益,真实的心态自然呈露于纸上。议论虽间有过激处,致贻“辩而无当”(《文心雕龙·序志》)之讥;而通篇读来,“文藻条流,托在笔札”,条畅以任气,通脱以述怀,舒布其言,达而后已,作为心声的献酬,依然是达到了《文心雕龙·书记》对书体的要求的。

(顾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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