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也是语言

1.语言文字是文化的象征

(1) 语言与民族文化　一种语言，或一种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的组成之一，并且它还是这一民族文化的象征。以汉民族为例，在漫长的历史中，其基点是一种宗族文化。所以长期来在汉语中有大量表述宗族内外亲戚关系的称谓。比如有“兄”又有“弟”，而不是不分长幼的“brother”。因为在宗族文化中长幼有序，不容颠倒，他们相互的价值是不同的。当父亲不在时长兄为父，由他来照顾家庭，承担着更加重大的责任，同时也享受着更大的权利，比如由他来继承家业。这种关系在汉字文化圈内也是如此，像现代的日本还一定程度地保留了这种文化。同样道理，就还有“伯”“叔”“伯母”“叔母（婶婶）”之分了。至于“姑”“舅”“姨”则都被排除在宗族之外了。即使如此，仍有远近之分。比如在从前，认为姑表较近不能再联姻，而姨表较远则能再联姻，真可谓“长幼内外、法肃辞严”。这大概就只有中国、只有汉语如此了。只要深入了解汉语就能相当程度地了解汉民族的文化。而这些在西方社会中就截然不同，所以在西方语言中也就没有这种称谓的区别。

文字系统中也是如此，在汉字系统中还随处可见该字的造字时代的文化特征。由于汉民族较早地就进入了父系社会，所以在造字中也能见到男权社会的男尊女卑的文化。凡低一等、坏一成的，本与妇女毫无关联，但在汉字词汇中却往往不是在其前添加一个“女”字，就是在单一汉字中添加女字偏旁来表现。如墙字之前添加一个女字的“女墙”这一词汇就指矮一截的墙。又如“奴”“奸”“妄”“妖”等女字旁的汉字就成了低一等、坏一成的事或人。综观汉字，此类用法比比皆是，它反映了在汉字中随处可见的人类历史发展的印记。又如人民的“民”字，创建这个汉字的时代正是刚出现“民”这个阶层的奴隶制社会。所谓“民”就是被统治者，在当年当然就是奴隶。凡奴隶只不过是会说话的劳动工具而已。做某种单一的劳作往往未必需要好视力，就像罩着眼睛磨面、磨油的牲畜。为了防范奴隶的逃跑，竟然残酷地刺瞎了他的眼睛。看看如图1-26所示的这个“民”字的大篆书体中，还能依稀看到正在用一根针去刺瞎眼珠的会意文字，可读得当年奴隶的悲惨境遇。可见在汉字中还可以直接“读到”它的历史、它的文化。在这个“民”字中也反映出当时奴隶制社会的文化特征。

图1-26　“民”字的大篆字形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一种语言，包括文字还是一个民族和社会文化的象征。

(2) 语言具有两类功能　就语言本身的功能而言，它是为了实现信息传达的实用功能而创造，众人也的确主要地就是为了实现“信息”传达这一实用功能而使用语言。不说诸如科学论文中那种理想的、忠实的传达，即使是日常语言虽然因使用者所掌并使用的规则不甚完备，多多少少还需几分依赖诠释，但仍是以传达为主要目的，并且在客观上也的确实现了这一目的。所以说，语言的主要功能就是实用功能。

即使如此，语言并不只是限于用来传达“信息”，如诗人还可以用它来吟诗，文学家还可以用它来创作文学作品。诗人也好，文学家也好，他们在使用语言时，就不仅仅着眼于按语言规则蕴涵于形式中的语义，而主要地着眼于利用语言来创造某种与语言相关的艺术，也就是说他们是在挖掘语言中的美学功能。这就是说语言中还蕴涵着美学功能。

那么什么是语言的美学功能呢？纯粹的美学功能不是为了信息传达的“用”，而仅仅为了在所构成的文本中对人们情感的驱动。所谓语言的美也就是完全忽视，或完全不顾语言中的规则，而尽一切可能地激发各受众的自由联想与主观心理认知规律去诠释情感内涵。所以纯粹的美学功能就是彻底排除了语言中的一切规则而进行所谓的“话语”构成，进行所谓的“话语”“解读”。利用语言符号创造审美客体的诗人中最极端的就是前卫的荒诞派诗人。他们在作品中几乎完全无视语言的一切规则所确定的意义，有的只是音韵的平平仄仄、抑扬顿挫，以及不知所云的语境的跳变，它已不再以传达什么有意义的信息为目的了。这些诗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按他们的话来说，是在“创造”摒弃了一切理性内容的纯粹的美。一言以蔽之，就是摒弃了语言文本中的一切信息的传达，那么还留下什么呢？当然只留下语言文本的感性形式，以及按各人的自由联想与主观心理认知规律去诠释它的情感内涵。这种诠释情感内涵的功能就是语言的美学功能。

总之，任何一种语言都具有一切文化系统中可能具有的一切功能。语言既具有实用功能，也具有美学功能。

(3) 语言的三种不同应用　既然任何语言都具有两类不同的功能，所以，它们都可能有三种不同的应用。纯粹实用功能的应用、纯粹美学功能的应用，以及兼具两类功能的应用。反映出的就是语言纯科学的应用、纯艺术的应用，还有在日常交流中的应用。

①语言纯科学的应用当然仅为了“信息”的忠实传达，而不能留下任何多义诠释的可能，从而破坏科学真理的一义性。所以从理论上说就只有语言的实用功能、而没有语言的美学功能，并且还排斥美学功能的存在。这种只具实用功能的应用，也只是语言应用的一种理想的、极致的状态。

②语言纯艺术的应用则是彻底地排除对规则的遵循、信息的传达，所以从理论上说就没有语言一义性理性内容的忠实传达，而只有多义性情感内涵的诠释。所以也就只有语言的美学功能，而没有语言的实用功能，并且还将排斥实用功能的存在。它在前卫派诗中表现得最为彻底。这种只具美学功能的应用，也只是语言应用的另一种理想的，或者说只是另一种极端的状态。

③在日常信息交流中的应用则是语言最一般的应用。这时虽然是以实用功能为语言应用的主要目的，但为了能在更加美好的情感状态下实现交流，也并不排斥美学功能在语言中的存在。也就是在日常应用中话语的构成或解读都以遵循语言规则的理性内容的传达为主，但并不排斥依循于语境的情感内涵的诠释，并以所诠释的情感内涵来补充理性内容的不足。语言的发展之路也正是由诞生之初的没有规则、没有约定俗成，仅依循于语境的诠释，到语言逐渐成熟的形成规则，出现约定俗成，从而依循于规则进行传达。所以只要是一个现实的语言系统，必然会同时存在既有依循于规则的传达这一实用功能，也有规则的不甚完备，出现依循于语境的诠释这一美学功能的可能。即使是一个已经完善的语言系统，只要有人类在传达过程中的存在，也就可能因自由联想与主观的心理判断而破坏规则的严密性，从而形成基于语境的美学功能。

总之，任何一种语言系统都存在上述三种不同的应用，并且这三种应用正分别对应于文化中的三种不同的类型。

2.语言是文化的模型

在文化中有称为科学的文化类型，这种系统的存在就是为了科学价值的忠实传达。也就是科学系统中一般只希望具有实用功能，而不希望并排斥美学功能的存在。如撰写一篇科学论文，就是上述语言的第一种应用，它对应于科学的文化系统。

在文化中还有称为艺术的文化类型，这种系统的存在则根本不是为了传达。究其目的，只是为了让人们各自去诠释它千姿百态的情感内涵而已。尤其是纯粹的自由艺术，如前卫艺术所追求的就更是如此，它完全排斥了任何实用价值的传达。如吟诵一篇荒诞派的诗作，就是上述语言的第二种应用，它对应于艺术的文化系统。

在文化中还有称为物质文化的文化类型，这种系统既为了对使用者实现实用价值的忠实传达，又希望让使用者们在诠释中获取情感价值的满足。这两种文化价值不仅是不排斥的，并且还为了让所有的亲历使用者们都能在更为良好的情感状态下更加良好地发挥实用价值的效用，所以还是相辅相成的。并且当情感内涵取得与实用价值的相得益彰时，还将获得高度技术美的审美价值。在语言日常使用中的一篇“美文”或演说不都应是如此吗？既尽可能地使广大的听众对所传达的内容不产生误解，而遵循词汇学与语法学的规则以明确表达出字面上的意义；又为了使广大听众在传达的过程中不致单调乏味，常超越语言的规则，利用字里行间所暗示的意义去调动听众的情感。当字里行间所暗示的意义与字面上的意义取得相得益彰时，就能在良好的情感状态下更加良好地发挥传达的效果。

由此可见，这三种不同的文化类型，都能在语言的三种不同应用中找到它的蓝本。所以说，语言不仅本身就是文化，并且语言还是不同类型文化的模型。

3.文化是“语言”

回顾一切文化现象的特征，与语言现象所具的本质特征无不一一相同。

①语言有语音这种感性形式，而任何文化也有与之相对应的各种文化的感性形式。

②语言在语音背后蕴涵有语义这一理性内容，而任何文化现象背后也蕴涵有与之相对应的文化的理性内容，这就是文化中的意义或实用价值。

③语言之所以被创造，是为了在可感的语音中承载抽象的语义实现传达，一切文化之所以被创造也是为了在其可感的文化现象中承载抽象的实用价值实现传达，也就是说，一切文化现象与语言一样都是为了对大众“说话”。

④语言具有自己所固有的语言规则，一切文化系统也一样具有一个系统所固有的规则。

⑤语言之所以能在人际间实现交流，是由于它所固有的规则为进行交流的双方所共同理解、共同掌握，一切文化中所固有的文化规则，也同样有为拥有该文化体系的社会群体所共同理解、掌握的规则系统，也就是说任何文化现象都能根据自己的规则“说话”。

上述的种种对应关系，不仅说明了语言是文化，同时根据这些对应关系，也可以说文化也在“说话”，也是一种“语言”——一种广义的“语言”。并且一切文化都能在语言中找到它的蓝本。只不过语言是由语言符号构成的语言，而多数的文化系统则是以非语言符号构筑的“语言”。由上述关系可知，一切文化都与语言具有同构关系。因此遵循上述的种种对应关系，就有可能借助于对已为人们所驾轻就熟的语言系统的研究，实现对各种尚不为人们所熟悉的，不同类型文化系统的内在逻辑结构的把握。所以研究语言对理解与研究各类文化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