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与世界

二、自我与世界

与其他人格主义者一样，霍金也把关于人的问题置于他的全部哲学思想的中心。在他看来，现代科学的发展把价值排除于科学研究之外，导致人在精神上和道德上不协调，使人的生活失去意义。他不否认科学研究对人类物质生活的贡献，但他认为对精神价值的忽视将造成严重恶果。他试图提出一种关于人的学说，这种学说既不否定科学研究的成果，又能阐明人性的本质，并使人的精神价值得到弘扬。

“自我”这个概念是霍金关于人的学说的核心概念。在《自我及其身体与自由》一书中，他从什么是人这个问题着手，分析对于“自我”这个概念的两种看法。在他看来，人是一种会作画的动物，原始人已开始作画，他们的画表达了他们的观念或想法，成为他们用以表达情感和交流思想的手段。随着人类的发展，他们所画的对象不限于日常生活中所见所闻的事物，而且涉及整个宇宙。他说：“在古代埃及、印度和中国的艺术家的某些更加有雄心的创作中，神和人融合在一起，宇宙的因素登上历史舞台。这些世界图画就是形形色色的哲学，而促成这些世界图画的动力便是宗教。”^[63]

艺术家在创造世界图画时，必然涉及人的自我(即艺术家自己)以及他周围的人。对于人的自我，他认为存在着两种不同的看法：内在的看法(internal view)和外在的看法(external view)。按照前一种看法，我们对自己的存在的感知是与对其他事物的感知相伴发生的，这就是说，当我看到一个事物时，我心中就有了关于这个事物的形状和颜色的想法。我在世界中所观察到的事物有多少，我心中对这些事物的想法也就有多少。他说：“因此，自我是所观察的整个世界的对应物。有多少个世界，就有多少个自我；这样一种说法并不是完全荒谬的。自我(ego)和非我(non-ego)是并立的。”^[64]按照后一种看法，在我的世界里的各种对象中，有一些对象被我看作其他的自我，其中每个自我只不过是整个世界的一个细微的部分。不过，当我把他们看作其他的自我时，我发现我也把自己看作其中的一员。我是我自己，但我也是这整个神属——即人类的一员。他说：“由于许多理由，外在的看法即把人的自我看作与人的有生命的身体相同的看法，似乎比较扎实和比较明确。内在的看法是原始的和自我中心的；而外在的看法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它纠正了我们的那种全神贯注于自我的观点的扭曲，它是科学的；它是实际的。它符合于通过我们的身体来确定我们自己的位置这个业已形成的习惯。”^[65]不过，他同时指出外在的看法也是有缺陷的，因为如果人是自然界的一个部分，与自然界没有任何对立之处，那么支配人的行为的规律也就是那些支配星辰和原子运动的规律。尽管我们有自由感，但在我们的一切行为中，我们仅仅按照自我规律行动。在那种情况下，大脑就不再发挥其功能，心灵也就不存在了。

霍金认为，科学研究所经意的是事件发生时所处的条件、事件由以发生的直接原因和历史根源。当我们把心灵看作科学研究的对象时，我们必然认为与其他自然对象一样，心灵也处于因果关系之中。他承认某些生理学规律特别是心理学规律，有助于说明心理事件。心理学可说是一门关于心灵的科学，它为人的自我提供一幅权威性的图画。心理学有多种多样，如格式塔心理学、弗洛伊德心理学、行为主义心理学、结构心理学等等，它们给自我画出各种各样的图像。其中，霍金着重考察行为主义心理学，他不赞同行为主义者的观点，也不赞同与之相关的自然主义者、唯物主义等的观点。在他看来，如果整个物质世界是一个由在空间中移动的众多物质微粒组成的体系，那么人的身体作为物质世界的一部分归根结底也一定是一个由众多的处于错综复杂和瞬息万变的运动之中的微粒组成的体系。“可是，这幅图画所包含的内容与我们在谈论思想、感觉、爱和恨时所意味的东西毫不相干；只有当一个人否认词的意义和停止思考时，才可能把任何心理状态与处于运动中的物质状态混为一谈。心灵的组成部分——感觉、观念、情感、意愿——不同于物质自然的组成部分。心灵的这些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不同于物质的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66]

对于上述两种关于自我的看法，霍金倾向于赞同内在的看法，认为外在的看法尽管从表面上看似乎比较恰当，但这是因为我们拥有某种据以作出判断的标准，而这又意味着我们拥有一种独立于外在看法关于自我的知识。他说：“显而易见的真理是：如果没有关于自我的第一种看法，关于自我的第二种看法就没有任何意义。正是因为我们把第一种看法看作理所当然的，我们才赋予外在的看法那么多的信任。”^[67]他认为不可能为了关于自我的外在看法的利益而放弃关于自我的内在看法，而且对于唯物主义所作的批驳从原则上说对于批驳新形式的自然主义同样有效。

霍金还从下述三个方面考察心灵与身体的区别，论证心灵优越于身体，第一种看法优越于第二种看法。首先，就空间而言，身体显然占有一定空间，而心灵则不受空间的限制。对于一个特定的身体来说，只能有一个空间，而对于一个特定的心灵来说，则有许多可能的空间，心灵还是完全由身体来表现的。可以说，心灵对于空间而言是自由的，身体则不是。他说：“从心灵的观点看来，有许多可能的空间世界，其中每个世界都是完备的，没有一个世界在最低程度上干预其他任何一个世界。众多的空间仅仅通过自我而联系起来，因此自我与其空间世界的关系并不是一种空间关系。”^[68]

其次，就时间而言，物理事件和心理事件就下述意义而言都处于时间之中，即它们相互之间或者是同时的，或者是先后的。可是，物理事件所占的时间间距完全不同于心理事件所占的时间间距。物理事件所占的时间间距仿佛都处于此时此刻，而且它不是累积的，因为物质没有记忆力，不能保持对过去的记忆。与此不同，心灵具有记忆力，能把这些时间间距累积起来。此外，心理事件还可以处于一个以上的时间序列(time-order)之中。从这种意义上说，心灵在时间上是自由的，而身体在时间上则是受约束的。

最后，心灵与身体的区别还在于，“身体是一系列事实，心灵则是一系列意义”^[69]。诚然，不能说意义仅仅存在于心灵之中，而绝对不存在于身体之中。因为，大脑是某些联系的器官，在此限度内大脑也是意义的器官。不过，大脑中的联系只是一种联系，而不是意义。只有当某个人在场并把这种联系理解为一种意义时，这种联系才能变成意义；换句话说，只有当某个意味者处于附近时，大脑联系才意味着某种东西。他说：“身体作为一个物质的实体，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在自我的光照下，身体的各个原子才被赋予意义。但只有自我才能赋予或者理解真正的意义。”^[70]

霍金还认为：“存在就其自身而言是没有意义的，物理事件特别缺乏我们称之为‘价值’的那种内在的意义。”^[71]物理学研究的那个世界没有享受，没有计划，没有追求；它仅仅做它必须做的事情，没有欢乐，也没有痛苦；没有希望，也没有悔恨或苦难。由于没有价值，它也没有道德品质。那样一个世界必然在道德上是中立的，而人在道德上则不可能是中立的。

霍金在强调心灵的首要地位的同时，也承认身体的作用，认为“一个没有身体的自我将是一个没有意志的自我”^[72]。自我作为众多行为所组成的体系而言，又是有形体的，它需要有一个身体。只有通过身体，自我才能与外界发生直接联系。他说：“自我不能没有它的身体，身体不是附属物或手段，而是自我的器官。”^[73]身体尽管附属于自我，但也是自我的一个必不可少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