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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以智与相因,一与二与三

时间:2022-08-2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一与二与三从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方以智既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问家,也是一个哲学家。意为,一、二与三的关系,是他的哲学的核心,他的其他命题无不可归到这三者中来,无不是对这三者的不同侧面的阐发。相反相因可用一与二、奇与偶来表示,这就是:“千万尽于奇偶,而对待圆于流行。夫对待者即相反者也。”这一思想或有取于魏晋玄学家王弼。这一思想与宋代著名道士陈抟的易学暗合。

四 一与二与三

从以上的论述可以看出,方以智既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问家,也是一个哲学家。他的哲学是中国传统的辩证思维和实证思维的混合物。他的思维方式中,实证和思辨并重,呈现出思想纵横恣肆、知识底蕴深厚、思辨的广大与实证的精微相结合的特点。他的哲学体系,以一二三、交轮几、统泯随为中心,以随说随归、不落一地为归结。

1.“二” 方以智曾说:“一与二为三,此教父也。”(《东西均·三征》)意为,一、二与三的关系,是他的哲学的核心,他的其他命题无不可归到这三者中来,无不是对这三者的不同侧面的阐发。方以智哲学中一二三都是重要范畴,一指对立双方的统一。二是统一中的二个对立面,矛盾着的两方。三指超越此对立面的矛盾统一,在更高的层面上与之形成新的对立的绝对体。在方以智眼中,一切皆可视作对待之物,一切事物皆以相对待的形式存在,他说:

一不可量,量则言二。曰有曰无,两端是也。虚实也,动静也,阴阳也,形气也,道器也,昼夜也,幽明也,生死也,尽天地古今皆二也。(《东西均·三征》)

这是说,统一体是不可量度的;可以量度,可以用感官感知的,皆是对立之物;两间无无对立者。他在《东西均》的《反因》篇中也说:

昼夜、水火、生死、男女、生克、刚柔、清浊、明暗、虚实、有无、形气、道器、真妄、顺逆、安危、劳逸、剥复、震艮、损益、博约之类,无非两端。

这些互相反对的范畴包括了自然现象、人的生理心理现象、社会人文现象等,包容十分广泛。方以智认为事物的又对立又统一的性质是世间根本的道理,对立统一是事物本身具有的,他说:

吾尝言天地间之至理,凡相因者皆极相反。何其颠倒古今而臆说乎?此非我之臆,天地之臆也。(《东西均·反因》)

这里方以智提出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凡相因者皆极相反。因指根据,相反相因,指以与自己相反的东西为存在的根据。相因者皆相反,互为根据的双方必是异质的,对立的,如生死、男女、刚柔等。这是现实存在的实际情况,不是哲学家的向壁虚造。相反相因可用一与二、奇与偶来表示,这就是:“千万尽于奇偶,而对待圆于流行。夫对待者即相反者也。”(《东西均·反因》)天地间皆相反之物,而相反者必相因。相因相反者在运动中必圆通为一。方以智认为,这个道理虽极平常,但溺于耳目闻见而无形上思考的人则看不见,因此需要打破实证的局限,进入哲学的慧境,这就是他所谓“开顶门背面之目”,也就是他的“扩信”所要达到的目的。“扩信”者,破旧有结论,开睿识新见,除耳目之障,信难信之至理。他的扩信秘诀是:“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虚中见实,实中见虚,长中见短,短中见长,此中见彼,彼中见此。”(《东西均·扩信》)也就是,世界上的事物,必在相反相因的关系中存在,必在相对待中才能显出,才有意义。相反者相因是一切物的存在形式,所以方以智用以展开他的哲学讨论的,也是这样成对的范畴,如奇与庸、全与偏、神与迹、道与艺、张与弛、象与数、疑与信、源与流、消与息等。这些互相对待的范畴构成了方以智哲学的各个侧面,其核心观念是相反相因。

方以智的相反相因是存在着层次的,就是说,对待着的两方各包含对待,如天地为一个对待,天地中各有阴阳,阴与阳中又各有对待,如此层层无尽。方以智说:“两端之中,又有两端。”(《一贯问答》)这和王安石“物有奇偶,耦之中又有耦”的思想是一致的。而在一个对待中,对待之两端所起的作用不同,二者不是均衡的,而是有主次、轻重的区别。方以智说:“衍古太极者,始皆阳而无阴,阳之所不足处,则为阴,盖主阳也。”(《东西均·公符》)意为,太极最初只有阳,而阳所不足的,就是阴。在这二者中,阳是主动者,阴是补足者。他还说:

其先阴者,阳藏阴中,阴拱含阳,由静而动,破阴而出。所谓奇冲偶为参两,天贯地中而周乎地外者也。当阴含阳之时,亦重阳也;当阳冲阴而包之之时,亦重阳也。自此对待相交而生生不已,皆阳统阴。犹天统地,夫统妻,君统臣也。(《东西均·公符》)

这是说,阳的活动总是最先的,即使是阴处于显、阳处于隐之时。此时阳藏于阴中,支配着、统御着阴的活动。而当阳由隐变为显时,便冲破阴的包围,明显地与阴处于相对待之中。此时阳以阴为它的补充者而宰驭之、包笼之,犹天贯地中而同时包围着地。所以,阳始终处于主导的、统领的地位,故时时重阳。这是宇宙的法则。方以智说:

由此论之,于变易无定之权,而有一定不易之权,则此天统地,阳统阴,夫统妻,君统臣,体统用,善统恶之权也。……重体贱用,而无不用之体;重阳贱阴,而必用阴。(《东西均·颠倒》)

就是说,天地间之物皆无时不变,不时不动,但主阳主动乃永恒的法则。重体贱用,重阳贱阴,才能使体、使阳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它的作用也才能充分发挥。而体和阳的作用的发挥过程,就是带动、提携用和阴的过程。这一思想或有取于魏晋玄学家王弼。王弼有“崇本息末”和“崇本举末”两个方面,从充分发挥本的作用说,须息末方能崇本,而从本末体用相须相济共同发生作用说,崇本必能举末。故崇本息末正所以崇本举末。

阴在阴阳对立统一体中的作用是补充,是辅助。方以智说:“阴者,阳之臣,阳之余,阳之用也。”(《东西均·颠倒》)这一思想与宋代著名道士陈抟的易学暗合。方以智说:“希夷尝曰:‘阴者阳之余。’凡贞悔卦皆曰:‘坤者乾之余,蒙者屯之余。’以此知恶者善之余也。”(《东西均·公符》)即在卦义或卦象既对立又统一的两个卦中,必有一个处于主导地位,另一个则起补充、辅助的作用。处于主导地位的必是表示能生、能动、积极意义的,如乾(健)、屯(生)、善等。方以智把这一原理用于观察往古的道德生活,认为从古到今皆是一“主善”的局面。他说:

圣人尊阳尊善,故一以阳为主。(《东西均·颠倒》)

名教因之,以中道立邪正之大防而主于劝善。故伯夷盗跖等死而右伯夷,学问利禄等累而褒学问,末世皆乡愿盗跖而宁容乡愿,以诈者善也。究竟为善即有恶,有真即有伪。(《东西均·公符》)

实际上善是相对于恶言,真是相对于伪言,两者是一个统一体中的两个方面。但方以智认为,无论主善还是善恶平等,皆以俗世的眼光立论,犹落第二义。第一义则无善恶可言,所谓“混沌视之,三教皆刍狗也”(《东西均·公符》)。

2.“一”方以智在注重统一体皆分为互相对立的两个方面时,也注重两个方面的统一。他认为,事物既对立又连接、既相反又相因是宇宙的普遍法则。他举例说:

且举大较言之,阳清阴浊,至相反也。霄壤悬判而玄黄相杂,刚柔敌应而律吕协和,雌雄异形而牝牡交感,可不谓相因乎?水湿火燥,至相反也,坎离继乾坤立极,上下经皆终水火,民用甚急,刻不相离。人身之水火交则生,不交则病,可不谓相因乎?《河图》相生,必变《洛书》相克,而后成用。四时之行,雨露而霜雪,春生而秋杀,吉凶祸福皆相倚伏。生死之几,能死则生,徇生则死。静沉动浮,理自冰炭,而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静极必动,动极必静。有一必有二,二本于一。岂非天地间至相反者,本同处于一原乎哉?(《东西均·反因》)

这是说,大至天地阴阳,小至一人之身,以至生死祸福、律吕医占,皆对立面的统一。无统一则无对立,无对立则无统一,“有一必有二,二本于一”,物概莫能外。方以智的这一观点取自中国古代物生有两、相反相成的思想,加上他对于《周易》的研究,对于自然现象的观察和现实生活的体验得出的,不能视为简单地因袭前人。

方以智在论证二与一的关系时,说出了对立而连接的二种方式:一种是本体论的方式,一种是宇宙论的方式。宇宙论的方式指原本为一,由于它内部包含有分而为二的潜能或势用,故分而为二。本体论的方式指一之所以为一,本来由二构成;一即二,二即一;一与二非生与被生的关系,而是一种思辨的结果。方以智在论证天地阴阳等较抽象的范畴时,多取宇宙论的论证方法,而在论证较具体的事物如雌雄、水火时多取本体论的方法。另一些如坎离交济、河洛生克、生死倚伏等属于人的智识的设定时,更是取本体论的思辨方法。如:“太一分为天地,奇生偶而两中参。盖一不住一,而二即一者。”(《东西均·三征》)太一代表宇宙最高最先的混沌体,它是能生偶之奇。一不住一,谓太一由其本具的潜能和势用决定,必分而为二。雌雄、水火等则重在说它们必须在统一体中才能发生作用。离开了对待着的另一方,则没有意义。本体论的论证重在一本二,二本一,一即二,二即一。宇宙论的论证则重在一不住一,必表现为二。方以智的论述中,以本体论的论证为多。

在方以智相反相因的思想中,对立面的相救相胜而相成是他特别重视的方面。这个观点是说,统一是斗争的统一,只有斗争(相胜)才能达到统一(相救相成)。他说:

天地惟有阴阳动静耳,非可以善恶、是非言也。圣人体道尊德以立法,故名字之。一不住一,故用因二之一,以济民行。因二剔三,二实非三、非二、非一也。举其半而用其余,用余之半皆其半。则所谓相反相因者,相救相胜而相成也。(《东西均·反因》)

这里方以智提出,阴阳动静不是价值观念,而是自然观念。圣人的作用是体认这种自然法则而以之为思想原则。这个原则就是,一是二之一,不是无差别的一。一因二而用,一与二为三。但须合观一、二、三,视其为一个对立统一中的成分。孤立地、析取地讨论,一与二与三皆无意义。因为是一个统一体,举其半而另一半必为所用,此所谓“成不独成”。所以,一个矛盾统一体,必是矛盾的双方互相补充(救)、互相斗争然后互相成就。方以智非常欣赏《中庸》中“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这句话,认为它绝妙地表达了以上矛盾统一的思想。相害相悖是对立面的斗争,并育并行是对立面的统一。凡对立的双方都是互相补充、互相救正的,甚至消极的东西也是积极的东西所以成立的依据,如小人可以磨砺君子,祸患可以锻炼意志,危之然后能安,劳之然后能逸,怨怒然后中和,迅奋必先伏忍。故“反因即正因”。


方以智的反因即正因,是他关于性情、善恶、理欲等方面的主张的理论根据:他主张性、善、理在情、恶、欲中,二者不一不异。方以智说:

性馅乎情,理混乎欲澜,犹火与薪,依之即烈。问薪何如,岂能除之乎?不能除而必言除之,适得其平。(《东西均·公符》)

意思是,性在情中,理在欲中,犹火在薪中,不能割裂。情与欲不能除,除则无性无理,但对于情与欲,又不能不言除。不能除而言除,最后的结果是性情理欲得到调谐。方以智反对尽除情欲,也反对放任情欲,认为此皆两偏。克制与放任的斗争,最后的结果是两者的统一。这就是方以智所谓“公符”。公符既指公理,又指现实。而公符就是理想与现实在历史中由斗争而统一,由不谐调而谐调的结果。公理即现实,此亦“凡现实的就是合理的”之意。他又说:

天而人,人而天。继续之初,微乎危乎,成之皆阴承阳,而性在情习中。下地之时,善在恶中,理在欲中,前喻素彩是也。当知素在彩先,而有彩之后,素已在彩中矣。故曰:第一念是善,第二即恶。仁一,而甲坼之芽即二。(《东西均·公符》)

这是认为,就人的性情善恶说,是天和人、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人出生之后,皆既有人性(微)也有人情(危)。性在情中,理在欲中。先天之性是善的来源,后天之情是恶的来源,现实的人皆先天后天不二,故善恶皆有。犹如图画,色彩与素底不二。方以智还认为,既然性善情恶,现实的人是性在情中而得公符,对待它的办法便是不特别在善恶上起意,不起意则善恶双泯,无善恶可言。这是第一义谛。

方以智关于一与二的关系,总的说,是继承了中国古代关于两一的理论,其中一些比较具体的说法直接取自张载。张载关于两一有一十分精彩的论述,他说:“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自注:两在故不测),两故化(自注:推行于一),此天之所以参也。”(《正蒙·参两》)意思是说,气中分为阴阳二种对立的势用,由阴阳的统一故气的作用神妙不测,由一气分为两种对立的势用,所以才有万物的化生。统一时有两端在,两端在运化中推行于一。张载还说:“两不立,则一不可见;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正蒙·太和》)这是张载气论的中心观点,其太虚、太和、神化、性命诸范畴皆从这里推演出来。张载的思想对后世特别是气学派思想家影响很大。方以智关于两一、神化的某些论述有取于张载,但思考得更加精微。如方以智说:

一而神,二而化,正谓化其一,而神于两也。一必用二,无言之行生也;两乃用一,上天之载无地。弄微言而屑越大义,与扶大义而不通微言,皆不知行生之载,全大全微者也。(《易余·性命质》)

“一而神,二而化”与“一故神,两故化”相同,皆一与二为神与化的根据之意。“化其一而神于两”是说,“两故化”是由于两乃一之两,没有一则两之用不会发生,“神于两”是由于一之神必以二为作用。没有二则一之神无发用之地。故“一必用二”,“两乃用一”。一必用二,故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两乃用一,故无声无臭之天非别为一物,乃即四时百物。方以智批评的,是偏于一与偏于二两种偏向,弄微言者偏于本体,多形上学之玄论,而遗四时百物。扶大义者则拘守目前,不知天人神化之妙。二者皆只知一端,陷于偏弊。方以智的根本观点是,以二为用,二因一乃神。他说:“因二为真一,执一为遁一,贞一则二神,离二则一死。”(《易余·中正寂场功》)也就是,正确的一,乃表现为二之一。如执一而不知二,则偏于一,此一亦终将不守。方以智的这些思想,论证较张载更为细密,二与一的对立统一关系更加突出,但张载的论证止于两一,而方以智在两一之外,还有大一。这是方以智与张载的重要区别。这个区别的根源在张载以气为最高概念,而方以智则以太极为最高范畴,太极是最高的统一体。所以,具体的两一之上还有生出此两一之大一。

3.“三” 在方以智这里,对待之两端的矛盾统一是一个层次,在它之上还有本体与之形成另一层次,这个本体就是生出此对待之两端而又主宰、泯没此对待之两端的绝对的一。这两个层次的关系他用∴(读伊)来表示,∴也叫圆伊三点,他说:

圆∴三点,举一明三,即是两端用中,一以贯之。盖千万不出于奇偶之二者,而奇一偶二即叁两之原也。上一点为无对待、不落四句之太极,下二点为相对待、交轮太极之两仪。三身、三智、三谛、三句皆不外此。总来中统内外,平统高卑,不息统艮、震,无着统理事。即真天统天地,真阳统阴阳,太无统有无,至善统善恶之故。无对待在对待中,设象如此,而上一点实贯二者而如环,非纵非横而可纵可横。(《东西均·三征》)

这一段话集中表现了绝待之太极与对待之万物不离不杂的关系,与前述他的本体论完全一致。

首先,方以智设定了一个超绝万物的本体——太极,他用∴上一点表示。太极不是具体物,也不是构成具体物的基元——气。太极是一个形式概念,是人的设定。这个设定在实证论者看来完全可以取消。但太极在方以智哲学中却是有意义的,它代表了他的一种识度,一种既在万物中又超绝万物的本体观念。说它无对待、不落四句(非有,非无,非非有,非非无)完全是为了强调本体不杂于现象这一面。因其不杂于现象,所以与现象界形成对待。但所谓绝待,又是“无对待在对待中”,本体与现象融通无二。下二点即互相对待之万物,他用太极所生之“两仪”来代表。此处所谓“生”取本体论之“生”而非宇宙论之生,是根据产生结果之意。因为太极与阴阳是不离不杂的关系,所以举一即可明三,举太极即包阴阳,举阴阳之一端即包阴阳之另一端。三身、三智、三谛等皆同一意思,即举一明三,一在二中,二以一统。下面中统内外以下,皆同一思维模式,即“上一点实贯二者而如环”。

方以智的圆∴三点是一个总的思维模式,这个模式贯穿他的哲学的一切方面。这个模式的实质是万物皆相反相因,万物有一本体,这个本体与万物亦相反相因。方以智说:

因对待谓之大因。然今所谓无对待之法,与所谓一切对待之法,亦相对反因者也,但进一层耳。实以统并,便为进也。有天地对待之天,有不可对待之天;有阴阳对待之阳,有不落阴阳之阳;有善恶对待之善,有不落善恶之善。故曰:真天统天地,真阳统阴阳,真一统万一,太无统有无,至善统善恶。统也者,贯也,谓之超可也,谓之化可也,谓之塞可也,谓之无可也。无对待在对待中,然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也。翻之曰:有不落有无之无,岂无不落有无之有乎?曰:先统后,后亦先;体统用,用即体矣。以故新其号曰“太极”而实之曰“所以”。(《东西均·反因》)


这里反因指具体事物之对待,大因指超绝之本体,本体与具体事物是对待的关系,但也是统一的关系。这一对待与具体事物的对待不是同一层次。对待的层次可以是很多的,这些不同的层次共同组成一个递进的网络。这个网络的最后的末梢即太极。太极展开为阴阳有不同的层次。这里精彩的是,方以智对圆∴三点中上一点统下二点作了引申,这里统可表示为贯、超、化、塞、无等意义。贯即贯通,超即超绝,化即变化,塞即充塞,皆太极与阴阳关系中的不同表现。“然不可不亲见此无对待者”,意为无对待与对待有不杂的一面,如果只注意“无对待在对待中”,用对待来代替无对待,则亦陷于一偏。

方以智这里设定一个形式的存在——太极,就是要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具体物不仅与他的对立物处于一个统一体中,而且与万物的总体处于一个统一体中。具体物不是单个的存在,它不但存在于小的对立统一中,而且存在于万物构成的大网络中。在方以智的设定中,具体事物多了一层关系,每一个对立统一体也多了一层关系,这就是和太极总体的关系。这里仍可看出华严宗影响的痕迹:不仅有事法界,还有理法界;不仅事事无碍,而且理事无碍,“一毛头即有无边海印”,每一事物皆在宇宙总体网络中。这是方以智识见宏阔的表现。

4.统随泯 方以智在圆∴三点思维模式笼罩下制定了几组刻画事物存在和运动的概念,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统随泯。这一组概念代表他对事物的存在方式的不同观法。方以智说:

明天地而立一切法,贵使人随;暗天地而泯一切法,贵使人深;合明暗之天地而统一切法,贵使人贯。以此三因通三知、三性、三谓之符。覆之曰交、曰轮、曰几,所以征也。……暗随明泯,暗偶明奇,究竟通在泯随中,泯在随中。三即一,一即三,非三非一,恒三恒一。(《东西均·三征》)

这段貌似吊诡的话包含着深刻的道理。“明天地而立一切法”,是从正面的、显著的、建设的方面着眼。从此处着眼,则可以说事物都是真实的,都是存在的,都是可以认识的。“随”即顺随事物表现出的相状、貌态、性质等去认识事物。这是顺着现实事物的“有”的方面去把握事物。从此处着眼,是为大众说法。这是孟子所谓“物交物,则引之而已”。这时事物在人认识中的形象,恰就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那样。即禅宗所谓“山即是山,水即是水”。这是认识事物的初始,还未有恢诡谲怪。

“暗天地而泯一切法”则与之相反,是从负面的、隐微的、破坏的方面着眼。从此处着眼,则所见事物都是不真实的,都是虚假的,都是无从认识的。泯即泯灭,事物都改变了性质,天地易位,山水变色,这时的世界不能按事物本有的样态去认识,而是要换一种观法,这种观法不是人人都可掌握的,只有那些具有“负的智慧”的人,才具有这种观法。用这种观法去观万物,则见物皆非其本来面目,这就是禅宗所说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阶段。方以智认为,具有这种观法是很重要的,它的作用在于使人深刻。这需要一定的哲学识度,因为按实证的、科学的眼光,物就是它向人显现的那个样子,除了这些样子以外,余皆不可说,说即陷入形而上学的独断。方以智的高明处,正在于要人获得这样一个眼光,这样一个观法,透过种种耳目见闻的障碍,见出那些物不曾直接呈现给人的东西。这个“泯”字,不是叫人“夜间观牛,所见皆黑”,而是要人即明见暗,从随处得泯。即“即色空”而非“败灭空”。“暗天地而泯一切法”,暗者泯者在认识主体,非有暗之者,泯之者。

至于方以智所谓统,乃是更高一级的认识。所见者无非明,亦无非暗,暗即明,明即暗,随泯同时,圆通无碍。这就是贯通的境界。贯乃统合对立的双方而在更高级的识认中把握它们。此时山还是山,但已包含了“山不是山”之意在自身之内。若套用黑格尔的名词,明、随为正,暗、泯为反,统、贯为合。若以方以智圆∴的理论,则明与暗、随与泯为对待,统与随泯为对待而统即贯随泯。统不能离随泯,故统在随泯中。随泯为一对待,统与随泯为一对待。得其一则其余者即在其中。方以智说:

因有天地,隐一无天地,而剔一不落有无之统天地。究竟统泯无逃于随,但知随中之泯统,又何九六三一之缕罣乎?(《东西均·三征》)

隐即隐藏,剔即逻辑地推论出,有同时包含着无,有无可逻辑地推论出不落有无之统。后两者即在有中见出。举一而得三,会三而归一,圆融无碍,非一非三而又恒一恒三。知此意而象数可忘。这里方以智关于事物对立统一的看法可以说超出了张载,它不仅把对立面既对待又统一的关系看做哲学的重要方面,而且认为,只有包括进了导致产生这两个对立面的本体,整个道理才是圆通的。他不仅反对有一而无二,而且反对有二而无一。


明白了方以智的圆∴三点,明白了一与二既对待又贯通的两个层次,争论方以智是“一分为二”论者还是“合二而一”论者洵属多余。方以智既是一分为二论者,又是合二而一论者。“合其两端而观焉”,庶几可见方以智哲学的全貌与真象。

方以智关于随泯统的观点,是对天台宗“一心三观”、“三谛圆融”的借鉴。“一心三观”是天台宗的基本理论,认为一心可同时观空、假、中,观假即观空中,观空即观假中,观中即观假空,三谛虽三而一,虽一而三,不相妨碍。“一念心起,即空,即假,即中。”(智《摩诃止观》卷一下)这样才算把握了诸法实相。在方以智这里,“一者,无有,无不有也,即随即泯而即统矣”(《东西均·三征》)。随泯统一时皆有,三一无碍。他所谓随,即天台宗所谓假有,泯即天台宗所谓真空,统即天台宗所谓中道。“即随即泯而即统”,一即三,三即一,非三非一,恒三恒一,即天台宗三谛圆融。方以智晚年出家,所住多为禅寺,但方以智喜积累基础上的圆融观法,不专主一家,他吸收佛教多家的理论冶为一炉,其中以华严为主,兼及天台和禅宗。他的事物互相包含,层层无尽,最后归于一心的思想取自华严,而统随泯圆融无碍则吸收了天台。他虽然对禅宗不务实学,不由积累有所批评,但禅宗“离四句,绝百非,直下一刀,更无前后,坐断千圣顶”(《东西均·三征》)的激励迅奋精神对他也有一定影响。

5.交轮几 方以智描述事物存在及其运动的另一组重要概念是交轮几。交即空间上的交错、交叉,轮即时间上的前后相续,几即事物变化的微小征兆。这些概念本是易学中旧有的,方以智的父亲方孔炤就曾用它解释象数学。方以智则用它来说明事物运动的方式和状态,他说:

交以虚实,轮续前后,而通虚实前后者曰贯。贯难状而言其几。(《东西均·三征》)

所谓虚实交,指对立统一中的两个对立面相交,这个对立统一体又与产生它的本体相交,即圆∴三点中下两点相交,下二点作为对立的一方与上一点相交。下二点之相交中,阴为虚,阳为实;上一点与下一点相交中,太极为虚,两仪为实。在方以智,交是事物的普遍现象,事物各个不同,而莫不以交的形式参与整个宇宙的运动。他说:


人人一琉璃也,物物一琉璃也,可方可圆,可棱可破,可末可长,而交之轮之。(《东西均·三征》)

琉璃可现五色,喻事物不同的方面,如方圆、棱破等。无论事物的哪一方面,无论事物呈现何种相状,它都无不交无不轮。交的形式和结果便是一而二,二而一。方以智说:

尽天地古今皆二也,两间无不交,则无不二而一者,相反相因,因二以济,而实无二无一也。(《东西均·三征》)

交的方式有显交,有隐交,有显隐相交。交的结果有一方显者,有两方显者,有因交格而变为他物者。交的动力则在二一之中,即:一分为二是相交的动力,合二为一是相交的结果。方以智说:“一因二而两即参。”(《东西均·三征》)就是说,一是二相交的结果,而之所以有二,乃因有其本体之一,本体之一与它所包含的一即成为三。本体之一内包含的二种相对立的势力必然发生交格,此二作为一方又与本体之一交格,其始为一分为二,其终为合二而一,而成一新的统一体。这些思想在方氏父子的《周易时论合编》中有大量论述。

关于轮,方以智指事物自身的前后相续,无始无终,如轮相转。方以智认为,事物都是前后相续无有终始的;所谓终始,是主体于无始中规定某一时刻或某一状态为一个阶段的开始。他说:

因有推无者,必推无始,推之则念念有无始矣。念也者,“今心”也。于无始中扼其终始,则一呼吸为终始。(《东西均·三征》)

终始皆以某一刻为参照,如取消这一前提,则无终始可言。而作为参照的某一刻、是人设定的,时间本身是无始终的。方以智的意思是,事物的轮转相续是没有穷尽的,无始无终的,事物以时间中的绵延为存在形式。没有脱离时间的存在物。佛以成住坏空为轮,邵雍以元会运世为轮,易以元亨利贞为轮。终而复始,轮轮相续。

方以智认为,事物皆轮转,轮转的方式无穷无尽,物各以其本性决定的方式发生轮转:

物物皆自为轮,直者直轮,横者横轮,曲者曲轮。虚中之气,生生成轮。举有形无形,无不轮者。无所逃于往来相推,则何所逃于轮哉?衍而长之,片而褙之,卷而接之,直立而上下之,干交而贯蒸之。以此推之,凡理皆然。(《东西均·三征》)

“自为轮”者,轮转的动力在己,“直”、“横”、“曲”皆轮转的空间形式。“衍而长之”等,则轮转中与它物发生影响的方式。在方以智看来,交轮同时,轮转者,相交而轮转,相交者,在轮转中相交,方以智说:“阴阳本交汁也。亦自轮为主客体用,不以交而坏其轮也。”(《周易时论合编·坤》)意思是阴阳本自相交,阴阳在相交中叠为体用。轮转中有相交,相交不废轮转。相交是空间上的互相干涉,互相介入,轮转是时间上的相续不停,交轮同时即是宇中有宙,宙中有宇。他说:

灼然宙转于宇,则宇中有宙,宙中有宇,春夏秋冬之旋轮,即列于五方之旁罗盘,而析几类应,孰能逃哉。(《物理小识·占候类》)

交在轮中交,轮在交中轮,万物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中运动,构成宇宙框架。方以智还说:

轮有三轮,界圆而裁成立,有平轮,有直轮,有横轮。三者拱架而六合圆矣,象限方矣;二至、二分、四立见矣。……南北直轮,立极而相交;东西衡轮,旋转而不息,南北之水火即东西之日月。东西之轮即南北之轮矣。平之则四方中五盘轮也。(《东西均·三征》)

意思是万物上下,来去左右的交轮,使宇宙有了方向、象限和时间上的规定。南北是上下交,是直轮,东西是左右交,是横轮。南北交轮,北寒南热是两极之交轮,东西交轮,日月错行,是日月之交轮。中央与四方之交轮,则表现为“四方中五盘轮”的形式。方以智说:“圆∴之上,统左右而交轮之,旋四无四,中五无五矣。”(《东西均·三征》)意思是,圆∴三点下二点为上一点所统辖,上一点使下二点既相交又轮转,轮转于上方,则为四点,∴中上一点则为中五,中五与旋四之关系是体与用、主宰者与表现者的关系。体显而用藏,则旋四无四;用显而体藏,则中五无五。体用交轮而显,旋四中五叠为宾主。直轮横轮平轮虽交轮的形式不同,而为交轮则一。所以万物无所逃于交轮。

在方以智这里,交轮的形式是多样的,但无论何种形式,都通过“几”发生作用。几是事物运动的关节点。交、轮要在这一关节点上发生作用。方以智说:

何谓几?曰:交也者,合二而一也;轮也者,首尾相衔也。凡有动静往来,无不交轮,则真常贯合于几可征矣。(《东西均·三征》)

所谓“真常贯合于几”,指事物的存在、事物的运动、事物的规律集中体现在“几”上。而“几”又是极细微、不易把捉的端萌。方以智又说:

几者,微也,危也,权之始也,变之端也,忧悔吝者存乎介。介,间也。(《东西均·三征》)

方以智看重的是几的细微的端萌,有而无、无而有、有无之间之意。因为端萌藏有后来发展结果的潜能和种子。方以智举例说:“天地未分前,即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中,冬至子之半者,即贯四时二十四节中。”(《东西均·三征》)这就是真常贯合于几的意义。

几即动即静,即有即无,它是交轮的最初承担者。方以智赞成邵雍虽立先天之义,而着眼点却在动静之间的“几”上:

邵子知先天,而不专立先天之状,止于动静之间叹之曰:“天下之至妙者也。”阴阳之几毕此,而可知不落阴阳、动静者即此矣。(《东西均·三征》)

邵雍的不落阴阳、不落动静即先天。而先天的作用是通过“几”来发生的,几是“天下之至妙者”。知几就是知先天,把握几就是把握了先天之体。方以智这里实际上是道出了他的思想方法:把握事物之几。把握了几就是把握了事物变化的关键,把握了几就是把握了事物发展的根据,知几方可“时乘其中,应节如环”。“知几其神”这句话,在方以智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运用。

但方以智晚年受佛教影响,不住一法,不执一法,随说随扫,最后的见解即决破一切。凡有所说随即遮遣,凡成对待者即破对待,此之谓“决几”。决者,冲决、决破之意,决几即决破一切可执可说可思议的名物。能达此深微的道理,能知“决几”,方是最后的大自在。方以智说:

又有决几焉,动心以知不动,忍性以知不忍,无我以知大我。……是必格破虚实之交,而后能合虚实交之几;迸裂前后之际,而后能续前后之几。……由泯知统,乃许大随。(《东西均·三征》)

知虚实交而不泥虚实交,知前后际而不执前后际,这才能真得虚实前后之真几。由负面之泯而达之统,才准许执持正面之随。否则凡有所说所见,皆成执滞。在方以智这里,最后的境界是一法不立。他先说许多俗谛的话,用以显出真谛,然后真谛俗谛一起决破,一切全扫,最后得一无差别、不可思议、一切亦此亦彼、一切非此非彼的境界。到此境界,对待无,圆∴三点无,中五四破无,随泯统无,交轮几无,一切皆不立。方以智说:“吾一不立,一切不立,视不立目,听不立耳,持不立手,行不立足,思亦不立心。游于山川,不立山川;居于城郭,不立城郭;先天地生,不立天地。岂特不立文字云耳。”(《东西均·不立文字》)这就是方以智之“钧”,这个钧可名“全钧”,可名“无钧”,可名“真钧”,惟其即全即无,所以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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