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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省立一中三年_柳鸣九自述

时间:2022-08-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难忘的省立一中三年_柳鸣九自述我从广益初中毕业,升入了长沙的省立一中。一中是湖南省首屈一指的名校,在全国也算得上一流的中学。总而言之,一句话,省立一中,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其毕业生的名校升学率堪称辉煌。一中三年,我们这一班的语文教育基本上就是由两位名师执教的,一位是彭靖,一位是严怪愚。它的成员据我所知,绝大部分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弟、革命干部子弟、烈士子弟。

难忘的省立一中三年_柳鸣九自述

我从广益初中毕业,升入了长沙的省立一中。一中是湖南省首屈一指的名校,在全国也算得上一流的中学。首先它名气响亮,它的前身是湖南第一师范,这是青年毛泽东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新中国成立后,又有共和国一位总理朱镕基从这里毕业。

它之所以“牛”,我觉得主要原因还是它的师资力量强,教学质量高。在这里教课的都是名满长沙的资深名师,后来,有不少都调到湖南师范学院当教授去了,可见他们都不是一般中学老师的水平。如教数学的汪澹华,教化学的张荫安,教语文的严怪愚、彭靖,教英文的胡业奎,等等,这些名师都教过我们这一班,而我们这一班又是全校的一个尖子班。

我在这样一个班学了三年,这对我的中学教育就不是一件小事,这给我的中学教育画了一个圆圆满满、扎扎实实、光光溜溜的句号。其具体结果就是,从这里我考上了北大西语系,这就足以令人对一中感念不忘了。不过,我们班上考取北大、清华的比比皆是,据不完全统计,考上北大的有五六个,考上清华的也有五六个。好家伙,一个不过三四十个人的班级,考上北大清华的就将近占三分之二,牛吧?而其他一些人呢?基本上就由国内其他名校如北航、哈尔滨军事工业学院、武汉大学、湘雅医学院等包圆收录得一个不剩。当然也不是说只有我们这个班成绩好,其他毕业班被全国各名校录取的也很多。总而言之,一句话,省立一中,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其毕业生的名校升学率堪称辉煌。

我是文科生,我且多讲一点文科学习情况。一中三年,我们这一班的语文教育基本上就是由两位名师执教的,一位是彭靖,一位是严怪愚。他们不仅是两位著名的教师,而且在湖南的文坛上也是第一流的人物,严怪愚更曾经是全国大名鼎鼎的名记者、政论家,彭靖则是与彭燕郊齐名的诗人,也是著名的古典诗词专家,对杜甫深有研究。他们两位与其说是教书先生,不如说是颇有学养、颇有阅历、颇有思想的文化人、作家,而且两个人都对文化、对文艺有理想、有激情,都是热情洋溢的那种类型,一个是有热烈感情的诗人,一个曾经是热情澎湃、慷慨激昂的评论家、名记者。语文课也是重头课,课时不少,整整三年都听他们讲学宣道,当然受益很多,且不说他们的人格做派、行事方式及语言风格对我等的自然熏陶、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了。而且,我是班上少数文科生之一。跟彭靖老师的接触也比跟其他老师多,这种接触对我来说实际上就是“吃小灶”。虽然那时我并没有什么非常明确、具体的志愿,但致力于文化工作这个大方向是初步形成了。后来,我经常以文化建设、文化积累、人文书架为念,并以此为己任,以此作为自己的生活意义,这种热情向往、这种理想主义、这种价值取向、这种人生观,其最初的种子显然就是在省一中的时候种下来的。即使是我日后写理论文章的文风,也颇受严怪愚讲演式的讲课风格的影响,他在讲台上慷慨激昂,气势充沛,常以排比句加以深化、发挥、引申、扩展……从他那里,我多少也学到了一点皮毛。(www.guayunfan.com)

我在省立一中三年生活的第二大内容,或者说第二大结果,则是在思想上被培养成一个“有政治热情”“有政治觉悟”,表现积极的进步青年。这是因为省立一中至少在我在校的时期,政治空气十分浓厚,政治思想工作抓得十分紧,对学生的政治思想要求相当高,加以我们学生都是寄宿在学校,生活管理也很严格,生活秩序、作息制度等也一丝不苟,至今想起来,几乎就有那么一点点半军营生活的味道。特别是我们这一班,由于学习成绩好,政治思想工作抓得紧,被长沙市的教育领导机构赋予了一个光荣的称号,名曰“金日成班”,那时正值抗美援朝的高潮,“金日成班”这个称号简直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荣誉。

我出自这样一个班,政治思想完全合乎规范的;自我批评,斗私批修,已成了习惯;满口的政治术语,毛选语言。即使算不上一个思想非常革命的青年,至少算得上一个思想进步的青年,经常为“毛泽东时代的辉煌”“社会主义的日新月异”“共产主义的光明前途”而心潮澎湃。后来上了北大,每年国庆节游行经过天安门,我没有一次不热泪盈眶,游行完之后,往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平静下来。说老实话,我的思想是天真的,因而也是相当愚昧的;是专一的,因而也是狭隘的;是单纯的,因而也是非常闭塞的。这就成为我后来在理论上一定程度的“左”倾幼稚病的根源,这大概要算省一中的生活带给我的又一个实实在在的后果。如果我后来有什么独立思考、务实思维、清醒头脑的话,则是从反右开始的,而经过“文化大革命”,则总算才完全摆脱了我在一中时期所形成的“左”倾幼稚病,成了一个清醒人、明白人。

一中生活带给我的第三个结果,就是经受了一番磨炼。

我所处的具体环境“金日成班”,即使不是一个特殊班级,也是一个非常有特点的班级。它的成员据我所知,绝大部分都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弟、革命干部子弟、烈士子弟。比较起来,我就远远远远没有他们那么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班上掺了我这么一粒灰暗灰暗的沙子,我祖父一辈也许还跟贫下中农沾了一点边,我父亲的职业老跟着国民党金融机构转,简直就是有些“不光彩”。班上这些同学在血统上、出身上、门第上都比我具有天然的优势,我在他们面前,不说低人一等,至少是自惭形秽。而且他们的学习与兴趣,绝大多数都是倾向于理工科,其中就有不少理工科的才子,甚至是接近于天才,我数理化的成绩远不如他们。当然,他们都是很进步、很革命的,对人对事都有很严格的政治标准与要求,用今天的通俗话来说,看人看事、对人对事,都有点“左”。处在这么一个集体中,虽然我并不落后,但比起他们,也就相形见绌了。我在各方面都感到有压力,不仅没有优越感,反倒有些自卑感。如果我偶尔跟同学产生一点矛盾或摩擦,那么,用不着说明情况,也不用讲什么道理,错方必然是我。我记得,有一个同学的座位与我相邻,他脾气颇有一点混,又有点倔,很不好相处,难免有点磕磕碰碰,以致在生活检讨会上成了一个问题。说实话,那位同学人高马大,贫下中农的乡土气息十足,作风粗犷,对人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强势,没有多少通情达理的习惯,跟你也不会有和颜悦色的交流。虽然他的口齿不清,平时也拙于言,但在生活会上,只要我与他的事一提出来,他根本用不着占什么理,也用不着能言善辩,他不用说任何话,即使他的对方摆明了事实真相,说清楚了问题,那你放心,胜方也必然是他。甚至对他拙于言,不讲什么道理,人家也给他加同情分,最后,要承认不是、要做检讨的,就是我了。

很坦率说,我在一中这样一个班,过得有点压抑,这主要是因为我三次申请入团都遭到了否决。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中学里,一个学生要不要求入团,这是政治上要不要求进步的表现,而能不能够入上团,这又是一个学生表现好不好的一个标志,尤其是在一中这样一个政治空气浓厚的学校里更是如此,而在“金日成班”这样一个集体里,能不能入团更几乎是一个能否有脸待下去的问题。我从一进校起,就积极要求入团,各方面的表现也还不错,基本上是做到了政治上进,学习努力,社会工作积极。所谓社会工作,其实就是学习之外所担负的职责,班长是社会工作,团支部书记是社会工作,生活干事也是社会工作,编写黑板报、编写墙报也是社会工作,虽然同为“革命工作”,但高低地位是大不相同的。我因为是文科生的料,担任的“革命工作”经常是抄写黑板报啦、编写墙报啦、写宣传稿啦之类的。有一个时期,我还混上了黑板报负责人的职位。应该说表现是良好的,和一批一批申请入团的同学比,我并不逊色,但一批又一批的同学都昂首阔步、光荣地进入了青年团,我却一次一次都吃了闭门羹,灰溜溜的,可怜兮兮的,老被拒在团组织的门外。

因为什么?三次都是因为一个问题:家庭成分、阶级立场问题。在我那些贫下中农弟子、根正苗红的同学看来,我的家庭是与剥削阶级联系在一起的,父亲又是在香港工作,这在当时叫作“有海外关系”,家庭成分问题加上“有海外关系”,在这些“左”得可爱的同学看来,就跟有敌特关系差不多了,对这样成分的分子,当然得严格把关,不能让他轻易混进团来,于是,每次开团支部会讨论我的入团问题的时候,不是厉声责问,便是严正批评,结果,对不起,不能轻易放你进门,请待在门外吧。就这样,从高一直到高三临毕业的时候,眼见一批一批同学都入了团,到最后,“过尽千帆皆不是”,全班只剩下我这唯一的非团员,也就是“落后分子”。为此,我心情压抑自是难免,但压抑归压抑,我还得振作起来,忠于自我,积极上进,如果因此就消极,那过去岂不就成了“假积极”?实际上,内心里面那一点积极的火种还没有熄灭,往往只要看到一点社会主义新气象,我就感动得不行。到高三快毕业的时候,语文作业要求写一篇作文,题目大概是《身边一件小事》之类的。因为我每天上学要经过一个不大的建筑工地,每天总看见有一道新砌的墙又上升一定的高度,这就感动了我,我就把它写进了作文。感受比较真切细致,文笔也就比较感情充沛。那时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正是严怪愚,他看了这篇作文,从这个学生的点滴生活感受中看出他还颇有点政治热情嘛,于是好奇地问了问团支部,这个唯一的非团群众为什么老待在团外?也许团支部也正要争取“金日成班”毕业之际要达到全班学生入团率百分之百的“满堂红”,于是,主动要我再递一次申请书。其实,这时我早已绝了入团的念想,做好了以“非团员群众”的身份高中毕业的准备。遵命申请后,没过多久,我就被批准入了团。这时,已经快举行毕业典礼了。

这事,我除了感念严怪愚的一句问话,谈不上有什么高兴,这认可实在来得太迟了。但是,多年之后,我经过一些世事坎坷,再回过头去看,还真感谢一中的这段经历,它使我最早得到了“坐冷板凳”、最后硬把冷板凳坐热的锻炼。这番经历如同喝了一杯高质量的“冷板凳”茅台酒,有了这杯酒垫底,后来有什么更烈性罚酒,如像因《萨特研究》挨批被禁,如像成名成家之后竟然三次不公正地被排斥在博导队伍之外,等等,我喝起来也就若无其事、泰然自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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