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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凡夫俗子式的人_柳鸣九自述

时间:2022-08-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且把自己定性为凡夫俗子式的人,这里有两个概念,一是凡夫俗子,一是人。

5.凡夫俗子式的人_柳鸣九自述

在我的理解系统中,人的素质与格调,诸如境界、胸襟、眼光、见识、人格、风采、品格、操行、自省能力、自我态度,等等,所有这些待人处事的方式与水平,是一个人文明化的核心部分,以下的自述就面临着这个课题。这课题并不完全属于文明化修炼的范围,它与一个人天生的秉性、性格、脾气都有关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往往受这些先天条件的决定与制约。

我且把自己定性为凡夫俗子式的人,这里有两个概念,一是凡夫俗子,一是人。“凡夫俗子”意味着芸芸众生、凡夫俗子所具有的缺陷与毛病我都有那么一些,当然只是有那么一些,不是“应有尽有”。至于“人”,则意味着真正还像个人,有那么一点点像“大写的人”,而不是“小人式”的人、“卑劣之徒”式的人,之所以尚能如此,一方面是由于客观环境的限定、磨炼和造就,另一方面也是自己主观有意识培植和修炼的结果。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血肉之躯,很抱歉,也很惭愧,我肯定不是张思德那样“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而是一个充满了私心杂念的人,有不少“低级趣味”的人。我成不了一个“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也不刻意要成为那种“纯粹的人”、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我只是一个还像“人”的人,我也只想成为一个还像“人”的人。“私心杂念”和“低级趣味”是社会主义政治思想工作中带负面意义的术语,但在我看来,它是主体人自我意识中难免有的一部分,而自我意识对于任何一个体人来说,都是自然而然、实实在在的,即使对于一个伟人来说,恐怕也不例外。我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绝不敢说我没有自我意识,没有私心杂念,没有低级趣味,没有自己的算盘,没有自己的图谋,没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多得很啊,多得不可胜数啊。下面就要看是否有自我的管控、有理性的制约,是否过分出格,是否逾越社会所允许的程度,还要看它们是以什么途径和方式表现出来的、付诸实施的,这往往就决定了人品的高低和风度的优劣了;还得看在表现、实践过程中,采取什么态度处理与社会、与人群的关系,以及面对自己的态度,这则是当事者的操守和德行、品质和心地。大致说来,这就是我品德修炼的低要求、低标准,因此,最终我也没有成为一个“纯粹的人”“纯洁的人”、圣徒式的人,而终于只成了一个凡夫俗子式的人、复杂的人、复合型的人、一个还像“人”的人、一个还算是“人”的人,且让我就主要的方面说一说。

我先从对经济问题讲起,请允许我未能免俗,我不能不谈钱,没有办法,经济毕竟是人生活的主要基础,因而,经济品行、经济风格,当然是一个人品德中的重要部分。

我出生在一个个体劳动者的家庭,父亲经常失业,经济的阴影始终笼罩着我们家庭,因此,经济考虑是我们家每一个成员生活的最重要的内容之一。而从我就业之后,数十年来我一直拿的是低工资,而家庭负担一直很重,光靠工资是入不敷出的,因此,我不能不在乎钱。关于钱,不外三个问题,一是如何挣、如何多挣;二是如何存放,如何理财;三是如何支付,如何花费。在如何挣的问题上,我恒定的方式是拿工资,但我不论结婚前单方面的家庭负担,还是结婚后夫妻双方面的家庭负担都很重,那点工资收入实在不够,我只能靠稿费来补贴。这一辈子,稿费在我的经济生活中一直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挣稿费也就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活动,我的精神面貌、文明化水平在这方面不能不有所表现。正因为很重要,也很实际,在这方面我没法那么清高,我也的确不那么清高,我有不少功利考虑,我经常盘算自己有多少稿费收入,我投寄了一篇稿子之后,经常惦记着稿费何时汇来,从来没有不以稿费为念的时候。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我是乐于一稿多用的(也就是俗称为“炒冷饭”),以求多得一次稿费。甚至只要不有违法规、不触犯行业规矩,一稿多投这种不清高的行为,我也有过不止一次两次。总之,我期望我劳动成果的收益尽可能最大化,我虽然是谨慎而为,也有所自律,偶尔为之,但比清高人士的境界,的确低了一两个档次。不仅如此,而且,我思想认识水平也甚低,我经常给自己以上的做法找借口,给自己的良心至少提供了两三个“说法”:其一,谁叫稿费标准这么低呢?其二,中国之大、人口之多,一篇文章、一部作品,在不同的地方发表、出版,对读书界并非没有必要呀;其三,我挣的这点钱,哪怕是重复挣了一份,不是也很少用在我自己身上吗?我几乎没有任何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追求美食,更不旅行。饮食基本上是属于“青菜豆腐、牛奶鸡蛋外加低级绿茶”的水平,而且还有一个振振有词的理由:我挣的稿费有相当一部分不是已汇入国库了吗?过去,在吃社会主义大锅饭的时代,我的稿费收入相当的一部分要向组织上交纳,最多的时期为二分之一,后来比例才有所降低,总算低到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最后这个规矩总算取消了,又有了纳税制度。众所周知,在我们国家爬格子者稿费收入的税起征点很低而税率却相当高,因此,作为本单位的一个纳税大户,我倒有点自得自诩感,从没有想过,我还有去提升自我清高的意识的必要。(www.guayunfan.com)

稿费问题,的确是我们这种在相当程度上主要靠爬格子为生的人经济风格、经济品行的重要反映。在这个问题上,我既有不清高的一面,也有豁达高姿态的一面。我在乎稿费,我也惦记稿费,但在稿费标准上,我基本上是一个随和的人、好说话的人、不怎么讨价还价的人,我从不耍大牌、摆谱要高价,出版社出什么价我就按什么价,完全按照他们的标准走,因为我知道向出版社要高标准的稿酬无异于与虎谋皮,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拒绝和反弹,达不到目的且不说,徒给对方造成“好财爱财”的印象,还不如随和同意,显出易于合作的亲和姿态。不是不想争高标准稿酬,而是出于明智的考虑不去争而已。如果遇到对方把开价权让给我的情况呢?我知道这是对方有礼貌、讲客气的教养,我绝不滥用,我应以高姿态回应,因此,我绝不开高价。我几乎都是按同一个口头禅作答:“按市场平价走吧。”在这个时候,我倒有点刻意追求潇洒清高的风格,以营造出我作为一个平价主义者的形象。如果说,在一个产品的多次利用上,也就是俗称“炒冷饭”上我是追求稿费收入的利益较大化,那么,在稿费标准上,我就不像一些名家或名家继承者那样斤斤计较、不好说话了,倒是有点追求不在乎物质利益的“名士风度”,在客观上,这也符合小商贩薄利多销的商业智慧。我之所以被很多出版社看中,委以重托,一方面固然用他们的话说,因为此人颇有名声,“本身就是一个品牌”,另外,恐怕也与我奉行平价主义,要价不高,算“物美价廉”有关。这种在名声上显示潇洒风度和经济上获“薄利多销”效应的“双收入”,正是我所预期的,也许这就是我采取豁达态度的“潜动机”。不过,这倒引起了同行同道的微词,有的人惋惜我接受低稿费标准是自己在“掉自己的份儿”,有的人则认为我宽容姑息了出版社那种不尊重作者、译者权益的利己主义,对我表示不以为然。

在经济上,我完全是一个不精明的人,我毫无理财的概念,更无理财的时间,实际上,也没有多少财可理,稿费收入攒到一定的程度,似乎构成一笔“财”了,但很快就要拿去派用场,我这辈子的“用场”可以说连续不断,接踵而至,基本上都是我必须尽的义务,或者是我自愿自觉强加给自己的义务。早年我必须与父亲一道维持家计,因为我的两个弟弟还在念书,及至我的两个弟弟也走上了工作岗位,但父亲又年老退休,父母的生活得由三个儿子负担,我在对父母尽经济责任上颇为自觉,甚是尽心尽力,不止一次被父母赞为“榜样”。结婚以后,负担当然有所加重,夫妇二人每月都必须用自己的部分工资给双方父母提供生活费,这是雷打不动的,而且有一个阶段,我还给自己另立了一个规矩,每拿到一笔稿费,则要分出一半,额外孝敬双方的父母。至于对哪一方的父母更为倾斜一点儿,那就不说了,难怪我母亲有“儿子变了”的怨言。中年以后,又有了养育下一代、提供生活费和教育费的义务,有了一点稿费积蓄,不外是用在一个女儿从小学到大学的生活费、教育费用及出国置装费、机票费的支出,当然还得有点专款保证小儿子饭桌上的营养。特别是从80年代初,也就是说从我们夫妇四十五岁左右,家里就雇用了全日制保姆,完全解脱夫妇二人的家务劳动,从此三十多年没有一天变更,与同辈知识分子相比的确有点“贵族化”,这是我家最大的一项奢侈,是我个人稿费收入必须支出的一项开支。所有这些开销,所谓的“大额支出”,对于有遗产家底、有巨额收入的人来说,只是“小菜一碟”,不值得一提,但对我来说都是“不易承受之轻”,夫妇俩都是低工资,只能主要靠我的稿费来弥补,而稿费正好是低标准,而且是不经常有。因此,只能支付小康的日子,谈不上有什么财可理,倒是我把自己纯粹个人的消费降低到较低的水平,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生活一直过得比较简陋、比较清淡的原因之一。

到了老年,似乎可以享一点儿女的福了,但我习惯于儿女对我采取“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方式,而我则还是尽可能地按我的条件,以“高标准”的礼遇对待,儿子成年了、就业了,我还在国内用我那点可怜的稿费收入,换成美元予以支援。女儿有了孩子之后,面对三个如花似玉的混血儿外孙女,总得有个外公(或者准确地说是自认为是外公)的样子,那对每个人总得送点小礼品吧,他们的生活条件优越,老头子的礼品总得拿得出手才行,那每个人一件小玉器吧,贵重的送不起,至少是一个真玉的平安扣,几笔开支,对于爬格子的人来说,负担就不轻了。而每个外孙女考上了大学,做外公的也得有点表示,每人就给一点小意思吧,姑且简称为“文具费”,但每人一笔上了五位数人民币的文具费,就相当于一两本书的稿费。及至儿子英年早逝,留下了一个仅四岁的小孙女,我给自己所规定的经济责任也就更严苛了,我下决心,要为她攒够在美国上大学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七十岁以后,我在经济上就是为这件事而奋斗,总算完成了这样一个心愿,现在,我可以告慰我的儿子,我为他的女儿将来的大学教育,已经准备了足够的经济条件。

纵观我这一生的经济生活,不外是挣稿费、攒稿费,然后,一笔一笔地支出,一笔一笔地派用场,而且是按我可能达到的高标准来派用场。而对我自己的生活需要和“享受”倒是控制在中等偏下的水平上,似乎有点像老黄牛“吃青草、出牛奶”,我甚至从原来相知不深的儿媳那里也得到了“好父亲”“好爷爷”的称赞。我如此处世行事,说实话,并不是特别由于我有什么崇高的道德标准,我只是一个有些责任感、认真对待自己家庭责任的一个普通的人,就像芸芸众生中很多顾家的丈夫、顾家的父亲一样。在这一点上,也许有点遗传性,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他一生勤劳,工作非常辛苦,但是,他在一段职业稳定的时期,曾让我年富力强的母亲雇了一个女佣,让她在生育了三个儿子之后,当了两三年太太,美美地“享了享清福”。

实话实说,虽然我脑子里经常想到钱,经常为钱转悠、盘算、规划,但我并不爱钱,一沓沓钞票,存折上一笔笔四位数、五位数,并不像一堆堆金币使阿巴贡和葛朗台老头心醉神迷那样,能使我心满意足。我只是爱有钱办事、有钱派用场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过程、这么一个结果,每当我用钱办成了一件事,派了一次用场,我就有一种愉悦感、一种自得感、一种成就感,即使得不到受惠者简简单单说一声“谢谢”(当然,对此我也没有大度到完全不耿耿于怀的程度)。在现实生活日常的经济活动中,我是以“手松”为特点的,它几乎成了我一种性格。例如,凡是我出去采购蔬菜和日常用品时,我从来不讨价还价,更没有捡过什么便宜,相反总要多花一点钱,我想,从小贩那里占点便宜是很不应该的事情;我还想,我的钱给小贩赚那么几个,钱也到了应该去的地方,经常,小贩找零钱,我也干脆不要。至于在街上碰到行乞者,只要不是行骗的痕迹太明显,我总要解囊相助,因为我觉得我面对的是无可奈何的弱者,而且,我还不自觉地期望在虚无缥缈的天道公理上,我能得到神灵的补偿,比如说,在异国他乡奋斗的儿子,也能有好运得到善心人的对待。我是个无神论者,我并不信仰神灵保佑和因果相报的神话,我也极少极少去宗教场所,但有那么两次,我还真向菩萨烧过香,向佛祖叩拜行礼的经历。一次是去上海参加学术活动时,我正好住在静安寺附近,就到寺里好好地烧了一次香,在菩萨面前认真地跪拜了一番,希望菩萨保佑我在异乡奋斗的儿子;一次则是去无锡参加一次文化活动时,得以参观与瞻仰灵山大佛的铜像,那时儿子已经大学毕业,我祈求佛祖保佑的则是在我身边长大的非血缘的小孙女晶晶了。两次我都是以我自己的善良来祈求换取菩萨和佛祖善待我的“后人”,其实就是一种要求与索取,是在跟神灵“讨价还价”吧。可见我并非出于特别高尚的信仰与无私的道德品格,说到底,还是一种“等价交换”原则。

既然我已经谈到了晶晶,那么我索性就把这件事谈得清楚一点。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在中国大城市,经济条件说得过去的家庭,往往雇人来负担家务劳动,此类人俗称为“保姆”,如果有其社会经济学的学名的话,似应为“家务助理员”或“家务劳动助理”,我们家从80年代之初起就雇用了这么一位人员,晶晶的母亲小慧是第二任。她来自安徽,在80年代,“安徽保姆”在京城很有名,她的前任也是安徽的,与小慧还有亲戚关系,头一位在我们家干了大概有两年,嫌我们家有点寒碜,跳槽到了殷实富裕的外交人员家,而把小慧介绍给了我们。小慧从1983年来到我家,一直到今天没有动窝,已经三十多年了。她来到我家的时候,年仅十九岁,身材单薄,像个干瘦干瘦的小男孩,虽然在家乡只读到初中一年级,但对文化颇有些兴趣,也还有些内秀,显得有点知书达理,我想,这跟她的家庭大概有点关系,她的父亲原来是队上的会计,小有文化。我们这种家庭,虽然工资待遇很一般,物质条件也不高,但我和朱虹作为知识分子,很懂得平等待人的道理,也有这个习惯,对小慧这样的“保姆”,我们至少不把她当仆人、不把她当下人,而把她当一个平等的人,也许就是这一点,她来到我们家,就认定了这一家,安心地干了下来。她很快就显示出一些难能可贵的优点,大致上有这么几个:其一,勤劳负责、非常卖劲。我这个人,待人虽然算得上宽厚,但眼睛并非不“尖”,毕竟是分析文学人物分析惯了,如果干活有什么偷懒耍滑的迹象,那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她居然没有。其二,她做人行事非常诚实可靠。一来我家,我们就把家庭的日常经济开销委托给她了,她每天记账,一分钱两分钱也不马虎,我们从不查她的账,但是她每天仍坚持这个习惯,一直到今天,三十多年从未改变。我虽然不善于理财,但对于开销方面的直觉是相当敏锐的,我深感她诚实可靠、一丝不苟品质的可贵。其三,我特别看重的是,她对我儿子的细心照顾,她比我儿子涤非大三四岁,个头比壮实的涤非却矮小许多,而对涤非的照顾倒像个大姐姐。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保证我儿子餐桌上的营养水平和多样化,变着法子做鱼做肉且不说,还开拓出泥鳅、鳝鱼、田鸡等新菜谱,没有做过怎么办?学!害怕宰杀怎么办?咬着牙干!丰盛的营养使得我儿子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得以完成出国之前旷日持久长达一两年的冲刺和拼搏。的确是冲刺和拼搏:要应付本校的学业并争取得到漂亮的成绩单,要迅速提高英文水平进行高强度恶补,要为申请美国的学校大量填写申报材料、递交申报材料,还要应对美国校方派人来华的面试,其劳动量和劳动强度都是超负荷的,这小子居然一一完成得都很好,终于被三个美国著名的贵族名校录取:安多韦、密尔顿、莫西·布朗。他选择了给全额奖学金的安多韦,美国不止一届总统和社会名流皆出自此校。这是我们家庭一个“辉煌的胜利”,除儿子涤非自身的努力外,夫人朱虹的贡献最大,其功劳当首屈一指。当然,其中也有小慧的一份功劳,是她保证儿子餐桌上的高营养水平,这小子才得以有壮实的身体,进行这一场为时不短的拼搏。就这样,小慧逐渐融入了我们的家庭,我们也把她看作自己的孩子。她丈夫的来京就业、在京的生活安排及他们夫妇的女儿在京诞生,我们都从生活上和经济上提供了足够的资助和照顾,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这便是我们家庭与这个农民工的三口之家缘分的开始。

可以说,晶晶是诞生在我们家、养育在我们家、成长在我们家的,完全是我们家的一个孩子。可能有一部分是由于职业的原因,搞文学的人,更多的是性情中人,比较容易有悲天悯人之情、恻隐之心,我们对这个降生在我们家的小女孩儿,最初也就是因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自然而然有感情的。从诞生的第一天起,她就不哭不闹,文文静静的性情,不流口水,不流鼻涕,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模样就深得老夫妇的怜爱,他们从心里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孙女。童年时代,她围着奶奶的座椅转来转去,嬉戏撒娇,听奶奶讲故事,跟奶奶学讲英语。跟爷爷则学背诵唐诗,她常爬上爷爷的书桌,调皮地抢走爷爷的钢笔,或者爬上他的膝盖,抓走他的眼镜,不时,还跟爷爷玩一种填字应答游戏,爷爷讲一句疼爱的话,最后一个字由她来应答补全,如:晶晶是爷爷家的小孙(女)、晶晶是爷爷家的小山(羊)、晶晶是爷爷家的小宝(贝)、晶晶是爷爷家的小皮(猴)、晶晶是爷爷家的小馋(猫)、晶晶是爷爷家的小娇(包)等。稍长大两岁后,爷爷每天枯燥的书斋生活之后,必须骑车到龙潭湖公园去运动锻炼,经常都是由晶晶坐在车后陪同去的……她的童年,每一天都是在爷爷奶奶的亲切关爱中度过的,而我这个“空巢”老人,自己的儿孙都不在身边,则是在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异姓孙女所构成的“准天伦之乐”中,度过了一些温馨的时光。

对于很多现代家庭来说,长辈对后人的亲情关怀,首先往往体现为对儿孙教育质量的重视,既然老夫妇已经把儿女送出国深造,对眼前这个异姓小孙女教育的设想自然也不含糊凑合,也是高标准的。但从小学到大学,一个非北京户口的农民工的女儿,其路途是格外困难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老夫人异想天开,费尽心思,想把她正式收养为孙女,为此进行了两三年的努力,使用了各种方法,动用了各种关系,结果因为不符合国家法律规定,无功而返,白费了好多力气,也没少花冤枉钱。既然此路不通,接着又努力在名校教育上下功夫,同样没少花力气、托人情、找门路、交数额不菲的赞助费,当然还得靠小姑娘学习成绩优秀。在从小学到中学的整个过程中,老两口配合、合作得也很好,“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老太太交游广,活动能力强,付出了大量的辛劳,而老爷子则包下全部学习生活费和赞助费。最后,通过各方面的配合和综合努力,晶晶总算先后在两个重点中学完成了中学教育。然后,又面临着大学教育问题了,一个没有北京身份的农民工子女,碰见的困难就更多更大了。国内的路既然阻碍重重,那就只好另想他辙,索性自费到国外去念大学吧。此辙也有此辙的困难,小女孩儿的成绩单和英文水平都不成问题,特别是英文长期在奶奶的熏陶和有意识的精心培养下,其水平更是出类拔萃。但自费去国外念大学所需要的这笔美金可不是区区小数,对一个知识分子家庭来说,是很不容易承受的,最终老两口还是痛下决心把晶晶送到了美国,晶晶的学费和生活费,老两口一人负担一半,老夫人用她长期在波士顿大学任教所积蓄的工资,我则动用我积攒到好几个六位数的稿费,晶晶本人也进行了自己的奋斗,她努力争取到了一部分奖学金,还靠自己的勤奋,在学校里面兼职,得到校方免除其住宿费的待遇,从几个方面开源节流,她这样总算在一个美国大学完成了四年学业,毕业后,已在美国的医药卫生界工作了两年,现正在波士顿大学念研究生,并即将入哥伦比亚大学深造。

说实话,培养晶晶成才这样一个过程,对我们夫妇来说,无异于一次长途跋涉,所耗费的心血和精力,不少于用在我们自己的孩子身上,在培养晶晶这件事上,我们夫妇是共同努力而又各尽其责的。总的来说,老太太由于在中学界也开拓出一定的人脉,自己的英文水平高,熟悉外事,她作为晶晶教育的掌舵人,其智慧、劳力活动、公关能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在经济上,她也负担了将近一半。我嘛,出力较少,而稿费收入又较多,自然在经济上毫不含糊地担当起了我的责任,总共来说,一半以上吧。这就是我以上所说的一个重要的“用场”,一笔重要开支。把一个农民工的女儿培养成为一个美国大学研究生,而且是一个前景看好的美国大学研究生,这是我们所完成的一桩专项“希望工程”,也算我们生平所完成的一项“得意之作”。我与朱虹结婚数十年,因柴米油盐问题和性格不合而远非没有矛盾,但有两点构成了我们婚姻家庭的基础,一是职业上同行,志趣相投,精神上有共同的话题。二是对后人的培养和教育,特别是对晶晶的培养教育,能想到一起并把它作为我们长期共同奋斗的一个课题。支撑我们这样做的,实事求是地说,就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常理常情”,往大一点说,则是冉阿让式的对弱者的同情,是我们所认定的普世价值人道主义精神。

说完了经济生活,再说说我的社会现实关系。在社会现实中,应该说,我是一个有争议的人,不论在社会公共文化层面,还是在个人交往层面,甚至在私人家庭层面都是“有争议”的,我个人的坎坷之路与我个人大半辈子过得不舒畅都与此有关。之所以“有争议”,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我自己不能负责、自己不能自主、自己无可奈何的客观原因,也有我自己难辞其咎的主观原因、与我主观失误、主观缺点有关。关于我无可奈何的客观原因,大致有那么几个:一是,我在学术上、在文化价值取向上发表的意见,与固有的、过时的意识形态或意识形态领域中的习惯势力有矛盾,因而引起了批判、围攻、非议和侧目而视。对不起,在这种情况下,我完全是无辜的。如萨特问题、20世纪文学重新评价的问题,就是如此。二是,我成名甚早,年纪轻轻、“嘴上无毛”,在理论讲台上却慷慨陈词、挥斥方遒,论的都是大问题、讲的都是大道理,这种理论学术姿态与年轻、与学术根底不深之间的矛盾,被有识之士、被眼尖的人士看在眼里,不免会有看不惯之感,时有微词,即使这种人士跟我并无切身利害的矛盾与冲突,甚至在空间上也相距甚远。这是他人的一个理解度与宽容度的问题,对此,我个人也无能为力。三是,由于学界内部本身的倾轧、嫉妒,也就是所谓的“文人相轻”“同行是冤家”所致,这一类的根由,对此,我个人更不能负责任。至于在本单位,任何一个单位都存在着权位结构与地位排序的问题,都存在一个谁接班、谁得势的问题,我深感遗憾的是,我经常被误判,我原本是一个只想干些事的人,但总是被误判为一个“竞选者”,一个“有志问鼎者”,即使我多次表示了心迹,也无济于事,仍常被有心者惦记,常被有心者“认真对待”。综上所述,一个人身上纠缠了如此多的复杂问题和矛盾,不成为一个“有争议的人”才怪呢……当然,除以上这几个客观缘由外,那就应该由我自己的主观原因负责了。

首先我颇为好名,虽然我从没有不择手段地好名,没有大肆嚣张地好名,基本上都取之有道,但在改革开放之前的毛泽东时代,和张思德对照,好名就是一个原罪了,从来都是自我斗私批修、自我忏悔、自我检讨的传统课题,久而久之,这个原罪就成了“此人不怎么样”的定论,周围人对我这种先入之见,很容易就扩展开来,雪球越滚越大,反正就形成了“个人主义严重”的总体印象和评价。

再一个大项就是我自己的性格和缺点了。说实在的,我一生在事业上还算有所作为,似乎算得上一个“功成名就”的人,然而,在人生上、在处事上,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失败者,失败得相当惨,基本上是一个败局,要考其原因,不能不说是我的性格所造成的。关于性格决定一切的议论,我见过不止一次,结合到我自己身上,信然!首先我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容易感情用事的人,跟着一时一事感觉走的人。我的意念来得很快,自己极少三思而定、更少三思而行,幸亏我不失几分常情常理的明智,第一意念多少还有几分道理。我很多应允、承诺往往就是这么做出来的。虽然我没有因此遭到覆没性的灾难,但使自己够呛的苦果还是尝到了的,甚至使自己终生不无后悔的事也是有的,那就只好哑巴吃黄连了。当然,我有的时候对一件事情也反复有所考虑,遇到这种情况,我性格中间的另外一些毛病,又会起消极作用。如,我胆小怕事,爱嘀咕,甚至是杞人忧天,这使我遇事裹足不前,优柔寡断,甚至庸人自扰,我不止一次烧毁自己的文稿及纪念品就是一例。这一点我可能继承了我父亲的性格,我记得我母亲就有一句评论我父亲的话:“他走在树下还怕树叶掉下来砸破了头。”儿子去世后,我更是为小孙女忧心忡忡,几乎到了精神抑郁症的最高阶段。好像是只有那么唯一一次,我的成功之举是经过合理而明智的判断和深思熟虑的,那就是我的三箭齐发了。那仅仅是因为我对日丹诺夫论断早有反意、早有思想准备,而且举事的机遇是逐渐成熟的、逐步来到的,使我被迫处于一种反复考虑的过程中,那次我的胆小怕事,倒起了一点好作用,特别是因为从“五一六”冤案中解脱出来不久,惊魂未定,特别小心翼翼,做事如履薄冰,在各方面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得以使那个长达五六个小时的反日丹诺夫发言,言之有理,言之有据,“一炮打响”。

将近二十年前,有一位论者曾写了一篇评我的文章,标题是《孤直清高不流俗》,我比较认同他这个评价,他这个概括,既大致反映了我的若干特点,也多少反映了我在人生场上的状态。关于我的特点,它至少说明我不趋炎附势、不拉帮结派、不逢迎献媚、不油滑庸俗、不卑劣世故。另外,也反映出了我人生落落寡合、孤寂独行的状态。的确是有些落寞孤寂,只不过,那篇评论问世时,我尚未碰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而今我的晚境显然比那时要更为孤寂凄清,因而今天回顾起来,心情难免就更阴郁,色彩难免更灰暗。

从人事组织系统、从所属体制内部来说,既然我是个有争议的人,我从来就不可能被赏识、更不可能成为培养对象,而往往是侧目而视的对象、令人不放心的对象,甚至是修理的对象。在现实生活中,我基本上是孤家寡人一个,单打独斗始终。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可见有“帮”的人方为好汉,我肯定是没有“帮”的。当然,我也有几个谈得来、关系也堪称良好的老同学、老同事以及业务合作者,但基本上都是“君子之交淡若水”。除此以外,我既无结义的兄弟与“铁哥们”,也不属于结伴行走江湖的“三剑客”。在同辈中,我几乎没有无话不谈的贴心朋友,没有肝胆相照的知己同道,即使在亲近的个人关系中,我也缺少我所期望的关心、体谅、理解与和谐,有时真有“远近有寒意”“内外皆困顿”之感。这种状况显然不是理想的人生、成功的人生,而完全是失败的人生。有点惨的是,我恰恰特别不愿意有这样的人生,更惨的是我并非没有努力去博得他人的理解、体谅、友情与温暖,甚至我自己也做出了一些付出,希望以“等价交换”的规则,换来若干同等性质的东西、同等性质的待遇,然而……失败实在是有点惨。

这种情况怎么形成的呢?扪心自问,对他人,我是善良的,我最憎恶的就是算计别人、欺负别人、阻挡别人、刁难别人、坑害别人的行径,我把这一类特点归于“恶人”名下,自己绝不跟这种缺德事沾边。我也多少还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我对与我有关系的人、对旁边的人尚能抱有善良的愿望,愿意看到别人顺利、舒畅、滋润、愉悦,愿意尽自己的可能,对别人的追求起一点助益的作用。我多少还能够进行换位思考,能为别人设身处地地考虑,自以为还是一个对人有理解力,也比较善于理解的人,我觉得有了理解力,在自己与别人打交道中,才不至于使对方感到为难,做到通情达理。在以上这些方面,我做得虽然不够好,或者是由于没有想到而完全没有做到,但我毕竟还做了一些,至少至少有这种倾向、有这份态度、有这种善良的愿望和自我要求,那么,我也许可以得到一点相应的回报吧。但在现实生活中,当我倒霉的时候,却找不到人倾诉、商量、讨教;当我遇到难决的问题时,我很难找到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肝胆相照的知己朋友,进行考量和计议;我也有要人帮忙的时候,但一求到别人的面前时,却不止一次碰一鼻子灰;当我自以为有惠于人、自我感觉良好、高枕无忧的时候,却突然发觉背后吹来了一股冷风,一股抱怨、非议、微词的冷风,甚至猛然觉得屁股上疼了一下,原来是有人从背后用小刀扎了一下;当我要办一件事关学界、事关集体事情,而需要有人合作玉成其事的时候,我却碰到了有关人士的冷若冰霜、划清界限,甚至碰到有人进行抵制、抨击、公开拆台的非善意行为;当我个人也需要有人为我说话的时候,我却没有听到有人出来仗义执言;我自认为对人从来不吝赞美之词与溢美之言,而且出自诚心诚意,但我经常碰到的是不冷不热、有所保留的态度。这种情况是怎么形成的?俗话说,“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但我深知我这棵树并不算大,也从来没有在令人仰羡的庙堂领地里占有一席地位,我的地位也谈不上“高”,我不能以“树大招风”“高处不胜寒”来为自己的人际关系不成功,甚至失败找理由找说辞,而必须反思自己的主观原因,我想来想去,主要的主观原因大概有那么两个。一个是我脱离群体,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另一个就是我这容易坏事的脾气。

我根本就是个脱离群体、游离集体的人,我习惯于独来独往、单打独斗。这一点我又继承了我父亲的秉性和特点。他厨艺很高,在这一行中也颇有名气,但是他从来只靠自己的技艺和能耐进行拼搏,当了一辈子的个体户、单干户,就他的条件来说,他完全有条件拉点关系,找点帮手,开个店,当个老板,创个名号,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也从来没有这种意向。我没有什么家学渊源可以继承,但是父亲作为单干户、个体户这一行事风格,我倒是继承了下来,因此我成了一个独行客。我身上有很明显的很严重的脱离集体、脱离群众的倾向,本单位好些集体活动,如踏青、秋游、春节联欢及欢庆聚会等,几乎从来看不到我的身影,与旅游结合在一起的培训活动、学习活动,我几乎都不参加。更为不像话的是,即使是由于我的身份和职责所系而必须参加的会议和活动,我也能请假就请假,能找托词的就自我解脱,不在活动中露面,甚至托病不出的情况也经常有之;即使是在我当法国文学研究会会长期间,有时即使是对我责无旁贷、必须去主持的学术活动,我也打打折扣,不止一次自己只写一篇发言稿,让别人宣读,而自己则不与会,这种看来让继任者放手主事的做法,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省事取巧。我曾经参加过两次作家代表大会,在这样的盛会上,参加者无不抓紧时间机遇访朋会友,加深沟通,我却既不注意与故交老友聚首叙旧,也不与新结识的朋友多多攀谈,而是一有时间就找个有绿意的地方一个人漫步去了。过去,我的心目里从没有“友情联络”和“社交公关”的概念,甚至与不止一个才俊名士虽有愉快的富有成效的合作,且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一直未曾谋面。在我的心目里,基本上也不知文化人传统的应和酬答为何物,疏于礼数,忽视交谊。总而言之,游离群体,独来独往。我之所以这样,倒并不是因为我自视过高,狂妄傲世,其实,我是一个深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甚至有些自卑,至少我本性讷于言,不敏于应答就是我明显的弱项,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最省心省劲,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吝惜我那点时间了,我一个人懒散休闲、无所事事,甚至坐着发呆的时间并不少,也虚度了不少时光,但一碰到开会、活动、交往,就格外吝惜时间了。这种处世方式,在20世纪社会主义中国,其要不得是不言而喻的,群众观点、群众路线、集体主义、集体观念都是重要政治标准与思想修养标准,有正面形象的人士莫不都是与群众打成一片、与集体融为一体的。脱离群众,游离集体,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且不说周围人很容易对你有不良印象,也很容易对你有否定性的评价,起码会有这样的结果,脱离大家,游离大家,大家对你感到生疏、不了解、不熟悉,你又如何能得到周围人的理解和体谅呢?我之所以经常感到他人的冷淡、误解、不以为然、袖手旁观、侧目而视,恐怕就是由此而来。

我的另一大主观原因就是我这副脾气,我属狗,我且把我这副要不得的脾气称为“狗脾气”吧。我与人打交道,一般都是为了办事,凡是办事,当然总是带有自己的目的性,自然也有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方案、自己的要求,而我打定的主意,在一般的情况下,我就很难更改,的确有些固执,主观性比较强,虽然话讲得很客气,多少也有点强行推销的味道,给人以武断的印象,这是一。我脾气急,一件事来了,就想赶快成事,或者是赶快打发了事,因为我拉的战线很长,缠在身上的事情过多(也许这正是我好大喜功、不自量力的毛病所致),我在生活中,要处理、要应付的大大小小的事接踵而来,不胜其烦,也不胜其累,这更增加我打发事情、处理事情的急躁,这种情绪肯定会使对方合作者不习惯、不喜欢,如果加上武断和固执,糟糕的程度恐怕就要翻两倍了,这是二。打交道的结果不外是成与不成,我倒还是比较痛快,合则留,不合则去,明确干脆,但这无疑显得作风甚为生硬,这是三。所有这些都容易给人造成不良印象。既“无事不登三宝殿”,而平时无事时,又缺少往来情谊、酬答应和这一类的“润滑剂”,这样,我的人际关系就注定是涩而不润的了。除此而外,还有一个坏事的毛病,就是直言不讳,口无遮拦,我喜欢用“恕我直言”这样一个口头语,接下来的话,那肯定就会带点微辣的味道了,这无疑很容易得罪人,我偏偏有这个“恕我直言”的习惯,而且总也改不了。如果说我跟一般人打交道的时候还出于种种顾忌而有所收敛的话,对于关系比较近的往往容易无所顾忌,更多地按着自己性子来,特别是在关系亲近的范围里,一旦发生争吵,情绪激昂、慷慨陈词、语言犀利且不说,甚至在气急败坏、情急之下更是口不择言,似乎只能有所宣泄,自己才不至于发生爆炸,由此,伤人的话也就脱口而出了。每当气头稍一平息,头脑稍一冷静下来,往往后悔莫及,就主动表示歉意,甚至赔礼道歉,然而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其苦果你就慢慢去尝吧,知我者,谅我者,说我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我“是个好人,吃亏就吃在脾气上”。没办法,我父亲的脾气就是完全如此,我是他儿子,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

待人处事,我不圆润周到,直言伤人固然是一大毛病,另外对自己坦诚过度,无所忌讳,肯定也增加他人对我的误解和印象不佳度。最初,我只是一个秉性比较率真、坦直的人,我从来就不喜欢装腔作势,故作姿态,煞有介事,或显示革命,或标榜清高,或故作纯净态、脱俗态,或自威自重、拔高自我。我想得很简单,人嘛,大家都是人嘛,人这点七情六欲、性格、脾性的底细谁还不知道呢,何必装?装起来太累,尽管显露出自己的本色和平凡好了,从平凡中有不平凡,从平凡中有难能可贵,这才是人的出色、人的卓绝。沿着这个逻辑发展过来,我就越来越认这个死理,加以年岁越来越大,名气有所增长,顾虑越来越少,讲起自己来自我调侃、自我嘲讽、自我曝光、自矮形象,越来越无所顾忌,自认为是卢梭式坦诚的信徒。既然你自己如是说,他人何乐不照单收下、欣然同意?这样一来,我在人生场上,与端坐在高堂殿府之上的有德之士相比,形象自然差了一大截。更有甚者,对自己可悲的是、让关怀我者可痛的是、让“仇者”和冷眼旁观者可快的是,我至今并未缩回去,居然还白纸黑字形诸笔墨,如此赤膊面世,像罗丹的思想者那样,尽露自己的血肉之躯,毫无蔽身之物,任日晒夜淋、风吹雨打。如此这般,天真乎?愚蠢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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