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翕张性

“胸藏万汇凭吞吐,笔有千钧任翕张”,郭沫若《赠北京中国画院》七律诗中的颔联名句,表达了文化人宽广的胸怀和豪迈的气魄,而其中的“任翕张”为渲染诗句意境,烘托豪迈效果增添了不少神韵。在汉语言环境,“翕”字的本义为收、合,如翕敛表示收缩、收敛,翕翼表示合翼等;“张”在此处的含义为展开、张开等,与“弛”相对。翕张用于表示敛缩舒张,如《老子》有“将欲翕之,必固张之……”的说法,明代胡应麟的《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上》有“盖秦汉所谓道家,大宰翕张取予之术……”的表述等。将“翕张”与“传统”结合用于表示文化的基本特性,主要取其表示文化传统可张可弛、随境张合、收放如应的那么一种状态。

(一)文化传统概说

“传统翕张性”中的“传统”,当然是指文化传统。所谓文化传统,是指在人类社会历史实践过程中所形成并能够世代相传、蕴涵在传统文化现象中并能够与现实社会发生共鸣的那些具有根本性特点的文化要素,包括文学、艺术、历史、哲学、科学观点、思维方式、伦理规范、价值观念、审美情趣、行为准则等。在这里,“文化传统”与“传统文化”既有密切的联系,又有根本的区别。言其联系,主要在于两者都是人类社会历史实践的产物,是文化的基本元素;言其根本区别,主要在于“文化传统”更关注传统文化对现实社会的共鸣和影响,着眼点在现实社会,是一种具有时代气息的活力因素;而“传统文化”更关注历史上所产生并具有传统力量的文化事实和状态,着眼点在“历史既成”,是一种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固塑因素。在社会学效果上,传统文化是文化传统的力量源泉,而文化传统是传统文化的现实表征。对于同样一个文化元素,如果考察的重点是其历史事实,它即是传统文化;如果考察的重点是对现实文化的影响,它便是文化传统。比如,“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个文化元素,如果从考察典故出处或历史意义的角度说,它是传统文化;如果从考察它与时代的共鸣以及与现代社会正在发生的影响来说,它便是文化传统。需要特别加以说明的是,我们讨论文化的基本特性,主要的立足点并非文化元素的历史事实,而是文化对现时代的共鸣与影响。

(二)传统翕张的基本含义

“传统翕张性”中“翕张”二字的文学含义,是指张弛舒敛、收放开合的那么一种状态。而作为文化基本特性的一种表述,文化传统翕张性则主要是指文化传统与时代共鸣进而影响现实社会的那种颇具弹性的张力。应该肯定,文化传统形成于历史,共鸣于时代,作用于现实,影响于未来,它在规定思维方式、主导价值取向、制约审美情趣、引发行为习俗等方面是一种深潜不显、恒劲不衰的隐性力量。人们社会实践的动力,除部分来自明确目标方向和理性程序的显意识驱动以外,相当大的部分则来自文化传统的潜意识支配。比如在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不会考虑尝试吞饮尿液,因为人们自小时候起从父母亲人那里反复被强化的一个观念便是尿液肮脏龌龊,务须避而远之。但是,在人们极度干渴即将丧命或者坚信饮尿可治疾病的情况下,确实有人会尝试吞饮尿液。在这个令常人恶心的事例中,不考虑什么理由而无意识地坚持不饮尿是受文化传统所支配;而出于自己可接受的理由尝试吞饮尿者便是受明确的目标方向和理性思维的驱动。

(三)文化传统翕张的表现形式

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习俗,大到社会的治国安邦策略,文化传统作为一种社会实践的驱策力量,时时刻刻处处都在发挥着它潜而隐、恒而劲的影响作用。往日常生活小事上说,中国人在清明节这天要为逝去的先人扫墓;非洲裔美国人在婚庆仪式上须要跳扫帚;法国加普迪涅等地区嫁女最重要的陪奁是猫,当地奉行“新娘无猫禁入洞房”的习俗;西方民间盛行四月一日互相愚弄欺骗,毫无顾忌地过分玩笑以取乐的做法;拉丁美洲马提尼克岛的斐尔坝拉人坚持永远不弯腰的习惯……。与之类似的几乎所有受行为惯性驱动的习俗,最深刻的影响力就是文化传统。往国计民生的大事上说,各个国家和民族以自己的方式弘扬爱国主义,中国人奉行“积谷防饥”而偏好储蓄的经济心理,资源匮乏的日本岛国人形影不离的经济外张心态和常有的依赖心理……。深受“天人合一”文化濡养的中华民族特别注重人际关系的和谐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如世界伟人毛泽东曾庄严承诺不称霸,邓小平韬光养晦强调不要争着做“老大”,胡锦涛在联合国气候变化峰会向世界宣言保证减排……,这些足以影响世界、影响人类的伟大行为完全是文化传统与现实社会相结合而产生的共鸣效应。

如果说文化传统的翕张性表现的是文化传统在现实社会实践中张弛敛纵、缓疾舒徐的张力,那么应该肯定,文化传统在影响社会实践的过程中,其作用力是具有弹性的,即它并不必然表现为舒张、展放的外扩作用力,有时候它也会表现出弛敛、收合的内聚作用力。更直白一点说,文化传统的作用力能否得到表现或者表现效应的强弱,有时候还取决于文化传统张力作用面之应力的强弱,只有当张力与应力彼此趋于平衡时,文化传统张力才能与现实社会实践产生共鸣。如果现实社会实践对文化传统张力所表现出的应力过强或过弱,文化传统的作用力便会因过强的干扰而不能正常发挥。比如,包括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在内的古代文明,被列强侵略而亡国灭政以后,其民族文化传统对社会实践的影响力将会部分地或者全部地丧失,这便是与文化传统张力互相作用的应力太强之故;又比如,中国历史上曾多次发生少数民族执掌国家政权的情况,但每每都是以汉文化作为国家文化的主脉,这便是与传统文化相作用的应力较之于汉文化的传统张力相对较弱的缘故。以上分析说明,文化传统对社会实践产生正负作用力的现象确实客观存在,故而传统翕张性作为文化的基本特性是完全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