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哲学合法性的自我申辩

(二)传统哲学合法性的自我申辩

与日常意识和近代实证科学不同，甚至与文学、艺术、宗教等文化形式不同，哲学是需要为自身存在的权利进行申辩的，而前者凭借它的生活效用直接表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合法性。因此，古今中外的各派哲学大多包含着三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自己的理论体系；二是自己对哲学的独特理解；三是对自己哲学意义和价值的申辩，即自己哲学合法性的论证。

古代哲学的天然合法性似乎是不证自明的。前苏格拉底的自然哲学作为知识的总汇，与日常意识的区分仅仅是基于分析和概括的知识形态的命题与日常经验话语的模糊界限，而科学—哲学的警句和最早的实证的知识的萌芽，总是能够得到人们的惊奇和赞赏，显示出古代人对智慧和概括的热爱和追求。爱智者即哲人的沉思的生活样式是古希腊自由人的时尚和理想。苏格拉底“认识你自己”的要求是古希腊理智活动的必然结果，也是对自然哲学非反省态度的第一次质疑，是古代哲学主体性意识的觉醒，它最后导致了破坏性的怀疑主义、相对主义。这是哲学的第一次自我否定。

亚里士多德以“人本自由”的主体观念为基础，第一次对知识的构成进行了划分，他把了解所有事物普遍原理和原因的形而上学看做最高智慧，看做能表达人的自由本性的自由学术。亚氏逻辑克服了朴素辩证法和怀疑主义的冲击，以形式逻辑的确定性为哲学和知识的合法性做了认识论的证明，而人本自由和哲学作为最自由的学术，实际上也是哲学合法性的人性论证明。

近代自然科学的兴起和它的重大社会历史作用不证自明地显示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显示了科学和理性的威力。科学的成功把哲学从人类智力活动的前台推到了幕后，近代哲学的认识论或知识论追随于科学之后，力图对科学给出方法论的说明。哲学先后效法数学方法、力学方法，而在对力学方法实质的理解中引发了唯理论和经验论的对立。力学的成功是经验观察和数学描述的完善结合，是归纳法和演绎法的综合运用，力学的两个因素中何者是更为基本的？认识论对科学知识实质和最终确定性的追究，导致了休谟的怀疑主义，这是近代哲学的一次自我否定。

休谟的怀疑主义把康德从独断中唤醒。康德哲学的划时代意义以及他对现代西方哲学的持久影响，可能在于康德是第一个自觉寻求哲学特有方法，改变哲学提问方式的哲学家。康德认为，贯穿于人们的经验意识和科学知识中的“理性的秘密判断”即先验统觉是哲学反思的对象，是哲学的特有内容和题材，分析这些“自明性的东西”是“哲学家的事业”。康德不是去为科学家提供方法，而是用自己的先验方法去追问知识何以可能，从而使“知识合法化”。

康德之后的德国古典哲学的中心任务是解决康德哲学中造成的主观和客观、现象和本体(自在之物)的分裂，亦即力图达到精神和自然的“和解”。从费希特经谢林到黑格尔，基本上是关于自然精神化和精神客观化的哲学努力。康德哲学基本上做到第一点，在“人为自然立法”的意义上对人显现的自然具有精神性的本质，但这不是外在于人的客观的自然。康德哲学的主体性、主观性和自由性缺少客观的环节，因而缺少“实在性”。谢林和黑格尔的自然哲学设定了或直观到自然的精神本质，逐步把自然提升到自我意识的精神水平，从而达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费希特、谢林的直观和黑格尔的辩证法，既是解决这一哲学任务的手段和方法，也是理论体系本身。直观的方法和辩证的方法是哲学寻求自己方法的重大贡献，也是哲学对自身合法性的有力申辩。在黑格尔看来，哲学有了自己的方法才能有自身的存在。

黑格尔的辩证法是绝对的方法，是绝对理念的自我运动，是关于整个世界和自我意识内容的一般真理即绝对真理。黑格尔的绝对真理不是终结了包括科学认识在内的人类认识，不是否定了实证科学认识发展的可能性，而是使科学认识得以可能的最后根据。绝对精神在静止的意义上是人类认识的“坚定的自信”，是时代在思想中的最后把握，是人类精神生活和全部文化的最高依据。但是黑格尔的辩证法是绝对运动的历史主义方法，而历史主义则已埋藏着“怀疑主义的黑色野兽”，黑格尔哲学已经包含着消解自身、走出自身的因素。黑格尔从精神现象的历史发展中，明确地把哲学高举在自我意识的最高环节上，毫不怀疑地肯定了哲学的认识特权。就承认每一个精神经过艰苦的精神劳作都能达到哲学的境界而言，黑格尔是不同于谢林的认识论上的民主主义者；在肯定哲学在人类精神现象中的特权地位的意义上，黑格尔又是文化上的专制主义者。这就决定了黑格尔哲学在现代的历史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