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老人张元济与陈毅的友谊_关于张元济的故事

爱国老人张元济与陈毅的友谊_关于张元济的故事

著名出版家、商务印书馆董事长张元济（菊生）先生年高德劭，人们都尊称他为张菊老。1949年5月上海解放，陈毅市长亲拟第一批拜会身系社会众望的知名人物名单，张菊老就是其中之一。两人一见如故，相交诚笃。笔者近年参加编撰《张元济年谱》，从菊老哲嗣树年先生处了解到他俩的一段不寻常的友谊。现撷取交往中的几则片段，以期再现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与一位爱国老人之间的深情厚谊。

1949年9月，张菊老在树年先生陪同下，应邀以特邀代表身份北上参加人民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及开国大典。他与陈毅市长同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又分在同一小组讨论，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政协开幕前的一天晚上，陈毅与市府交际处处长梅达君来到代表们下榻的六国饭店，看望了张菊老。

“菊老啊，北平故地重游，见到了不少老朋友吧？”陈毅问。

“是啊，这几天拜访了好几位。”(www.guayunfan.com)“他们中有什么困难吗？”陈毅又问。

“有。前几天我去探视贵同乡傅沅叔同年，他瘫痪在床，又病又贫，房子被部队占用，很可怜啊。”

傅沅叔，即傅增湘，四川江安人，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和藏书家，曾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等职。菊老与他相交数十年，书信往返，研究学问，今存两人论书尺牍达六百余通。菊老来北平后几次拜访了他，傅增湘激动得老泪纵横，菊老对老朋友的处境非常焦虑。今日陈市长关心，当然应该为老朋友呼吁一番。

陈毅听后，当即让梅达君记下傅先生的地址，并让转告北平有关方面加以关心照顾。

“还有谁有困难？”陈毅继续问菊老。

“我在上海有位老朋友金籛孙，八十多岁了，住在辣斐德路（今复兴中路）桃源坊。我来北平前，他家遭到盗匪抢劫，老翁被捆绑二三小时之久。真惨啊！上海的治安问题，希望市长要严治啊。”

“喔！梅达君，把金先生的地址也记下，马上通知上海公安局，案子要快破，金先生有困难，帮助解决。”陈市长下达了命令。

关于傅增湘的近况，张元济几天后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陈毅市长。

9月19日，张菊老刚要午睡，陈毅驱车来到六国饭店，兴冲冲走进房间，说：“菊老，毛主席让我来邀请您和李明扬先生一起游天坛。车子在外面等。”张菊老忙起身，与陈毅同车来到天坛。毛主席已经在祈年门外等候了。刘伯承、粟裕、李明灏、陈明仁等也已先到。他们先在天坛游览一周，而后在回音壁外古柏林中围坐饮谈。张菊老83岁，最年长，坐在毛主席旁边，边谈边休息。

开国大典后，毛主席又让陈毅来邀请菊老父子同往中南海颐年堂住所共进晚餐并座谈。同座有粟裕将军和周善培（孝怀）先生。

饭后，宾主畅谈。张菊老谈到几天前收到著名藏书家刘承幹寄自上海的一封信，称“南中粮赋重重，民力困竭”，希望政府予以关注。毛泽东仔细听完菊老的陈述，说：人民困难甚深，我们是知道的，只因大军集中江浙两省，军需供应任务很重，现在军队已陆续南下，可以减少数十万人，以后当可逐渐宽缓，目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张菊老频频点头。毛主席又对两位老先生说：

“章行严（士钊）为杜月笙说项，意欲招他回沪，你们看怎样？”

陈毅解释说：“杜月笙在香港，通过章士钊先生，表示想回大陆。”

周善培即起反对，言语还十分激烈。菊老深知中央领导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的用心良苦，认为可以同意杜回来，他说：

“此君名声不佳，他回来后，怕地方上不免受扰。陈市长知道得很详细，假如让他回沪，宜慎重处置。”

“杜月笙，没得什么了不起，他有多少人，我们全知道。”陈毅操着浓重的四川乡音回答，爽朗的笑声回响在颐年堂客厅的柱梁间。

杜月笙后来终于没能回大陆，那是由于另外的原因。1951年8月杜在香港病逝。他在遗嘱中提出，希望有朝一日尸骨能落葬于上海浦东高桥。这也许是杜月笙回归大陆心迹的曲折表露吧。

1949年7月中旬，陈市长邀集张元济、蔡元培夫人周峻、俞寰澄、竺可桢、陶孟和、陈望道、茅以升等座谈，征求大家对建设新上海的意见。会议上诸老对于工农业生产、疏浚河道、发展水利、恢复交通、救济失业者、社会治安与教育改造等，都提出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座谈历两小时之久，陈毅市长起立，表示谢意，并愿把诸老提出的意见，供在上海做实际工作的同志们参考。

自10月北京参加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返沪后，张菊老又担任了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在华东局召开的军政委员会会议上，在政务院董必武副总理来沪召开的座谈会上，张菊老与陈毅市长时常相见。一次，市府召集在沪全国政协委员开座谈会，其时正逢市面上发生第三次物价波动。菊老说：希望党和政府不要操之过急，因为上海的事情很复杂。陈市长听了，频频点头。他很赞赏菊老的意见。

12月初，上海市各界第二届人民代表会议开幕，陈市长致开幕词。张菊老为大会主席团成员，自始至终参与会议的组织和领导工作，并在大会结束前代表主席团致闭幕词。他说：

“毛主席说，我们的情况是有困难的，但是有办法。拿办法去克服困难，所以我们是有希望的。

“克服困难的办法是什么呢？就是人民与政府团结起来，继续努力负起反对封锁的六大任务。只要我们始终如一，到底不懈，前途就有很大的希望。一定可以造成一个新民主的上海，并且可以建成一个新民主的中国。”

陈毅市长对菊老的精彩致辞鼓掌，全场代表为菊老的讲演而振奋，而欢呼……菊老不老，在解放了的土地上，他焕发出了青春的光辉。

1949年12月25日，菊老以资方代表身份参加商务印书馆工会成立大会。会议假宁波同乡会会场，菊老应邀致词祝贺，讲到一半，突然晕倒台上，原来是中风。病情十分危急，当即送至白克路中美医院（今凤阳路长征医院）治疗。医院采取了特级护理，全力抢救。头几天菊老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一次还从病床上跌了下来，擦破了额头。菊老入院第二天，陈毅市长就匆匆赶到医院看望。

经过各方面努力，菊老从中美医院迁到巨鹿路剑桥医院住了三个月，由乐文照医生精心治疗，病情有了好转。虽然左肢偏瘫了，而思维、讲话、写字的能力逐渐恢复过来，后来还能为别人书写条幅一类大字呢。

一天，周而复陪陈毅市长来寓所探望，菊老兴奋地想马上坐起身来。陈毅赶忙跨前一步，扶住老人，说：

“菊老啊！您好！快躺下，快躺下。”

陈毅坐在病榻旁，抚摩着菊老的手，亲切地问他的病情。那时张元济说话还比较吃力，由家属代为叙述，陈毅倍加安慰。菊老紧紧握着陈市长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以后菊老养病的几年中，陈毅市长经常来寓所探望、聊天。上方花园隔壁新康花园，是华东军政委员会机关工作人员住宅，陈毅来访时，先把汽车停在机关大院内，然后步行进弄堂。他只带一个随从，就像普通人访客那样，致使菊老一家人也不把市长当贵客，毫无拘束。

1952年初，“五反”运动开始前，陈市长又来了。与菊老聊了一会，又特地拉了树年先生到隔壁房间，轻声告诉树年先生：“运动就要开始了，我已跟有关方面打过招呼，不让商务印书馆的人到这里来闹。如果来了，你打电话找我。”后来果然没有人来打扰菊老。

1951年，由菊老撰写、顾廷龙先生帮助整理的《涵芬楼烬余书录》一书出版了。这是一部版本目录的专著，著录“一·二八”事变中烬余的一批珍贵古籍。那一年，日本侵略者炸毁了商务印书馆和东方图书馆，菊老数十年精心购藏的大批图籍毁于一旦，只有早先移存租界金城银行保险库的数百部善本书幸免于难。痛心之余，菊老即着手编撰此书，现得出版，菊老怎不高兴！当即赠送陈毅市长一部。陈毅收到《涵芬楼烬余书录》后，亲笔复函致谢：

《涵芬楼烬余书录》书影

陈毅致张元济信

菊生先生道鉴：

惠书及《烬余录》收阅。甚佩长者保存古籍之美意。今者人民政府明令收集古代文物，设部专司其事。先生之志，继起恢宏，诚可庆也。弟窃谓东方图书馆之损失，蒋党之罪与日寇相等，或且过之。开门揖盗，盗寇大至，乌能再善其户牖？当日有人民政府，则盗寇为祸其烈，当不至此。先生以为然乎？弟顷在南京处理军务，他日返沪，当图快晤。辗转细读书末签名，知尊恙就痊可，可喜可贺。敬谢

馈赠。恭候

夏安

弟陈毅顿首　六月十三日

张菊老接信后，再致函陈毅市长，叙述了他在抗战时期与叶景葵、陈陶遗等创办合众图书馆的艰难经历。陈毅后来让市教育局派人到合众询问了有何困难，有何要求。1953年，菊老等将合众图书馆捐献给了上海市人民政府，改为历史文献图书馆，今为上海图书馆的一部分。

1956年10月，京沪两地友人为祝贺张菊老九十寿辰，纷纷送来寿礼和祝寿诗文。陈毅市长此时虽已调国务院工作，但仍派市府管易文同志选送礼物。管易文请树年先生去他那里，取出两幅立轴，让树年先生挑选。一幅是吴昌硕的花蓝图，一幅是齐白石的灯台蟹酒图。树年先生选了齐白石的那幅。这幅立轴画的是一支红烛高照，旁列螃蟹、美酒。上题有“满杯酒，蟹正肥，偷闲独醉夜深壶。”末署“白石老人”。另有徐悲鸿题跋：“白石三尺灯台蟹酒　悲鸿”。红烛象征高寿，肥蟹正点明秋天，与菊老诞辰时间相吻合。构图虽简，寓意颇巧，因此菊老一家很是喜欢。这幅珍贵的礼物，以及当年记者所摄菊老祖孙三人同观陈毅市长贺轴的照片，仍保存至今。

（原载《上海文史》199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