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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文人士大夫的诸葛亮贤相形象传播

时间:2022-03-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条线性传播的直线上,诸葛亮形象始终是超脱凡人,逐渐趋于仙化,并以神通智慧为主要特征的。总体来看,魏晋南北朝诸葛亮形象传播的政治色彩还是很鲜明的。在魏晋南北朝的小说野史杂传中,文人士大夫对诸葛亮的记载开始出现神奇色彩,这无疑是来自于民间的传说,但诸葛亮形象即使在他们的笔下具有种种神通,但亦是在忠臣贤相的政治形象的基础之上加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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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南北朝文人士大夫的诸葛亮贤相形象传播[1]

柯昌勋

作为一部世代累积型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经历了一个由历史到民间再到文人的累积过程,其人物形象也都经历了一个不断雅化、文人化的过程”,从小说接受的角度考量,这揭示出了《演义》及其人物形象演变的外在规律。但是,作为书中极力塑造的诸葛亮的人物形象,仅仅以此来解释其生成演变,是不够全面和确切的。从传播角度来看,自诸葛亮逝世后,其形象就在于此发展,并经历了一个复杂的过程。笔者认为,诸葛亮形象的演变经历着两条大致不同的线性传播路径,而距离诸葛亮逝世相对较近的魏晋南北朝时代,正是其形象生成流变的滥觞,作为诸葛亮形象的传播源,魏晋南北朝的文人士大夫这一特殊传播主体为其传播奠定了基础,并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一、诸葛亮形象的双重线性传播

诸葛亮是三国时期蜀汉的政治家、军事家。在《三国志通俗演义》(以下简称《演义》)里,诸葛亮被塑造成为集“智绝”与至忠至诚为一身的良臣形象受到千古传扬,得到后世的极大推崇和尊敬。其实,在此之前,诸葛亮形象是在历史形象的基础上,大致沿着两条不尽相同的传播路径,并在以统治者、文人士大夫、民间百姓为传播主体的线性传播中产生的。有的学者认为,“在《三国演义》之前,诸葛亮形象的传播大致沿着两条差别较大的线索:一条是智慧形象的传播线索,一条是人格形象的传播线索”,这种说法对诸葛亮形象的传播研究提供了开创性的研究思路,但将诸葛亮形象的传播,简单地归为以智慧与人格为线索的传播,却仅仅是从传播内容的特点上来看,并没有揭示出诸葛亮形象传播的类型与本质特征。

曹萌先生在《文学传播学的创建与中国古代文学传播研究》中认为线性传播,“亦可称为纵向传播,即是通过口口相传或代代相传的方式,将文学作品流传下去,从而在文学的传播中形成了一条向前的直线……一部小说名著的成熟过程,往往就形成了一条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传播的直线,人物形象在这条线上越传越生动曲折。”诸葛亮形象在历史传播的过程中,俨然分化出了两条直线:一条是以忠智为主要特征的人格化贤相形象的线性传播,另一条则是以慧通为主要特征的神仙化军师形象的线性传播,前者是诸葛亮的历史形象传播,后者是艺术形象传播,在融合于《演义》前,这两条直线偶有交叉,但依据传播主体、传播方式、传播环境、传播效果这些传播过程中的基本要素来看,仍然保持着相对独立的传播模式与路径。

从魏晋南北朝到元末约一千一百年时间里,诸葛亮贤相形象传播的内容特征是忠诚和智慧,传播主体主要分布在统治阶层里,上到帝王将相,下到文人士大夫,传播的方式多种多样,其中史籍与诗歌的影响较大。在唐代,文人士大夫对诸葛亮的诵咏不胜枚举,以诸葛亮为主题的唐诗就有52首,尤其以杜甫为代表,莫砺锋先生认为,“杜甫首次对诸葛亮的人格精神提出前所未有的高度评价”,“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正是他对“大名垂宇宙”的忠臣诸葛亮的极度颂扬。在宋代,文人士大夫从儒家伦理道德出发,在理学上又一次对诸葛亮的忠诚提出肯定和赞誉,如儒家学者程颐言诸葛亮“位极而无逼上之嫌,势重而无专权之过”,称其为“明哲君子”;在元代,从散曲中可见,文人多数集中在对诸葛亮功业的肯定(即对政治智慧的肯定),如鲜于必仁的《双调·折桂令》中写道:“草庐当日楼桑,任虎战中原,龙卧南阳。八阵图成,三分国峙,万古鹰扬。”可见,在封建传统思想不断发展的传播环境中,诸葛亮贤相形象的传播被注入了更多伦理性、道德性的因素,乃至最后发展为传统儒家知识分子心中的理想化身。在历史形象这一条线性传播的直线上,诸葛亮的忠臣贤相形象在人格精神上被逐渐肯定并放大,且充满着人性色彩,《演义》中极力刻画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形象,正是此传播效果的最好体现。

与历史形象的传播不同,诸葛亮慧通形象源于贤相形象,并主要在民间传播,传播主体可谓纷繁复杂,有文人知识分子、说唱艺术的艺人,甚至是市井普通百姓。远离政治的百姓看重的不再是诸葛亮作为贤相的政治品格,而是更注重其智慧与神通的一面,其传播方式缤纷复杂,从野史杂说,到说唱艺术,再到小说戏曲,诸葛亮被塑造成无所不能的神人。道教、佛教的兴盛与交融,也给诸葛亮慧通形象注入更加奇谲诡异的色彩。在唐代变文《四分律行事钞简正记》卷十六中,记载时人曰“死诸葛亮怖生仲达”,其神秘色彩更加凸显;至元代,《三国志平话》中的诸葛亮完全演化成为一名“撒豆成兵”“呼风唤雨”有“不测之机”的道仙军师形象,民间神化色彩不言而喻。在这条线性传播的直线上,诸葛亮形象始终是超脱凡人,逐渐趋于仙化,并以神通智慧为主要特征的。《演义》中描写的诸葛亮“借东风”“草船借箭”“七擒孟获”“空城计”等奇才,正是源于其慧通形象的传播,以至于鲁迅先生评曰“状诸葛多智而近妖”。

魏晋南北朝正是这两条线性传播路线的起始,贤相形象占据了传播的主导地位,神化诸葛亮的趋势亦开始显现,但依然包裹在贤相的外衣之下,并没有完全脱离历史形象的影子。总体来看,魏晋南北朝诸葛亮形象传播的政治色彩还是很鲜明的。三国时期吴国大鸿胪张俨在《默记·述佐篇》中,将诸葛亮和司马懿进行比较,并认为“仲达之才,减于孔明”,诸葛亮有“匡佐之才”,甚至觉得其“治国之体,当时即肃整,遗教在后,及其辞意恳切,陈进取之图,忠谋謇謇,义形於主,虽古之管、晏,何以加之乎?”对其政治才能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东晋史学家习凿齿的《汉晋春秋》中记载:“樊建为给事中,晋武帝问诸葛亮之治国,建对曰:‘闻恶必改,而不矜过,赏罚之信,足感神明。’帝曰:‘善哉!使我得此人以自辅,岂有今日之劳乎!’”甚至像晋武帝,与诸葛亮是敌对势力的最高统治者,也对其治国之才赞赏有加。西晋陈寿撰《三国志》言“诸葛亮之为相国也……开诚心,布公道……可谓识志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肯定诸葛亮的政治才能和贤相地位。历朝历代的统治阶层都着重肯定其“志虑忠纯”和治国为政之才。在魏晋南北朝的小说野史杂传中,文人士大夫对诸葛亮的记载开始出现神奇色彩,这无疑是来自于民间的传说,但诸葛亮形象即使在他们的笔下具有种种神通,但亦是在忠臣贤相的政治形象的基础之上加以描述。南朝裴松之注《三国志》引郭冲五事曰“亮屯于阳平,……惟留万人守城……知宣帝垂至……敕军中皆偃旗息鼓,不得妄出庵幔,又令大开四城门,扫地却洒”,最终,诸葛亮以“空城计”吓退司马懿二十万大军,虽然裴松之认为“此书举引皆虚”,但亦可窥见诸葛亮形象神通化的端倪。

二、魏晋南北朝文人士大夫诸葛亮贤相形象的传播类型与特点

诸葛亮形象的塑造发轫于魏晋南北朝,在这个时期,文人士大夫作为重要的传播主体之一,他们处于承上启下的传播地位。因而纵观这一时期的诸葛亮形象传播,由于受历史因素和文学体式的影响,以忠诚与智慧为特点的贤相形象成为传播内容的主流,但仍然可从一些史书中窥见以神通与智慧为特点的军师形象的萌芽,虽然二者的诸葛亮形象都有智慧的特点,却不尽相同,前者主要体现在治国为政,而后者主要体现在军事才能和“神机妙算”方面。

文本是文学传播内容的符号载体,如今已经无法得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传播信息的全貌,要了解诸葛亮形象在这个时期的传播特点,也只能从研究传播文本着手。从文学体裁的角度出发,依据文人士大夫传播内容的形式,笔者把诸葛亮形象在魏晋南北朝的文学传播类型划分为史书类传播、政论类传播、诗歌类传播、小说类传播等四大类型(见表) :

从史书类传播的文本内容上看,诸葛亮形象有着鲜明的政治家色彩,主要集中在对其治国之才的肯定和对其“忠”的赞颂上。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时期的一些史书中,诸葛亮形象的神通色彩开始显现。

陈寿在《三国志》中对诸葛亮有这样一段评价:

然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

陈寿认为,诸葛亮的智慧主要体现在治国为政方面。笔者认为,这一点在《三国志》里,又主要从审时度势和训章明法体现出来。审时度势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体现:“隆中对”中,诸葛亮对“豪杰并起”天下大势的判断与“三分天下”的分析预测;“奉命求救于孙将军”中,对当时赤壁战事形势的准确洞察;训章明法则从诸葛亮面对街亭之败,“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等,来体现诸葛亮对规章法律的重视和实行的以身作则。

东晋史学家习凿齿在《别周鲁通诸葛论》中写道:

诸葛亮武侯龙蟠江南,托好管、乐,有匡汉之望,是有崇本之心也。今玄德汉高之正胄也,信以著于当年,将使汉室亡而更立,宗庙绝而复继,谁云不可哉!

习凿齿所著《汉晋春秋》是以蜀为正统的,因此他认为,诸葛亮是君子良臣的典范,孔明的“匡汉之望”是“崇本之心”,“崇本”即是“君子之道”,因而君子必将“竭其直忠,佐扶帝室”,极大地肯定了诸葛亮的忠。

南朝史学家裴松之“博采群说”注《三国志》,其影响颇大。《三国志·诸葛亮传第五》引《袁子》中记载,张昭向孙权推荐诸葛亮,诸葛亮不肯留,问其缘由,言孙权“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对此,裴松之有一段评价曰:

宁有中违断金,甫怀择主,设使权尽其量,便当翻然去就乎?葛生行已岂其然哉!关羽为曹公所获,遇之甚厚,可谓能尽其用矣,尤义不背本,曾谓孔明之不若云长乎!

裴松之认为此事不实,并严重损害了诸葛亮的形象,他认为诸葛之为人乃“不背本”,即忠心。

政论类传播文本中,诸葛亮形象的特点主要体现在政治智慧上,尤其是对其“治国平天下”功绩的称颂。

与陈寿几乎同时代的西晋初年的思想家傅玄在《傅子》中评价:

诸葛亮,诚一时之异人也。治国有分,御军有法,积功兴业,事得其机,入无余力,出有余粮。知蜀本弱而危,故持重以镇之。

由此可见,傅玄是高度肯定诸葛亮作为政治家的才能的,他认为诸葛亮是一位“治国”“御军”都“事得其机”的良相,并能审时度势,慎而又谨。西晋刺史张辅在《名士优劣论》中,对诸葛亮有这样一段评价:

夫孔明抱文武之德,刘玄德以知人之明,屡造其庐,咨以济世。至如奇策泉涌,智谋从横,遂东说孙权,北抗大魏,以乘胜之师,翼佐取蜀。及玄德临终,禅登大位,在扰攘之际,立童蒙之主,设官分职,班叙众才,文以宁内,武以折冲。然后布恩泽于中国之民。其行军也,路不拾遗,毫毛无犯,勋业垂际而殒…余以为睹孔明之忠,奸臣立节矣。

张辅从为政与治军两方面赞颂诸葛亮“奇策泉涌”“智谋从横”的政治智慧,叙述肯定了他的主要功绩,并特别强调诸葛亮的为臣之忠,称赞他有“文宁内,武折冲”的“文武之德”,而“睹孔明之忠,奸臣立节矣”,可谓评价甚高。

诗歌传播一类流传下来的文本并不多见,但“唐以前吟咏诸葛亮的诗篇,似乎只有桓温的一首《八阵图》”,此说并不准确,其实,除了桓温的《八阵图》外,在《全晋文》中收录了一首晋人安虑的诗《使蜀吊孔明》:

适子之墓,冥漠无声。庙堂犹在,松柏冬青。遐在邈矣,长游幽冥。

关于安虑的生平,全晋文中只提到,虑字仲元,但依据其诗被收录的卷八十六中上下诗文的作者来看,安虑应该也是一位士大夫。此诗是一首抒怀遣兴之作,题为吊孔明,即表明诗人对诸葛亮的仰慕之情,“庙堂犹在,松柏冬青”一句,则道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沧桑感,唐人杜甫诗曰“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恐是借鉴此诗。“遐在邈矣,长游幽冥”则是表达诗人对诸葛亮的缅怀之情。

南朝陈的诗人陆琼的《梁甫吟》也是一首寄情诗,诸葛亮飘逸宏儒的形象跃然字间:

临淄佳丽地,年少习名倡。似笑唇朱动,非愁眉翠扬。掩抑随竿转,

和柔会瑟张。靑扇屡回指,飞尘亟绕梁。寄言诸葛相,此曲作难忘。

小说家一类是一个特殊的群体,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说文体尚属于小说的初始形态,小说家的创作目的也还未进入自觉状态,此时的大多小说家的创作以“志”为主,即记叙,并产生了大量的志人志怪小说,而其中以诸葛亮为对象的志人小说文本,虽出现神化诸葛亮的萌芽,但仍未彻底摆脱其历史形象的束缚。

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卷中方正第五》中记载:

诸葛亮之次渭滨,关中震动。魏明帝深惧晋宣王战,乃遣辛毗为军司马。宣王既与亮对渭而陈,亮设诱谲万方,宣王果大忿,将欲应之以重兵。亮遣间谍觇之,还曰:“有一老夫,毅然仗黄钺,当军门立,军不得出。”亮曰:“此必辛佐治也。”

这则小说对诸葛亮的叙述主要有三点,其一表明诸葛亮的威慑力,诸葛亮北伐,“关中震动”,继而魏帝恐战;其二,表现诸葛亮的军事智慧,其与司马懿陈兵渭河两岸,并“设诱谲万方”;其三,则表现出诸葛亮卓越的洞察力和判断力,但从这里亦可以看出“神机妙算”的端倪。

南朝梁人殷芸《小说》引《杂记·说二十五》写道:

桓宣武征蜀,尤见诸葛亮时小吏,年百余岁。桓问:“诸葛丞相今谁与比?”意颇欲自矜。答曰:“葛公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殁后,正不见其比。”

虽然这则小说记述的不是史实,有传说的色彩,但作为蜀汉丞相的诸葛亮,是受到了蜀国人民的拥戴和怀念的。“在时不觉异,殁后不见比”,正是说明诸葛亮作为一代忠臣贤相的影响力。

南朝刘敬叔《异苑·卷四》中记载:

蜀郡临邛县有火井,汉室之隆则炎赫弥炽。暨桓灵之际,火势渐微。诸葛亮一瞰而更盛,至景曜元年,人以烛投即灭。其年蜀并于魏。

此则应为作者对传说的转述,将诸葛亮之生死与汉室兴危,蜀国衰败联系起来,从中可看出其对诸葛亮政治地位的肯定。晋人裴启《语林》中记载:

诸葛武侯与宣王在渭滨,将战,武侯乘素舆,葛巾白羽扇,指麾三军,众军皆随其进止。宣王闻而叹曰:“可谓名士矣!”

《语林》是志人小说中较早的一部,这则小说是描述诸葛亮服饰的最早出处,可除此之外,还有几点值得注意,其一,“随其进止”表明诸葛亮治军有方,突出了其军事才能;其二,宣王闻后而叹,评赞诸葛亮是名士,肯定其政治德行。

当然,在两晋时期,诸葛亮形象出现过传播的南北差异,其中不乏有一些贬低之词,也出现过神秘化的描述,但作为政治家的诸葛亮,集忠智于一身的贤相形象在传播过程中逐渐凸显。这一时期,诸葛亮的治国为政的智慧,才能成为传播的主要内容,其军事智慧也伴随着诸葛亮的历史形象而得以展现。

三、魏晋南北朝诸葛亮形象的传播动因和社会基础

笔者认为,文人为文的创作动因是文学传播的内在因素,这是由文人的传播思想来决定的,并称之为文学传播动因。传播环境是文学传播的外在因素,其影响并制约着文人的传播思想。关于文学传播动因的概念,王金寿先生认为,这“是由文学创作的动因以及其性质和审美价值决定的。作家从事于文的创作动因,亦为文学传播的动因”,并将其归纳为主观需求、客观需求、自然需求、情绪释放与心理因素四个方面。诸葛亮形象在魏晋南北朝文人士大夫中的传播,之所以呈现出以历史形象为基准,以忠诚智慧为特点的贤相形象的传播主流,除了诸葛亮自身的历史品格以外,与传播主体的传播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同时也受到传播环境的影响和推动,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劝诫弘道,维护封建正统政治秩序。以此为传播思想的,主要以史学家为主,维护封建社会秩序,教化百姓成为史书传播的最重要目的。《晋书·陈寿传》记载,梁州大中正尚书郎范頵等向天子上表,言陈寿作《三国志》,“辞多劝诫,明乎得失,有益风化。虽文艳不若相如,而质直过之。愿垂采录”,范頵等人将“有益风化”作为劝上采录陈寿《三国志》的最大理由,亦可说明文人士大夫心中的史书传播准则,因而陈寿笔下的诸葛亮形象,充满着“治国平天下”的贤臣品质。裴松之在《上三国志注表》中提出“总括前踪,贻诲来世”的传播思想,表明其留垂后世,启发后人的传播目的,在其注中,着力维护肯定诸葛亮的政治品行,对歪曲贬低诸葛亮的记载都予以强烈的批判。《晋书·张辅传》中“希慕古人”的张辅认为:“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劝,恶足以监诫,人道之常。”明其“奖劝监诫”的传播思想,诸葛亮的忠心耿耿,在他看来,应是作为人臣皆应效仿学习的典型,因而,其在政论中对诸葛亮大加褒奖。东晋史学家习凿齿,首次以帝蜀寇魏为史学观,编纂《汉晋春秋》,对蜀汉的历史人物作出正面积极的评价,极力颂扬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本精神。《四库全书总目》中所说,“为偏安者争正统,此孚於当代之论者也”,正是此传播思想的体现。《晋书·习凿齿传》中记载“是时,温觊觎非望,凿齿在郡,著《汉晋春秋》以裁正之。”“裁正”有教正、制止之意。东晋权臣桓温凭借两次北伐之利与自己的赫赫战功,继而产生非分的企图,威胁东晋政权,在此情况下,习凿齿为维护晋朝的封建正统,提出“以晋继汉”,帝蜀寇魏的史学思想观,诸葛亮作为蜀汉丞相,其卓越的政治品质,就成为其树立忠于正统的贤相楷模。

其二,释放悲愤情绪,抒发个人情怀。这一传播思想主要体现在诗人的身上。清人马瑞辰认为,“《毛诗序》曰‘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此言诗所由作。”这说明诗歌是人情绪表达释放的一种表现形式。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咏史诗创作的一个高潮期,这与动荡的政治社会环境又不无关系,身处乱世的诗人通过对历史人物的吟咏来表达两种情绪,其一是对政治上的大一统渴望,对拯救乱世于水火贤臣良相的期盼;其二是寄情于古人,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悲叹。西晋诗人左思所写《咏史》:“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深刻表达了对士族门阀制度的强烈不满,渴望建功立业的政治理想和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概叹,魏晋南北朝出现的凭吊诸葛亮的咏怀诗虽然不多,但从同时期的其他咏史诗来分析,诗人抱情怀志,评古喻今的思想是一致的,他们的传播思想,即是希望通过咏史吊古,来表达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和期待,从而引发对个体生命的思索,对人生前途的追求和探索。

之所以会出现以上的传播思想,与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传播环境有很大关系。魏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动荡时期,又是一个文化大融合大发展的时期。西晋虽有过短暂的统一,但其后,外族入侵,中原政权不断更迭,导致这一时期政治社会长时间处在动荡分裂的状态。由于民族矛盾激烈,政局动乱,百姓渴望太平盛世,士人渴望政治清明的愿望异常强烈,因而,诸葛亮自身的忠贞智慧的品格,亦成为文人士大夫的一种政治寄托。匈奴人刘渊为了笼络汉族,证明其政权地位的合法性,以“先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为由,“追尊刘禅为孝怀皇帝,立汉高祖以下三祖五宗神主而祭之”,其尊刘崇汉的政治理念显而易见。东晋王朝自比蜀汉,视中原少数民族政权为曹魏汉贼,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诸葛亮被极度推崇,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少数民族政权为了在中原站稳脚跟,奉汉为祖,并以诸葛亮为治国为官的榜样,尤其是极力宣传诸葛亮对蜀汉王朝的忠心,也是源于其政治统治的需要;东晋王朝也对诸葛亮的忠心赞赏有加,也是为激励其臣民,以诸葛亮为表率,早日夺取失去的中原,兴复晋室,还于旧都。因此,在除了传统的政论、诗文中,文人士大夫中的诸葛亮形象政治色彩鲜明,并着力强调其蜀汉丞相的政治身份,并开始出现了对其军事才能的描述。

其三,追求心理满足。这来源于人的猎奇心理,好奇心是人成长过程中的惯性心理因素。小说中光怪陆离的奇闻异事,正是人们猎奇心理的一种体现。这一时期,小说的初步发展正是建立在魏晋南北朝的志人志怪小说之上。这类小说虽然信奉史书的“实录精神”,但据其内容,也夹杂野史传说,甚至是神魔鬼怪的虚妄之说,充满着迷信色彩。究其原因,恐与文人士大夫身份的双重性有关,即文人士大夫既生于民间,有官在朝廷,因而在思想上,既载负着民间思潮,又包含着士族的阶级思想。这一时期,民间有关诸葛亮的传说已不绝于耳,而主要以口头歌谣为主,特别是蜀地百姓对诸葛亮的深切怀念,也是与其政治功绩分不开的,但其中也不乏诸葛亮神通化的传说,《宋书·裴松之传》曰:“上使注陈寿三国志,松之鸠集传记,增广异闻”,可见,这类异闻的搜集也主要来源于民间。文人士大夫作为承上启下的传播主体,他们既要肯定民间异闻的传播作用,又要兼顾统治阶级的传播思想,因而必须对民间异闻有所加工,这一时期小说中的诸葛亮形象正是源于此因,表现出以忠智贤相的历史形象为基底,但同时也包含着神机妙算的军事才能,而这又与魏晋南北朝的文化环境与文学氛围有关。

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的兴起,佛教的传入,玄学的创立,儒释道开始出现合流迹象,因而这一时期,在文化思想上形成了复杂的格局,并体现出民族文化融合的特色,这一文化思潮又影响着文学的进一步发展,形成了新的文学体裁,以志人志怪为代表的早期小说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魏晋,受到道教神仙方术之说的影响,志怪小说中开始出现神化三国人物的现象,如东晋干宝《搜神记》中,就写道,孙策杀道人于吉后,被其鬼魂叨扰,后疮皆崩裂而死的故事,尤可见道教与神鬼之说对三国人物传播的重要影响,由于文人士大夫的特殊政治地位,加之小说体式尚且处于萌发状态,魏晋南北朝并没有形成一支专门从事小说创作的小说家队伍,并且这一时期的小说还没有从史书题材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很多所谓“史实”皆是取材于民间传说,文人士大夫在此基础上加以改造,因而此时的诸葛亮形象,正是在这种文化环境的传播下,形成了与历史形象不完全相同的新的流变和特点。受儒家天人感应说的影响,在这一时期,诸葛亮形象与星相说密切联系,如孙盛的《晋阳秋》中记载“有星赤而芒角,自东北往西南流,投入亮营,三投再还,往大还小,俄而亮卒”,给诸葛亮之死渲染上一层玄秘气氛,《汉晋春秋》中所载诸葛亮“七纵七擒”南人孟获,又载诸葛亮“围祁山,招鲜卑轲比能”与魏军交战,使诸葛亮形象与少数民族联系起来,并体现了其政治理念和军事才能。

魏晋南北朝文人士大夫中的贤相诸葛亮,对后世的诸葛亮形象传播有深刻的影响,并起到了奠基作用。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形象得以高度艺术化的展现,尤其是其“兴复汉室”的忠心,在六出祁山的伐魏战争,与司马懿的斗智斗勇中,以“秋风五丈原”悲壮式的将星陨落收场,罗贯中将一代忠臣的英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催人泪下。

【注释】

[1]该文原载《文学界》,2012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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