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义和意义的普遍商谈的分析

多义和意义的普遍商谈

在文化实践理论方面，美国文化研究借鉴了巴特最后一部著作《文本的快感》（Plaisir du texte）和德塞尔托提到的诠释自主原则，把“编码/解码”模型用到了极致。霍尔和莫利认为意识形态是权力的伪装，被承受、被协商和/或被批评，与之不同的是，美国文化研究的重点是意义的协商甚至批评。大众的文化实践采用了抵抗战术（因为不论什么内容，本质上都是多义的），内化了快感，强化了自己的身份。菲斯克以《第一滴血》（史泰龙饰）为例，解释了意义理解的多样性。这部影片讲的是越战老兵回国后遭受迫害，于是老兵用游击战手法进行报复的故事。影片一上映，就成了里根总统和澳洲土著的最爱。不必做讯息接收分析，也可以猜出是男子气和民族主义的内容让美国总统动心，尤其是里根当时特别期待美国翻过战争负罪感这一页，为国家恢复征服者的形象。至于澳洲土著如何理解这部影片，菲斯克援引了澳大利亚学者埃里克·米查尔斯（Éric Michaels）的研究。米查尔斯指出，澳洲土著对片中美国人的美国观念毫无兴趣，但是对那个笨拙的西班牙裔美国人很有认同感：他不能融入西方白人的主导文化，无法用主导文化的语言表达自我，被警察追捕迫害，最后退守丛林。澳洲土著将电影叙事理解成自身境遇的比喻：土著人被迫使用英国人的语言，是澳大利亚青少年犯罪率最高、也最被压制的群体，影片突出了他们与自然（丛林）的关系。菲斯克列举的其他案例也令人吃惊：午夜的油乐队（Midnight Oil）演唱组的《燃烧的床》（Beds are Burning）这首歌在澳大利亚工人当中很流行，他们喜欢的是硬摇滚的曲调，而不是亲土著人的歌词，因为歌词不符合他们的种族主义偏见。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的《生于美国》（Born in the USA），对进步主义者而言表达的是失落的美国梦，对保守派来说则是一首新民族主义的国歌。麦当娜对男人来说代表着性幻想，对青少年而言则意味着追求解放的梦想。牛仔裤这种服装有多种多样的社会用途……

詹尼丝·拉德威（Janice Radway）的经历在同时代许多大学学者当中比较典型。她是女性主义者兼文学研究专家。她决定研究加拿大著名言情小说系列“禾林”（Harlequin），以便说明女性读者在阅读这些作品时经历的意识形态统治。她在中西部一座城市联络了一群小说迷，并从符号学类型的角度对他们加以分析。这种人种学角度的研究手法其实是与揭批派学者的角度相吻合的。在接触痴迷女读者（多为中等阶层的家庭妇女，她们在俱乐部里换书看，交流看法）之后，拉德威完成了《阅读言情小说》（Reading the Romance，南加州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一书，书中提到了她在研究过程中逐渐得到的出乎意料的发现。文本分析告诉我们，言情小说总在重复父权思想，强调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爱上了一个家境优越、事业被认可的男人，男人先是拒绝，两人最终还是走到一起成了亲。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永远处于被动状态，总是屈从于男权秩序，她们被需要纯粹是因为有美貌资本，她们渴望婚姻，可是要获得婚姻必须先认可男性的优越感、接受自己遭受的羞辱。可是，女读者对小说的理解与文本研究的上述发现既有共同之处，又有很大冲突。女读者认为，“禾林”小说是关于男人和男人天性的绝佳教材，小说表明男人在向着女性的立场发展变化。小说的女性读者当然是认同小说里面关于男权和浪漫爱情的陈词滥调的，这些东西毫无疑问强化了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但是，女性之所以认同，是因为性统治的场面（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经历）是为了使情境看起来真实，最终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禾林”小说的阅读（根据詹尼丝·拉德威，1984）

女性读者认为，小说的女主人公渴望自主，不惜与男主人公对着干，最后让自己的女性身份得到了承认：小说结尾总是男主人公接受女性，哭着表白他的爱。言情小说如果不把女人表现为地位低下，就显得不切实际或不得要领。小说充分体现了男性向传统上被认为是“女人价值观”的转变。拉德威起初认为，女性读者这种令人吃惊的态度说到底还是父权意识形态的阴谋——她们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只好幻想胜利，而这正好阻止她们在现实世界中采取真正的行动。1992年作品再版时，拉德威已对文化研究成果有所了解，她转而得出了新的结论，认为与言情小说的接触承载或影响了女性主义。言情小说鲜有革命者，但它们让一些女性自觉面对自己的处境，反观自身，设想新的出路。简言之，言情小说也在促进社会的变化。传媒世界的意义协商是一场矛盾的经历，它在某些方面是进步主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