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生活与疏远政治问题探讨

三、幸福生活与疏远政治

如上所述，尽管伊壁鸠鲁哲学认为，幸福生活主要取决于个人对恐惧的克服，而这一问题主要是一个认识问题，但伊壁鸠鲁也针对痛苦的具体问题，提出了克服方法。如前所述，在伊壁鸠鲁哲学中，快乐与痛苦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是同一问题在不同维度下的显现，快乐指痛苦的缺乏或扰乱人的一切事情的排出，主要指精神上的快乐。在伊壁鸠鲁看来，人以追求自己的幸福为一切奋斗的目标。这种快乐主义的人生幸福常遭人误解为追求吃喝玩乐的“伊壁鸠鲁主义”。其实伊壁鸠鲁“所谓的快乐是指身体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38]。他强调肉体的健康和灵魂的宁静才是幸福生活的目的，而且伊壁鸠鲁对快乐的解释具有适度的特征。他认为，快乐并非欲望的满足，反倒是对欲望的适度把持，达到精神上的自适。快乐也不是片刻的满足，而是免除痛苦、担忧、焦虑的静思。他把人的所有欲望分为三类;自然的和必要的，如饮食;自然的但非必要的，如贪食、狂欢等奢侈的欲求;既非自然又非必要的，如习惯的但又是虚假的观念所诱使的欲念，像追求荣誉与权力、占有财富、为自己树立雕像，等等。

伊壁鸠鲁注意到了幸福生活与美好的生活、理智的生活和正义的生活之间的关联，认为它们是相互作用、缺一不可的。他说:“快乐生活离不开理智、美好和正义的生活;理智、美好和正义的生活也离不开快乐。如果缺乏了其中一样，比如缺乏了理智，那么虽然一个人还过着美好的和正义的生活，他已经不可能过上快乐的生活。”^[39]一般说来，快乐生活是需要基本的社会秩序和物质基础支持的。在伊壁鸠鲁哲学那里，这种支持起码要人们获得消除痛苦、摆脱恐惧的感觉，实质上就是要建立起对生活的信心、生活的安全及其安全感。在伊壁鸠鲁那里，建立生活的信念，对消除恐惧是非常重要的。伊壁鸠鲁学派特别注意到了幸福生活与生活的安全有直接的关联，强调社会安全对幸福生活的价值。伊壁鸠鲁说:“任何能够帮助达到获得免除他人威胁的安全感的目的的手段，都被看做是自然的好(以及最源处的、首要的好)。”^[40]伊壁鸠鲁学派的克劳蒂斯也认为，人们创立了法律与习惯，建立了王制与政府，混乱无序不复存在，城邦的生活处于安全与宁静的状态。倘若有人破坏了这些事务，人们的生活就会形同野兽，见到有人过来，人们也会远远躲开。伊壁鸠鲁注意到对生活安全的威胁主要是自然与社会两方面的问题。他说:“如果我们害怕天上和地下的事情或一般来说无限宇宙中的任何事情，那么我们即使获得免除他人威胁的安全感，又有何益?”^[41]但他更注意到来自他人的威胁。他说:“一个人如果获得了免除他人威胁的安全感，那么，在充分的支持和优裕财实的基础上，他可以获得远离人群而宁静独处的真正安全感”^[42]。为了达到幸福生活，伊壁鸠鲁不仅要求人们在认识上和社会制度上提供保障，克服来自他人对自己生活安全的威胁，还具体地提出了应对策略，这就是疏远政治和建立友谊，这也可以理解为实现快乐生活的两种互补的生活方式。伊壁鸠鲁认为，如果社会有了法律的保障，就会避免人生幸福的常见威胁。但要过得快乐，仅有社会的一般安全是不够的，因为政治社会常常对人构成威胁，如果脱离了政治，又没有他人帮助，也不会有快乐，所以“我们应当从日常责任和政治事务的牢房中逃离出去”^[43]，“一个把自己调整到满足于简单的生活所需的贤人，能够更好地明白如何给予而不是索取——他找到了如此巨大的自足之宝藏。”^[44]他常常推荐的两种生活方式是:第一，不参与政治。在伊壁鸠鲁看来，政治是危险的，是高风险社会，它建立在如何获取安全的虚假信息上，因为政治是一个说话或演说的场所。我们从伊壁鸠鲁对贤人的理解中就可以看到，他把政治理解为一个歌功颂德，用感性言辞去煽情言说的领域。他说:“贤人不是出色的公众言说家”^[45]，“贤人会在身后留下著作，但是不会公众颂文”^[46]，“唯有贤人才能对音乐和诗歌正确地讨论，但是他自己从不写诗。”^[47]第二，建立友谊。快乐与社会安全和人的信心是紧密相关的，也与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互助是紧密相关的。在伊壁鸠鲁看来，能够使人们树立起安全信念的并在安全受到威胁时能够得到帮助的朋友之间的友谊。伊壁鸠鲁说:“使我们坚信可怕的事情不会永远持续、甚至不会持续很久的同一个信念，也让我们相信，在我们的有限的生活中，友谊最有助于增强安全感。”^[48]而且他认为:“在智慧给整个一生的幸福带来的各种帮助中，最大的是获得友谊。”^[49]因此，伊壁鸠鲁那里，友谊是安全的支柱，“那些最能够获得免除邻人威胁的安全的人，也是那些满怀信任与别人融洽相处的人。不过，尽管他们享受着充分的亲密友谊，当朋友中有人早逝时，他们也不会为之悲哭，好像这是什么值得悲痛的事情似的。”^[50]

伊壁鸠鲁看重的是友谊给人以信心的功能。在伊壁鸠鲁看来，人们需要朋友，不仅因为后者给我们带来好处，更重要的是朋友的帮助给予我们自信。如若不然，生活会充满危险与恐惧。在伊壁鸠鲁看来，友谊有多种功能:“愉快交往的享受”^[51]、“唤醒我们大家倾听幸福生活的福音”^[52]、“能带来个人利益”^[53]、“最有助于增强安全感”。伊壁鸠鲁看重的是友谊给我们增添了克服恐惧的勇气。他说:“我们所需要的，与其说是朋友的实际的帮忙，不如说是对于他们会在我们需要时伸出援手的确信。”^[54]他要人们“全力反抗命运，决不抛弃朋友”^[55]，伊壁鸠鲁认为:“高尚的人主要关心的是智慧和友谊;其中，前者对于此生有很大价值，后者对于一切时候都有好处。”^[56]伊壁鸠鲁的范围就是一个朋友的群体，而伊壁鸠鲁本人是一个为朋友的典范，从他的遗嘱中可以看出他尊敬关爱兄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