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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的特征与对外汉语教学

时间:2022-03-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汉字教学和拼音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都很重要,并可互相补充。这是古今汉语教学的重要变革。然而汉字教学和拼音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该是怎样的关系,人们的想法和做法并不相同。本文主张,充分认识汉字的特征,明确其长处和短处,深刻理解汉字和汉语的关系,恰当处理汉字教学、拼音教学在汉语教学中的关系。我们认为,这才能充分体现汉字与汉语的关系,应该是对外汉语教学的基本模式。

▲李如龙 马杜娟

作者简介:李如龙,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方言学、音韵学词汇学及应用语言学。马杜娟,厦门大学海外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及汉语词汇学。

【摘要】汉字教学和拼音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都很重要,并可互相补充。汉字有两个基本特征:表意为主,超乎时空;作为语素,进入语言。汉字的形体是笔画、部件、独体、合体的多层结构,独体字和偏旁部首教学都很重要。汉字音节也是立体的综合结构,汉字声符的表音率低,同音字、多音字是教学重点,汉字特有的“音类”可用于字音辨正。由于汉字进入汉语,在字词句的组合中“字”是核心,应利用字词频度,常用先教,按字词的组合析词扩词,用实词虚化教学语法。拼音教学应贯穿始终,以利于分词阅读和语音训练。

【关键词】汉字;特征;对外汉语教学

一、汉字教学和拼音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关系

汉字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该摆在什么样的地位?古代的中文教学是先教汉字,通过汉字教汉语,早期的日本和朝韩及东南亚各国也是如此。经过教会罗马字和汉字拉丁化的实践,这种教法被摒弃了,有了注音字母和汉语拼音之后,总是先教拼音,而后识字和学话并进。这是古今汉语教学的重要变革。然而汉字教学和拼音教学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应该是怎样的关系,人们的想法和做法并不相同。有的拿拼音做拐棍,认字之后就扔了,由汉字学汉语;有的是淡化汉字,甚至绕开汉字,就拼音学汉语。本文主张,充分认识汉字的特征,明确其长处和短处,深刻理解汉字和汉语的关系,恰当处理汉字教学、拼音教学在汉语教学中的关系。

面对汉语国际教育广泛而多样的需求,汉语二语教学也应该有多种设计。如果只是为了学一些汉语日常会话,应付来华短期旅游,不教汉字,只教拼音,学会几百句常用汉语的听和说,也是完全可以操作的,可以编出这类简明教程,以供短期教学。如果要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来学习,不但要入门,还要深造,汉字是不能绕开,而且是应该认真训练的;拼音也不应该只作为拐棍,学会汉字就弃置,而应该充分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汉字在现今世界上是“特立独行”的文字。字形复杂、字数繁多、表音不准、表意多样,学起来确实不容易,所以往往成为外国人学习汉语的“拦路虎”。然而汉字的总量虽多,常用的却只是少数,由少及多,由简而难,也能学得快;作为语素,学会了单字怎样造出多音词,也就大体知道词语怎样造出句子,便可以搭上“字词句”的“直通车”。汉字标音不准、字词无界,在拼音教学完成之后,为各类课文、读物加注拼音,使汉字和拼音在教学中全程相伴,则“形音义紧相连”,听说读写也一路畅通。这就是“形音义结合、字词句贯通”的教学法。我们认为,这才能充分体现汉字与汉语的关系,应该是对外汉语教学的基本模式。

二、汉字的两个基本特征

2005年,百岁老人周有光先生发表了《汉字性质和文字类型》(后收入《朝闻道集》),他在长期研究了世界文字的类型学之后,提出文字“三相”说:“符形相”“语段相”和“表达相”。从三个“相”分析汉字的性质,他的结论是:从语言段落说是“语词和音节文字”,从表达方法看是“表意和表音文字”,从符号形式看则是“字符文字”(周有光,2010:149),这是迄今为止对汉字的特征和性质最全面、最准确的概括。所谓“符形”(字符)就是汉字的形体系统,包括由笔画、部件组成的独体字、合体字,经过历史的演变,形成了现代的“楷体”(又有繁简之别)。所谓“语段”,就是作为表达汉语音义的语素,“字音”即音节,“字义”即语素义。和语言挂钩的“字形”有古今字、异体字和方言俗字,“字音”则有同音字、多音字,“字义”指的是基本义、引申义、语法义、语用义。所谓“表达相”就是表意为主而稳定、兼以模糊的表音,周先生通常称表达汉语的汉字为“意音文字”。

正是这个“三相”实现了汉字两个系统的重合。汉字的“形体系统”是汉字自身的系统,即由笔画和零件组成的方块形体,大多数的“形声字”还有“声符”和“义符”构成的系统。汉字的另一个系统是进入汉语作为语素的系统,正是汉字的“字音”和“字义”组成了汉语的最小结构单位——语素。例如,“湖、糊”就形体来说,都是三个零件构成的合体字,“氵、米”是义符,“胡”是声符;就语素说,“字形”都是规范字,“字音”是两个同音字,读为hu阳平调,“字义”指的是“湖泊”和“糊状物或粘黏”。通常说的汉字的“形音义”其实包含着“形体”和“语素”这两个既相关又相异的系统,而把这两个系统叠合起来的则是汉字表达(标记)汉语的“中和”方式——表意为主,兼以表音。可见,用“三相”分析汉字的构成和性质,说明汉字和汉语的关系,是缺一不可的。

经过“三相说”的分析,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汉字的两个基本特征:既是表意为主的文字,又是形体系统和语素系统的重合。关于前一个特征,大家都有了一致的看法,后一个特征就未必大家都很清楚。笼统地说,汉字的“形音义”,没有把“形符、义符”和“字音、字义”区别开来,就很常见。一说起汉字和汉语有内在的关系,就有人搬出“文字是第二性的,是语言的符号、符号的符号”这个金科玉律来抵制,殊不知这是管不住汉字的,汉字属于“另类”——另一种类型:汉字不但是语言的符号,绝大多数汉字作为语素,已经“进入语言”,成为汉语的一个“细胞”,具有语言的性质。

其实,汉字的两重性是明摆着的。在中国,学者们说“字音”,既指单字的音,也指作为单音词或多音语素的音。口语里说的“他一个字也没说”,这个“字”指的是“词儿”。20世纪初,北京大学刚开设“音韵学”时还叫作“文字学音篇”,那“文字学”指的正是“语言学”。

西方学者倒也早已“旁观者清”了,1826年,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就说过:“汉字用单独的符号表示每个简单的词和复合词的每个组成部分,所以这种文字完全适合于汉语的语法系统。也就是说,汉语的孤立性质表现在三个方面:概念、词、字符”。(洪堡特,2011:13)这里的“语法”,明显是广义的,“孤立性质”指的则是“字、词和概念”,三位一体。

周祖谟在《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中为“汉语文字学”所下的定义是:“研究汉字的形体和形体与语音、语义之间的关系的一门学科。”这里说的“形体与语音、语义之间的关系”便是作为语素的系统。对此,他又说:“汉字是记录汉语的符号,每一个字代表一个音节,一个字可能就是一个有完整意义的单音词,也可能是一个复音词中的一个构词的词素。(周祖谟, 1988:160)”可见,中外大家们的这些说法,都早已指出了汉字作为符号和作为语素的双重性质。

三、汉字的形体特征和字形教学

汉字的形体包括字体和字形。字体在历史上发生过许多变化,尤其是形成早期的殷商到战国的两千多年间,从甲骨文、钟鼎文到大篆小篆,几经演变,笔画有直有弯,结构有繁有简,而且异体不少。秦汉“隶变”之后,字形才大体稳定下来,为了书写方便和美观,字体又有楷书、行书、草书等创造。现在通用的汉字已经经过规范处理,不论是手写、印刷和教学,都应该以现代规范汉字为准。为了说明造字的缘由和形体的变迁,有时可以举出一些古体字,如象形字日、月、山、水,指事字上、下、本、末,会意字休、从、尖、北。但是由于字形的变迁,现代用字大多和造字的原型已经难以论证,所以逐字考源是不必要、不可能的。

汉字的字形虽然复杂,但是几种造字的方式在字形上有不同的体现,字形简单的和复杂的有明显的层次。和世界上各种文字的发展规律一样,最早出现的汉字也是先表形、后表意,而后才走上表音。最古老的汉字是包括“象形、指事”的“独体字”和“会意”的“合体字”。这些字大多是指称名物的、常用的、构词能力强的核心字,而且笔画少,好认好记好写。例如,一、了、不、我、人、来、土、大、子、去、也、主、出、下、为、生、可、以、年、小。这20个独体字产生之后,大都又成为构成新字的部件,表意的部首或表音的声符,造出很多新字,在各类统计中总是占着前50名的频率。据苏培成(1994)统计,7000常用字中,独体字虽然只有235个,只占3.4%,但是除了16个字之外,都用作声旁。另据胡文华就常用的《汉语水平考试汉字与词汇等级大纲》中的800个甲级字所作的统计,独体字94个,占了24.4%。可见,越是常用,独体字就越多,独体字就是核心字,因为都能单用做单音词,也是核心词,应该是汉字教学的首要重点。

独体字之外,合体字是由两个以上的部件构成的,先是会意字,后来大量生成的则是形声字。合体字中的义符(又称为形旁或部首)造字之时就是表示字义的,其表义功能后来大多依然有效。形声字的声符,由于语音的演变,后来有的不“谐声”了,但是同声旁的字在语音上大多还有一定的对应关系,有的声旁还有表意的作用。因此,不论是成字或不成字的偏旁部首和声旁,也是汉字教学的重点。

据《现代汉语常用字表》(1988)最常用的20个部首可以构成常用字1350个,占2500个常用字的54%。它们是:金、木、水、火、土,家(宀)、女、丝(纟)、竹、()手(扌),日、月、言(讠)、人(亻)、心,禾、草(艹)、刀、口、走(辶)(为顺口未按频度列序)。最常用的声旁15个,构字485个,平均学一个可以推出32个。它们是:各、尚、方、古、今、干、工、者、合、且、肖、羊、兪、五、分(按频度列序)。

关于形声字的形旁,2005年李蕊曾据留学生汉语教学大纲考察过1789个形声字,其结论是:构字50个以上的9个形旁共构字804个,占形声字的近半;构字5个以上的形旁是57个,共构字1547个,占86.5%(孙德金,2006:186)。可见,选常用形旁先教是个好办法。

1999年崔永华发表的《关于汉字教学的一种思路》(孙德金,2006),提出了以基本字和基本部件作为汉字教学的基本单位。他根据《汉语水平考试词汇大纲》所列8822个常用词中的2866个常用字,提取了“基本字、基本部件”包括独体字和各类偏旁部首537个,共构字7161次。其中最常用的16个独体字和15个部首共构字2817次。这31个部首和独体字,除了包括上述20个常用部首之外,还有“又、广、大、八、十、力、田、一、耳”等。这些数据说明,汉字字形教学,不论是笔画、部件、偏旁(包括形旁和声旁、部首)都应该从常用入手,以少驭多,这是个根本的方向,不论是编写教材或教学安排都应该严格遵守。已经有些学者检查过以往出版的对外汉语教材,发现并没有按照先独体后合体、先易后难、先常用后罕用的顺序安排生字和生词,这是很值得注意的。

汉字的主要特征是表意。不论是独体字或部件的教学,都应该扣紧所表示的意义。例如,“禾、皿、贝、火、弓”本字的意义和作为形旁的字义都是相关的;“刂、扌、阝、衤、礻、灬、氵、亻”也都是表意的部件,教学练习时都要说透。

字形的教学更难的是形近字。中国人是在长期积累中学会的,对形近字的音义早有理解,所以并不觉得其形近难辨,外国学生尚未掌握其音义,在辨认字形的第一关,就被难倒了。例如:去—丢、找—我、住—往、未—末、兔—免、刀—力、儿—几、五—丑、人—入。这些字数量并不多,可以专门组织几课,集中起来做练习,这就是所谓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汉字的形体确实有点“古怪”,尤其是看惯了拼音文字的西方人,刚接触时难免因为陌生而不知所措,产生反感、恐惧,甚至厌恶。教学汉字的初始,怎样才能解除学习者的陌生感,激发他们的好奇心,让他们知道越是常用的字越好学,也越有用,从而变恐惧为兴趣,这是很值得研究的大问题。90年前,高本汉写道:“中国文字是中国人精神创造力的产品,并不是从它族借来的;书体很美丽可爱,所以中国人常应用它为艺术装饰品,而且学习起来也不见得怎么繁难,只需熟悉了几百个单体字,就得到了各种合体字里所包含的分子。”(高本汉, 1931:20)西方第一位汉学大师的这段由衷的经验之谈,很值得我们深思。

四、汉字字音的特征和字音教学

汉字是形音义的综合体,在形体系统方面,有形符、音符(声符)和义符(意符)。独体字和非形声的合体字只有形符,形声字的声旁是音符,形旁是意符,合起来是它的形符。在这个层面上,意符只是表示字义的类别,所以又称为“类符”,音符是造字时用来模拟声音的零件,常常只是声音的近似。所以汉字的字义实际上是直接和字形挂钩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望文生义”。

汉字的声旁表音不力,主要是因为字形的演变和语音的演变不同步。如上所述,汉字的造字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其字形自汉代以来两千年间没有大的变化,而造字时代用来标记的语音则经历过上古、中古、近代和现代的变化。造字时本来就只是表示近似的音,经历过许多变化之后,声旁(音符)的表音不准就可想而知了。看看“母、每、海、悔、侮、敏、繁”,“台、怠、治、笞、始、怡、冶”这些形声字,就可以见其一斑。由于独体字和非形声的合体字都是很常用的,据冯丽萍统计,《汉语水平词汇与汉字等级大纲》的2905字中,最常用的甲级字形声字还不到一半,丁级字也不到80%。声旁和全字声韵相同、不同调的也只有37.2%。不过,声旁有80%是独立成字的,甲乙两级的常用声旁955个累积构字达4336个(孙德金,2006:117-126)。可见,利用声旁教学生认字,还是可行的,但必须经过精心挑选。

汉字表音不准,所以需要用汉语拼音教学加以补救。如果说声旁可以“定类”(和声旁同音或读音类似或相关),汉语拼音便是可以“定位”。“声旁”是作为“形符”的“类”,用汉语拼音拼出的“音节”便是作为语素的“位”。进入语言后,作为语素的汉字的字音就不是含糊、近似的音,而是和词义、语素义相联系的特定的音了。在这个层面,一个汉字是一个“方块”的字形和一个音节、一个意义单位的综合体,这是语言层面上的形音义综合体。

汉字字音的特点首先表现在音节的结构上。汉语是声调语言,每一个音节是声韵调的综合体,声母由辅音充当,韵母又有韵头、韵腹、韵尾的划分,由辅音和元音组成。音节必有的是声调和韵腹。音节中响音占优势,元音可以当韵头、韵腹和韵尾,还可以复合;辅音不连用,响辅音可以充当声母和韵尾。这就是汉语音节结构的特征。和拼音文字相比,拼音文字是字母一次性组成的线性音节,汉语是元音和辅音多层结合后和声调组成的立体的声韵调综合体,即声母(辅音)和韵头(元音)|韵腹(元音、浊辅音)|韵尾(元音或浊辅音)组合之后加上声调组成的音节。用汉语拼音方案拼写汉语,这是中国人用六十年的努力得来的成果,是一音一符的最佳组合,比起历史上的种种罗马字拼音和民国年间的注音符号都更加合理,也是各国人都容易接受的,已经被联合国认定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对外汉语教学中应该坚定不移地用它作为汉语语音训练的工具。

字是形音义的综合体,音节是声韵调的综合体,到了言语表达,则是字词句的综合体,综合是汉语的根本结构特征。

一个字就是一个音节,这只是汉字和音节的一种重合。由于汉字具有语言的性质,一个字又是一个概念、一个词(或语素)。作为概念和语素,一个字可能读成多种音节,这是“多音字”;几个字也可能读成一个音节,这是“同音字”。多音字和同音字是汉字的“字音”所特有的,也是对外汉语语音教学的难点和重点。

2500个常用字中,shi4有20个同音字,不分声调的声韵相同的字则有40个,ji不分声调有42个同声韵字。据统计,7000常用字中平均每个音节有8个同音字。同音字多主要是因为古今音的演变,音类缩减而趋同。例如,读shi4的20字中 ,在中古音,属于5个入声字、6个上声字,韵母分属于“祭、止、至、止、志”,声母分属于“邪、从、船、书、禅”。在认字学话时,读音相同、字形不同的字对于区别字义和词义倒是有用的。例如,“嫁、架、价”同音,凭形旁就可以区分义类,联词后,“出嫁、出价”,“高架、高价”意义也不难辨别。可见,同音字有缺点,也有优点。

多音字通常是基本义衍生为不同引申义后,用异读来别义的。现代汉字有多音字10%左右,应该提取常用的着重教学,不要平均用力。把语音教学和词汇教学结合起来,刻意把同形的多音词语列出来作比较,也许正是好办法。例如,“生长、长生(不老),一行(五人)、一行(十株),中医——中意,背人——背书”。有些可类推的也可以集中起来教,如用声调别词性:“好事(一桩)、好事(之徒),作假——放假”,用文白读来别不同语体:“剥削——剥皮,薄弱——皮儿薄”。

汉字的字音还有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每个字都属于一定的“音类”。所有的字音都组织在中古音的语音系统,每一个字都在这个系统中占有一个“音韵地位”(声韵调的类别),由于它在中古时期作为全国的书面通语的标准音,各地士子读书识字、写诗作文都以它为准,因而对各地口语有深远影响,久而久之,后代通语和方言的语音都和这个音类存在着一定的对应。也正是这个相互对应的“音类”,使汉字兼容了古今南北不同的语音,不同时代的人、不同方言区的人,尽管语音已有明显差别,但都能共同理解存在音类对应的汉字。就这样,汉字作为古今南北汉语的“中介”,用汉字书写的文言,也使广袤地域里多样的方言没有分裂为不同的语言。汉字字音的这个“音类”,对于不同方言区的人是心照不宣的自发意识,听到不同方言的口音,很快就能通过“折合”去理解。北京人初听河南人说话,把“羊毛”说成“样貌”,“时常”说成“试唱”,“头颅”说成“透露”,经过上下文的比较、辨认,不用几分钟就知道,河南的阳平字读成北京的去声了,就是这个道理。外国人没有汉语的语感,也就没有汉字“音类”的概念,但是可以用汉字的声旁类推来教他们,因为声旁相同的字常常也是同音类的(或同声类,或同韵类)。例如,日本语只有后鼻音ŋ,没有前鼻音n,就可以告诉日本学生,凡是带“干单安旦半番、前戔见、宛丸、元卷员,本艮申、因今、寸屯、旬君云”这些声旁的字,都应该读为前鼻音ɑn、iɑn、uɑn、yɑn,ən、in、un、yn。又如,日语和俄语都没有元音y,要掌握读y的音类也可以提供一些声旁予以辨认:去、居、巨、鱼、余、予、虚。对于不能区分平翘舌声母的学生也有可利用的偏旁;“焦、小、肖、千、仓、曾、青、宗、次、此、司、曹”是平舌声母,“召、周、专、申、春、术、昌、章、正、争、长、成、中、支、止、者”是翘舌声母,熟记这些字,便可以推断出许多谐声字。

五、汉字的语言功能与对外汉语教学

汉字进入汉语,绝大多数都成为单音词或语素,这就和汉语的词汇、语法教学有着密切的关系。下文讨论四个问题。

首先是按照频度选取字、词教学。汉字的总量多达数万,词汇则应有数十万之多。但实际上常用字和常用词并不多,2500个常用字大学生大体还能掌握,1000个次常用字就很难说了。词汇方面,能掌握5000个常用的,也大可应付日常交际了。外国人学汉语没有语感的基础,也没有语言环境可实习,学习时间又很有限,要求他们学很多汉字,掌握大量词汇是不现实的,只能择要而教。国家语委汉字处编制了3500常用字表之后,曾经就1987年报刊的200万字文本做过检测,结果是:2500个常用字覆盖率达97.7%,1000个次常用字覆盖率则只有1.51%,两项合计是99.48%。

根据1986年出版,北京语言学院所编的《现代汉语频率词典》用180万字语料所作的统计,最常用的汉字和词语在全部文本中的覆盖率如下表所示。

从这些数据看来,对外汉语教学初级阶段习得300多字、800多词,中级阶段习得500多字、2000多词,高级阶段习得1500字、4000词也大体够用了。目前的汉语教学大纲、汉语教材在初、中、高三个阶段收入的字、词量都远大于这个数目,以《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2010)为例,其初、中、高三级收入的字词量分别是900/2245,1800/5456,2700/9631 。[1]这无疑会给学习者增加负担,使之产生畏难情绪。

国外的二语教学通常是严格按照词频编初中级教材的,为什么对外汉语课本贯彻不了呢?一方面是“文以载道”,先前是讲究课文内容的思想性,如今又换成要有“文化内涵”;另一方面是套用外国盛行的“情景、功能、任务型”那些时髦的教学法。鉴于汉语、汉字的类型独异,频度差异又大,在贯彻频率上怕是要动点大手术才行。

其次是按照字、词、语的组合关系组织教学。汉语庞大的词语系统是由一个多层的同心圆构成的。这就是核心词—基本词—一般词语—行业词的系统。最核心的部分是常用的构词能力强的单音词,而后是其他单音词和常用的双音词组成的基本词。一般词语包括大量的双音词,其他多音节的惯用语、成语和引用语。行业语则是行外少用的专业用语。传统的母语教学所用的组词、析词、连语、造句的方法,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字词句训练”,这是运用汉语的由字构词、由词构语、由语成句的规律,经过千百年的实践锻造出来的、行之有效的汉语教学法。奇怪的是,“字、词、句训练”在母语教育,如今被贬为“工具论”,对外汉语教学也视之为“敝帚”,只是有经验的老师,在课堂上用自己小时候识字扩词的老办法去教人。

事实上,大多数的多音词语的意义和其中的“字义”的组合都有密切的关系。以字释词是教学词汇的正道。“人”可以构成多音词语441条,人心、人面、人头、人体、人皮是人的肢体,人格、人品、人性、人心、人情是人的心性,人们、人民、人群、人众、众人是人的群体,人犯、犯人是犯罪的人;工人、农人、猎人、商人、匠人、军人是人的职业分类,男人、女人、妇人、成人、老人、古人、今人是人的性别、年龄分类;好人、坏人、贤人、完人、怪人、高人是对人的评价。动物的分类可有雌雄、公母、大小、新旧,其肢体可有头、尾、腿、脚、毛、肉、皮、骨等,按照这个系统套上猪狗、牛羊、鸡鸭、虎狼等能造出多少意义明确而配套的双音词来!苑春法、黄昌宁曾对6763个汉字构成多音词语的情况作出这样的描述:“也是基本上是一个封闭集,具有长时间的稳定性。”“也是在构词时意义绝大多数保持不变,少数变化情况也是有规律可循的。”难怪几百年前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就说汉语是最具逻辑性的语言。

第三是关于字义、词义的语法化变异的教学。字义和词义是不断发展的,由于汉语缺乏形态,在组句的过程中同样的词类常有不同的语法功能,有时也因为语用修辞的变例用法,便产生了字、词的“兼类”现象。例如“拿锁把门锁上”,这是名动兼类。“长”可以是名词(长五米,一技之长),也可以是形容词(路很长,长于写作),如果加上多音字“长”,兼类就更多了(班长,长房,长膘)。在汉语,词类和句子成分不挂钩,名词可以用作动词,动词可以用作名词,而且都没有附加的语缀。在形态里泡大的西方人很不习惯这种用法组合。汉语里表示语法意义的主要是各类虚词,大多数虚词都是从实词虚化而来的。有时一个字可以用作多种词类。例如,“连”:一个连,连成一条线,连下几天雨,连我都不知道。“空”:对空射击,房里空了,空出一间,空欢喜。“光”:奇特的光,光着身子,磨得很光,光说不干。“圆”:画了一个很圆的圆,终于圆了梦。不论是教学生字生词,或是解释,对兼类词和实词虚化,都应该作适当的启发。

最后,还要提出拼音教学的问题。目前的对外汉语教学,一般都只是把拼音教学安排在开头的语音训练阶段,之后也就用在每篇课文的生字的注音拼读。和母语教学一样,认字之后就把“拐棍”丢了。在对外汉语教学,这是很不合适的做法。在拼音文字中泡大的西方学习者,对于拼音不但不反感、不惧怕,而是很习惯、很有感情的。把拼音教学贯穿始终,是投其所好,使他们扬长避短的教法。

拼音教学贯穿始终对于汉语教学至少可以在两个方面作出贡献。一是可以克服汉字文本不分词连写的缺陷,调动学生的阅读兴趣。现代汉语不但是双音词占优势,还生成了很多三音节的惯用语,四音节的短语在书面语和口头语都有。汉字几千年来都是每个方块独立,从书面上看不出哪些字连成词或语。日语的汉字和假名也是不分词的,但是动词后面有语缀,还能辨别一部分词界,汉语极少有形态特征,对于没有汉字和口语语感的外国人,不论是认读汉字或读出声音,都只能是一场灾难。这是中国老师难以体会到的。如果在课文的汉字上方,全文加注按词分写的拼音,不但可以使他们准确地拼读全文,单音和多音词的各种界限也清楚了。除了教材的课文应该全文注音、分词连写,还应该编有大量的注音读物。外国人向有阅读习惯,受欢迎的读物应该是和已有水平相适应、内容多样可供选择,形式简短、语言浅显、图文并茂、声色兼有、生动有趣的。没有大量的阅读,只靠课堂教学和作业,是很难按时按质按量完成二语习得的。

加强拼音教学的另一个贡献是可以加强口语的训练,提高语音表达的修养。自从汉字记录汉语的书面语通行之后,借助着行政管理和文化教育的力量,历代文人学士所创造的“文言”愈来愈优美,愈精练;另一方面,口语的洪流无所约束滚滚向前,形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白话”。五四以来白话虽已扶正,有些地道的口语成分还是难以进入书面语。不少街上常常听到的“怎么招,不咋地、靠谱儿、三天两头、稀里哗啦、那哪儿成、这不是、可不是、真是的、多得去了、你少来”,这类鲜活的口语,都很难编进对外汉语教材的,应该提倡多编些口语化的“时文”,让外国学生阅读,才能接上现代汉语的“地气”。不论是正课的课文或是课外读物,有了全文注音,才能有效地读准每个字的音,才能说得流利、自然,并符合语调的要求。中国老师自己习惯于“目治”,好像高声朗读只是小学生的事儿,所以常常不注意引导和指导外国学生朗读。

六、结语

汉字和汉语已经结伴几千年,一路走来,相互支持,相互让步,不断达到和谐。三千年前的甲骨文所记录的历史,两千年前的先秦典籍,都说明了汉语和汉字就是发源于中原大地,是中华民族自己的创造,从上古汉语到现代汉语的演变史,也表明它是一脉相承的自源系统。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汉语和汉字才形成了独具一格的类型特征。汉字是由笔画、部件组成的方块形体,形音义相结合,建立了一个字、一个音节、一个意义的统一体,并进入汉语,成为最小结构单位。和汉字相磨合的汉语,则形成了以单音词为核心、以双音词为基础和庞大的多音“语”的词汇系统,建立了以语义为中心、以修辞为手段的字词句层层叠加的言语表达系统。应该说,汉语和汉字的这种类型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这就决定了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学,必须另辟蹊径,必须把语言教学和文字教学紧密结合起来,从二者的相互关系出发,设计特定的教学方案。诚然,作为第二语言教育,也应该符合教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等原理的要求,体现应用语言学的共性,但是,这些共性必须切应汉语汉字的特征,才能使教学工作顺利进行,提高效率,取得最佳效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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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国家汉办,教育部社科司,《国际汉语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课题组.国际汉语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国家标准·应用解读本)[Z].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

[1] 这里所说的“初、中、高”分别对应《汉语国际教育用音节汉字词汇等级划分》中的“一、二、三”三个级别,其中“高级”不包括“高级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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