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方法的批评[]

我今天到这里来讲演，非常愉快!正如到适在改变中的中国来游，一样的愉快；教育方法，是我很愿意讨论的；因为教育就是各种方法。又方法与课程并不相反，我们可以将他合而为一。再我与诸君讨论，特别感觉兴味；因为诸君都是青年，对于问题是很虚怀去研究的。而且在教育上，中国没有旧制的束缚，有机会去实现新的方法。

在讨论各种方法以前，须有批评的标准。旧的观念以为教育须先有课程或内容，然后找出方法。我以为那是不对的。我们先要问：学习（learning）是怎样发生的？他的内容如何？

第一，学习一定要练习（practice），无练习则无学习。例如想学写字，就得去写，想学打篮球，就得去打。此等事我们见得很明显，诸位也许视为老生常谈，毋庸赘述。兹且进一步去讨论。如要学习负责任，必得去作负责任的事情；要学习豪爽的态度，必得去作豪爽的事情；要学习什么，先就要那么做；故要教育儿童，必得使他去做。由此类推儿童的学习，不特使他有良好的知识、技能，并且还要有良好的习惯——要使他的智识、技能和习惯互相联合，构成良好的特性（characteristics）。

今天早晨有一位中国的教育家对我说，中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合作，就是大家通力合作，以求共同目标的实现！如建立一真正良好的政府。假使他的话是对的，那末，我们必须让儿童有种种合作的机会，去练习合作。今天又有一位朋友告诉我说，中国人的个性或个人主义太重，不能一起合作。如这话不错，更应该使学生练习合作。

再进一步讲，合作是有目的的，此目的就是为共同的利益，要使学生照共同的利益去合作，合作的练习总有标准。又我们所谓练习合作，是多方面的：即是练习如何去合作，究竟为什么去合作。现有一儿童，假使他的生活是向前发展的，我们应该想法子去培养他的智识、技能、信心、欣赏能力等；予他们以充分的机会，一步一步地去练习。我参观过的许多学校，都是教师在台上讲解，儿童在下边静听。试问在此种教学方法下儿童有多少机会去练习？儿童能够练习多少重要的东西？我平常参观学校时，最注重的是儿童怎样练习?所练习的是什么？如所练习的东西既少，而又不重要，那么，这不能说是良好的教育。

我参观过一个学校，每个学生都自己去找参考材料，自己去练习；他们所学练习到的东西，既重要又丰富，我以为这是良好的学校。我又看见另一个学校里，有一班正在上国文，教师问一个学生，那学生答话的声音很低，教师走到那个学生的桌子旁边去听他的回答。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不知那班学生，当时学习了什么？我认为他们什么未学习，什么也不能学会，他们所学习的只是懒惰和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我又在天津看过一个学校，教师在讲英文，学生都睡着了；这是很坏的学校，所建设的不过是消极方面的东西，所养成的特性也不是好的特性。我又看过一个学校，每个学生都坐得很直，很能听教师的话，也很注意参观的人；他们只照先生的命令去做而不自加思索。试问中国为将来造就的人才，可以由这样的教育来造成吗？我以为绝对的不能!

学习的第二个原则，是儿童的学习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要学那么做（learn to do），另一方面是学不要那么做（learn not to do）。现在提出一个问题，有一个人开始练习篮球，十次中只有一次掷到篮里，请问：他所学到的是掷中的一次，还是掷错的九次?再说，假使十次中他掷进了五次，我们有三个可能的答案：（一）掷对的五次与掷错的五次相抵消，他什么也不曾学习会；（二）只学习到掷中的五次，对于掷错的五次，是白费工夫，不曾从错的五次学会什么；（三）从中的五次与错的五次都学习了东西。请诸位对于以上三个答案，赶快考虑。公开表决，看赞成那个解答的人多。赞成（一）的请举手。（台下无人举手）赞成（二）的请举手。（台下一小部分人举手）赞成（三）的请举手。（听众差不多一致举手）诸位的判断是对的。学习包含两方面，无论成功或失败都一样是学习，成功告诉我们要那么做，失败告诉我们不要那么做。

现在有一个运动会，两边同样有十二个数目，左边是运动的成绩（record），右边是历史上的年代（dates），使儿童学习，看对于哪边发生较多的兴趣，较容易学会，结果是对于左边的看一次便能记着，对于右边的看许多次也记不清。这就是儿童对于左边的数目感觉兴趣，学习亦自然迅速。故学习不仅是要去练习，还要去练习他所愿意练的，一次练习成功了，他还想练习第二次；即使是他的练习起初失败，他还是要想去练习，最后总有相当的成功。故无论做什么事，失败后发生懊悔的心，不愿再去作，其成功必少；否则仍有相当的成功。因此，我参观学校时就是看儿童学习时的态度，看他成功后是否更要往前去做，失败后也是不是仍然愿意去学习。这就是证明学习的两方面——成功与失败——背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叫做意志（purpose）。

学习的第三个原则是联带的学习（attendant learning）。即学一种东西，同时能够联带地学习许多东西，才算得真正的学习。现在举例来说明这个原则。假使在一个小学里用二十分钟教儿童读诗，学习读诗一事，可以使儿童发生以下各种影响，可见儿童所学习到的不仅是读诗的本身，还有旁的东西。

（一）学习到如何读诗。每个儿童的成就都在零与一百分之间（0—100）。

（二）去学习喜欢诗。如右图所表示，喜欢诗的总在零与正号之间。不喜欢诗的总在零与负号之间。

（三）对于诗的态度的改变。有的儿童最初不喜欢诗，后来不喜欢的程度一天一天增加，有的儿童先不很喜欢诗，但因为一首诗引起了他的兴趣，后来会变到十分喜欢诗。前者倾向是负号方面，后者的倾向是向正号方面。

（四）对于教员的态度的改变。喜欢诗的儿童同时也喜欢教诗的教师，不喜欢诗的儿童往往不会喜欢那教师。

（五）对于学校也是如此。喜欢诗的儿童，也就喜欢这个学校，不喜欢诗的儿童，连他的学校他也不喜欢了。

（六）影响到他升学时对学校的选择。如喜欢诗，也许就愿意升到教诗的学校去。要是他不喜欢诗，他也许还要升学，但不进那教诗的学校。

（七）对于个人的尊重。假使他吟诗时很感兴趣，他走出教室，一定是很愉快满足；不喜欢诗的儿童，必定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现在把各方面都说到了。儿童坐得直否，和其他德行习惯，都和学习有关。儿童每天二十分钟的上课，每天如是，每周如是，每月如是，然后可以建设他的各种的特性。

一次，我坐火车，看见一个人拿一本书打算要念，恰巧那本书的背上有一张红纸条，他立刻就不要念了。我问他是为什么?他说他从前在学校里时有一课本上有红纸条，而那课本是他最不喜欢念的，从此以后，他一见有红条的书，便取抵抗的态度。这足以说明我说的联带的学习。故有的儿童纵然对于历史知识有点心得，但对于教师及历史的本身不喜欢。诸位不信，看有些儿童走出教室的时候，将书往桌上一掷说：“我再也不念它了！”就明白这个意思。总之：联带的学习是要儿童向前发展，将各方面的事物都学会，这种学习才是好的学习；否则只学会一部分，或又并不喜欢，那便是坏的学习。

现在我要提出一个批评各种教育方法的标准原则。假若有一个儿童去学习，当时能明了学习的目的和方法，并且知道联带的学习，这便是好的教育方法。假若他不能了解目的和方法，只照教师所命令的去做，则所得的联带的学习是不好的，这种教育方法，当然也是不好的。故我批评教育上的各种方法，就以儿童学习时是否明了学习的目的和方法，与联带的学习为准。

我们讲学习不能把各方面都讲到，只能就学习的多少利害轻重而论。如下面的图（下图以下各节都适用），假使儿童的学习是在P端，他有极大的目的和志愿去学习；如在C端，便是被教师逼着去学习的。在P端是自愿的，在C端是被动的。而在座各位的学校生活，总是在CP格之中。如其是在P到中点的格内，则学习和联带的学习都是好的，否则是坏的。

现在讨论标准既定，可以向前批评各种的方法。（一）老式的方法（oldfashioned method）（二）道尔顿制（Dalton plan），（三）温纳特卡制（Winnetka plan），（四）设计教学法（projecting method）。

（一）老式的方法 老式方法之下，先定出一定的课程，要教师照样去教，儿童照样去学，把学生分作一班一班，对于个人是无办法的。学生只得依样去做，并不让他知道为什么要去做。间或有少数好教师能使儿童的成就在P与中点之间，能使学生知道目的；但多数的教师所领导学生的活动，是在C与中点之间的。

（二）道尔顿制 道尔顿制是把旧制课程分周分月，儿童是按月工作，学完一门，放在旁边；去另学一门。这种学制，一部分是好的，一部分是坏的。好的方面在使学生负责任和自由工作。不好的方面是学校仍把旧课程给儿童——所不同的只是做的时间由学生自定——儿童与教师，不能有长久的讨论和合作。（少数道尔顿制下的教师能使儿童讨论他的目的，但多数教师仍旧使儿童在C与中点之间活动）课程方面儿童不能说话，因为课程是教师先定好的。

（三）温纳特卡制 这种方法，有一部分似道尔顿制，是把功课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形式的课程，如数学习字等，使儿童自由工作，做完这样，再做那样，但不似道尔顿制先有工约。另一部分是教员与学生在一起做，如文学、地理、历史。在温纳特卡制下，儿童学的东西与应用不相联系，如文学的句读与其应用。诚然，离开用途的学习应该有，但须在儿童有需要的时候才好。在这种方法之下，如教师能使学生感到需要，其成就便在P与中点之间。此制把学校分作两段；形式的与非形式的，应用的与非应用的——如能把两方面相联合便好。此制如有好的教员去运用，比道尔顿制好，比旧制更好。

我在这城里看过一所行道尔顿制的学校，教师并未受道尔顿制原则的限制，而自由做工。我在那里看见一个学生在学中国的运河，他学及运河的历史和影响等，这是很好的，因为他的目的为求对于中国的了解，如果不为此而仅应付试验，便无什么好结果。

（四）设计教学法 教师的目的如与学生的目的是一致的——则学生的成就在P与中点之间，这是最好的方法，与前面三个原则都相吻合。设计教学法便是把目标（aims）和自己的目的（their own）相联合，是我们理想的教育方法。这种教学，无一定方式，给教师和学生许多自由去实现目的。（实行设计教学法之初，须有一周的功夫设计）道尔顿制好像一座房子只起得一半，要很好的教员才能做到图线的P端。设计教学法是比较好的方法，我相信很多好的教员是愿意去实行的。

[1]克伯屈于1927年5月10日在北大二院的演讲，陈科美译，黄镜、周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