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的趋势

现代教育的趋势114

今天所讲的要旨，有两种原理：第一种是关于自动的，第二种是关于社会的。这两种原理，就可算做现代教育的趋势。

自动就是自己动作，自己表现出什么动作来。

说到此地，就要问一句：诸位也曾想过小孩子并没经过几多教导，都会讲本地话吗？譬如中国孩子能讲中国语，美国孩子能讲美国语，是一种天然的可能。但是我们要想，孩子学说本地语，同成人学外国的语言文字一样困难；成人学外国的语言文字，一定要经过许多困难，而孩子能不知不觉地讲本地话，不必经过几多的教练，这是什么道理呢？又如孩子初生以后到五岁时所得到的知识，要比五岁到十岁时学到的多，这又是什么道理？凡教育者都应自问的。这种道理，就是自动探索的好处。我们要研究孩子五岁以前容易学到知识和说话的道理，就得仔细推想，孩子也很想求些知识，并且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要求知识，一定知道是需要的东西，才去讨究的。所以孩子对他的父母姊妹等人，只要能说话，便可向他们要一切心里想要的东西。孩子知道能要即要是很有趣、很快乐的事，可以随便取来享受；但是有许多地方说不出来，便不能到手，于是孩子很觉不能说话是很苦的，便拼命要学说话。故孩子学话是完全被目的所驱迫，虽不要他说话，他也自然要学说的。这一层可以证明自动可以助长求知。因为有一种需要观念在脑里，无论何人，只要有需要观念，便不需他人逼迫，自然会向前进行。所以我们把一岁到五岁的孩子来同五岁到十岁的孩子比较，求知力一定前胜于后，便是这个道理。

现在学校里所教的数学、理科等，与孩子的内心往往不能相应，所以他不感兴趣；教师竭力指导他、责望他，然而他自己不感兴趣，成效总是很微。譬如我们把一个没有进过学校的孩子坐在椅上，教他一种外国文字，他觉跟他没有用处，一定不愿学他。这层可以证明不相应的弊病了。

所以我们学校里教孩子，第一步一定要想怎样使孩子感到有用，他自己高兴去学习；第二步便利用了需要的观念，使他实行，譬如孩子初学到一个新字便想应用彼，即是好例。然而现在学生所受的功课，觉得对他们没有意思，没有用处；好比聚了许多鹅鸭鱼肉之类不就吃，把彼腌起来预备将来受用。现在学校的功课，用脑力记忆者，等将来有机会用时再拿出来用，不同这预备腌腊一样吗？孩子因为要用字才学彼，并不需要特别记忆彼——用脑力死记——同腌腊一样，将来随便吃用的。诸位觉得对学生发问，学生回答的时候，竭力在脑里搜索从前死记的东西来应付，不像腌腊一样吗？这就可以见到不应机会死记是无益啊！所以“需要目的”和“利用机会”这两层，是教育上最紧要的原则。

自动原理是知识的作用，并不是感觉的作用。孩子做事没有人拿原理来教他，让他随便乱做，不是自动；因为缺乏知识和目的等要素。老实讲来，自动是心里想做什么，用了合理的动作来表现。所以一定要学生自己情愿去做，才算自动。譬如我们吃东西，必靠自己肠胃来消化，决不能请他人代消化的。但不合法的学校，很多叫学生呆记，不顾学生自己要不要的；平时叫学生死记，并且到一定时候，逼着他们考试，他们两方都以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但是记忆力代表自动力是太迷误了，同记忆太容易，对于种种心象思想观察等统不相合。譬如我们储藏食物，不吃不消化，虽终日跟着它看，如何能变成血液和种种精力，得到益处呢！所以我们假如死记，不想法去细细咀嚼，一定成效不好。

那么，教员应当使学生怎样自动呢？用什么方法呢？它的结果又怎样呢？

教员只使学生自己做，是不成功的。教员应使学生有一定的目的和需要，然后才有真正利益。所以自动二字，决不是完全的感觉作用；随便想想，便算自动，实在不成事体。我们应当使“感觉”的行动，完全变为“目的”的行动，向着前面做下去，一些儿不停留，结果自然是很好。

自动虽是偏于智识方面，发达他们的智识，不过物质上也不能完全抛弃，应当也去想法发展他们的体格。慈母教养子女，希望他的智识日有进步，因此常常身体使他不动、将来必成愚蠢的人类。学生进学校，智识上的收获，不是一天就能得到。教师要期速效，完全叫他死记，他的结果一定十分愚蠢，智识不会发达。

幼稚院的发明人，他们教养儿童的方法，不但空口说白话，一方面还教他亲手怎样做去。所以应用着这种原理，自小学以上，在学校内找出许多机会来，使学生发生智识上自动的要求、自动的试验、自动的获益。

应用这个原理，教授理化，就可到试验室去指导他实验，使他明白平常所讲受的，是真正的。不然就恐学生发生不信仰。小学里就可预备沙土，地理科中教授自然界一切现状，有时就可模仿堆砌，使学生翔实地明白了解，小学中不但有沙有泥，并且有剪刀有纸板，教员有时教授到什么实物，就可剪出色色的形状，使学生添加证据上的补益。除沙除泥外，还可预备浆糊、毛刷、毛笔等等，将他平日读书的心得，绘画剪裁，贴粘到什么东西上看。教员讲历史，虽是天花乱堕，不过和学生本身上发生不出关系；所以历史不但空口讲，并且用种种方法，做某时代的模型；又把他那里面的故事，编成戏剧。这样，使学生不但觉得历史是和实际人生有关系，又好像自己也生活在那个时代一样。所以我们不但要知道讲堂中所授功课的那时代，是那样，还使他们领略校外的生活，表演它，实地参与它，才是合法。最好教员教历史，关于那时遗留下来的古迹，领他们去看，直接教授。地理教员也应当于本地一切风土形势，都很透熟，教授时务使学生考察周到，发生兴趣。

上面讲的，都是随便举几个例，证明发展学生自动的能力，为非常紧要的一件事情。所以我很恳挚地希望在座的教员，及将来预备做教员的先生们，应该尝试设计用怎样最好的方法，才能使学生得到最大的益处。

假使学校内教员很热心教授，一字一句，不肯放过；因为他热心，学生都很用功，无论什么，都记录下来。但是这种教授法，无论怎样，所教授的学生得益很少；不但益处少，并且学生将所记录的，有时竟不能应用。

我不是讲教员不应该热心教授，热心教授是教育者的天职。不过还得要用种种活动的教授。教员既热心，又有方法，那么，学生多得到利益，自然很多乐趣了。

教师讲的事实，叫学生牢记，然而这许多事实，不会永久占据在他们的脑袋里，并且渐渐要消灭。教师有方法后，学生自然感得很深厚，出了校门，也还保守勿失。所以我们平时考察教员的成绩最好不要看他教授的多少，只要看他教书的方法如何，他能不能引起学生智识的欲望，能不能唤起学生多方面的兴趣。

以上讲的全是自动的原理。

第二种原理是社会的。

许多学生都说，将来学成帮助社会国家，就可证明学生目的在为社会做事情。但是我们要问：校中功课与社会上真有什么益处？受过教育的是不是比较没有受过教育的一定好？要讲这个问题，和自动的原理就很发生关系了。大约中国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发展学生的能力。中国从大革命改造民国后，已历十年，十年的经验，要把君主国一旦变成完全的民主国家，是一定不可能的。因为决不能是一朝一夕的事，须经很长的年代才行。然而我们现时倘使仍用被动教育，不能引起国民的能力，决不能达到真正的德谟克拉西。君主国的时代，被动的教育还可以使人民服从，受少数指挥，就可以了；至于民主国的教育，决定不是这样的。民主的国民，必须人民人人有自动能力、智识，才能达共治之邦。

平常的教员，都以为自己的程度好，智识高，希望自己的学生和他一样造成。这种教员，只需教学生怎样做，完全抹煞学生自己发展的精神。所以我们做教员的，应当把这种的观念打破。

要使中国人人受教育，各个人都能发展能力，才能成就真正德谟克拉西的国家。但是要待中国人人受教育，时间太长，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做到的；所以我们教育界里同人，应当注意，想法在学校中预先去教导他、涵养他、启迪他，用最好的方法，来造成一个真正的共和国家，教成良好的国民。

所以教育不用最经济、最有效的方法，而教员一味注入教授，学生静默听讲，对于中国的前途，着实有关系。教育家教授青年子弟，无分男女，都宜用优美方法，发现精神上的长处，达到真正共和精神之目的。

照这样看来，自动的原理，乃是发展社会目的的目的。

114　1921年4月11日杜威在厦门集美学校的讲演,1921年4月27日《民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