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制度的缺陷以及制度上的补救

四、家庭制度的缺陷以及制度上的补救

全世界家庭制度最成熟的地方就在中国，而且是中国的汉族社会。在其他一些国家以及中国的少数民族，家庭相对来讲都不那么成熟。比如你要画一个谱系的话，中国的汉族可能是在一个端头，其他少数民族，像藏族、彝族、纳西族等，就要依序往后排，相对来讲家庭制度就不那么成熟。藏族的家庭制度相对来讲较弱，藏族传统上没有姓的，在我们看来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的一种过渡，很有意思。到了纳西族，基本是母系社会的，它就没有汉族这样的家庭制度。

导致家庭制度不成熟有很多原因。一个原因是游牧，经常游动；再比如海外贸易；再比如战争；还有一些宗教原因。《圣经》里讲，在上古的时候，摩西发现犹太人崇拜偶像，结果就假传上帝旨意，让这些犹太人杀自己的儿子和兄弟来祭祀上帝，杀了三千多人，那都是有记载的。有个调查，中国藏族的不完整家庭占家庭总数的55%左右，比例很高，这是很早以前的一个调查。什么叫不完整家庭？完整家庭就是夫妇两人加上孩子，不完整家庭就是虽然有一些家庭成员，但没有完整的夫妇。比如说有一个祖母，有一个父亲，有孩子，这就是不完整的家庭，这占很高的比例。当然藏族家庭的不完整性是被它的宗教补充的，男孩子进入寺庙去当喇嘛，他就不能再组成家庭，等等。

家庭制度并不完美无缺。实际上家庭本身也可能会有问题，比如说对婚姻的不忠诚，还有子女不孝顺父母，不去赡养老人，这些都是违反“家庭合约”的。刚才讲，家庭的最重要的一个假定就是家庭成员不能退出，而且是不能不履行自己的义务；但实际上家庭违约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中国古代还有秦香莲这样的故事、陈世美这样的人，中国传统社会还有很多不赡养父母的事情，其实这是家庭制度的失灵。家庭的有效性在于大家有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就是不退出家庭，要履行家庭义务，这种失灵的家庭制度的效率非常低。所以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中，就有一种努力，叫作强化家庭主义的努力。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克服家庭失灵，克服家庭合约的失效。

首先是观念的强化。大家知道，家庭的名称是很重要的，我们刚才讲，藏族传统上是没有姓的，他们男的叫扎西，女的叫卓玛，血脉延续的家庭概念较弱。家庭是要有姓氏的，这其实也不是很自然就有的，中国人有姓氏很早，日本人到了明治维新以后才真正有姓氏，日本人过去也没有姓氏。像中国的其他少数民族社会，像日本社会、西方社会，在这方面都是比较淡的。还有就是家庭血脉延续的记录，就是所谓的家谱。一般的西方家庭是没有什么家谱的，个别的贵族家庭是有的。但在中国，家谱是非常普遍的，我不知道各位家里有没有家谱，我最近看到了我们家的家谱，记了十七代，也不长，从元代开始。这种延续是要有观念上的一种感觉。大家知道，今天你有生命，说明从几万年前你的祖先到现在，血脉是没有断的。大家一定坚信这一点，不然的话，就不会有你了。如果这样的血脉延续没有被记录的话，对你来讲就没有意义，你不知道你是谁。观念上的强化是很重要的。中国人和西方人是一样的，肯定是有血脉延续的；只是在西方这种血脉延续大多没有被记录，他们大多没有家谱。

其次两个比较重要的制度是祭祀祖先和家族祠堂。祭祀就是在强化一种观念，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祭祖的一些经历，家在农村的可能有，我看孔志国写了一篇关于祭祖的文章。各地都不一样。一般的说法中国有四次祭祖的日子：阴历正月初一，就是春节；阳历四月五日，就是清明；阴历七月十五日；阴历十月一日（我也不很清楚。我是根据一篇文章总结来的，我自己没有经验）。孔子说，“祭神如神在”；祭祖如祖在。蒋庆跟我讲，他搞了一次祭祀王阳明的仪式，确实是“祭神如神在”。当没有进入祭祀情景中，你是没有感觉的；进入了，你就有了一种感觉。所以进入祭祀仪式中，人会强化自己作为血脉延续中的一环。这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刚才讲的血脉延续就是家庭的概念，而你不仅是你自己，也是这个姓氏血脉延续中的一环。你前面有列祖列宗，你后面有子孙万代，你有义务把血脉延续下去。这是它的一个基本逻辑。它在强化。

家族祠堂，南方多一些，北方少。我到南方看过一些，包括毛氏宗祠，毛泽东家的，搞得很好的。其实它是家族内的一个家族组织，它的核心是祭祀祖先，除此以外，它要提供家族内的公共物品，所以它能够增进大家族的福利，而且使每个核心家庭有所改进，强化了家庭观念。

当然，在这个社会中还会产生一些文化，像孝的文化、贞操文化，等等，对所谓的家庭合约和婚姻合约有所强化，它不仅是一个家庭内的行为，而且变成了社会要认定的行为。比如说，孝这件事，在传统中国是被称颂的，有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叫举孝廉。还有守妇道的贞节烈女等，是会受到表彰的，有些人为争取这样的事情，就跟现在一样，是要向政府申请的，政府同意了你才能立这个牌坊，不然的话是不能做的。我记得看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人为他母亲申请表彰，申请了好多年也没申请下来。他认为他母亲很伟大，很早就守寡，带着孩子。总之这样的事情很多，是家庭在外部文化上的加强。还有就是法律，法律不是按照个人主义的假定去确定刑罚的。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父母有伤害的行为，要比对其他人的同样行为惩罚更严厉。因为这是按照家庭结构和秩序规定的法律，是可以理解的。在一个社会中，如果一个家庭是一个有效的制度存在，家庭失灵需要补救的话，它就需要一种所谓的强化家庭的制度安排。有的是民间自然形成的，有的变成了文化传统，有的变成了政府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