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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堂全调词笺》序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日昨,政佳先生过访,以《荒堂全调词笺》见示,嘱题数言,弁诸卷首。至于词调之长短,《荒堂全调词笺》中首先列出的《竹枝》、《纥那曲》、《杨柳枝》、《采莲子》、《八拍蛮》等大量小调,多为唐开元间教坊俚曲。另外,《荒堂全调词笺》所填词调中,还有“令”、“引”、“近”、“慢”、“犯”之分,这里也有很多学问。

词,作为古典诗苑中的一株奇葩,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里,已经姹紫嫣红地开放了一千余年了。其间,不仅涌现出无数杰出、优秀的词人,产生了熠熠生辉、声情并茂的海量词章;而且,关于词论、词史、风格、流派的探讨,词谱、词律、词韵特别是词的创作规律、艺术技巧的研究,绵延赓续,佳作迭出,构成了一部完备而丰赡的词学。套用一句古文,可谓“前人之述备矣”。

至为可贵的是,荒堂主人政佳先生,面对古今学人如山如阜、璀璨夺目的学术成果与创作佳绩,并未缩手跂足,空劳企羡,而是有志于继踵前贤,发扬而光大之,积卅载之功,竭一己之力,于《钦定词谱》八百二十六调,精搜勤检,凝神定气,“简练以为揣摩”;在娴熟掌握词律基础上,苦拼成千日夜,每调一词,逐一填写,以为规范,遂成今日之煌煌巨著。不仅在巍峨的词学大厦中填补了一项空白,创辟出新的研究路径;而且,以其八九百首新词的创作,为千年词苑提供一笔粲然可观的精神财富。

日昨,政佳先生过访,以《荒堂全调词笺》见示,嘱题数言,弁诸卷首。灯前展读,爱赏不置,吟哦者至再,确如陶彭泽所言:“诗书塞座外”,“乐与数晨夕”了。至于说到作序,我一向认为,作品摆在那里,尽可由读者自己去赏鉴、去发现。真正的艺术品,总是具有无限的可阐释性,展现出无比丰富的自在空间;而序言充其量也只是一家之言,原无须像撰写作品评论那样,细针密缕,辛苦饶舌。就是说,与其在字数有限的序言中,下大工夫解读个别作品,倒莫如按照古人所说的:“序者,绪也,谓端绪也”,设法帮助读者摸索一种路径、理出一丝头绪来。

词学,原本是一门大学问。作为文学与音乐结合的产物,词又称“曲子词”。“曲子”指音乐部分,“词”指文辞部分,二者不能分开。作者写词,先须创制或选用一个乐谱,然后按照它对声韵的要求去配词,故称填词,或叫倚声。后来,乐谱逐渐亡佚,由按谱填词改为按唐宋人的词作来填写,进而形成固定的词律。关于《荒堂全调词笺》中所列八百多种词调的由来,叩其本源,当有多种情况:一是词名本于诗文,如《丁香结》取自古诗“丁香结恨新”;《蝶恋花》摘自梁元帝诗句“翻階蛱蝶恋花情”;《点绛唇》源于江淹“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解语花》系出天宝遗事;《解连环》则来自《庄子》“连环可解也”;等等。二是词名关照所赋对象,如咏水媛江妃称为《临江仙》;述道情称为《女冠子》;《天仙子》咏天台仙子;《河渎神》赋祠庙;《巫山一段云》写的是巫峡;《醉公子》则咏公子醉也。不过,入宋以后,与此有异,多数词作都去词名甚远。三是因人、因地、因事、因时而定,如《菩萨蛮》,据说是由于唐宣宗时,进贡的蛮女高髻金冠,满身璎珞,宛如菩萨,教坊遂谱成《菩萨蛮曲》;《雨霖铃》源于唐玄宗入蜀时,兼旬淋雨,栈道中闻铃声,因悼念贵妃,遂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荔枝香》原本无名,小部奏新曲,适值荔枝送至,遂以名之;《多丽》,乃张均之妓,善弹琵琶;《念奴娇》应本于唐明皇宫人念奴;咏舞蹈称《踏歌词》,歌泛舟为《欸乃曲》;《更漏子》咏的是夜静更深。这种情况十分普遍。四是原本为乐曲名称,《渔歌子》为渔歌的题目;《竹枝词》来源于巴楚民歌《竹枝曲》;而《风入松》、《蝶恋花》等,都是来自民间的曲调。

至于词调之长短,《荒堂全调词笺》中首先列出的《竹枝》、《纥那曲》、《杨柳枝》、《采莲子》、《八拍蛮》等大量小调,多为唐开元间教坊俚曲。这从唐·崔令钦《教坊记》中也可以得到印证。据称,当时已有三百二十个之多,并且已经出现了长调。迨至南宋时期,词调正式区分为小令、中调、长调;清·毛先舒具体确定为:五十八字以内为小调,五十九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上为长调;而今人王力先生则主张“二分法”,六十二字以下为小令,六十三字以上为慢词。另外,《荒堂全调词笺》所填词调中,还有“令”、“引”、“近”、“慢”、“犯”之分,这里也有很多学问。“令”一般称字数不多的小调、短曲,如《如梦令》、《十六字令》,在唐代词牌中,这类小调很多。词大量兴起后,有些调“引而长之”,遂称为“引”。例如,《千秋岁》,双调为七十一字;而《千秋岁引》则引长到双调八十二字。“近”,与此类似,如《诉衷情》单调三十三字、双调四十五字,而《诉衷情近》为双调七十五字。“慢”与“曼”通(拉长声音叫“曼声”)。《谢池春慢》较《谢池春》增加二十四字(均为双调)。《采桑子》为双调八句四十四字,《采桑子慢》则为双调十九句九十字;《木兰花》为双调八句五十六字,《木兰花慢》则为双调二十句一百零一字。因此,有人把长调称为“慢词”。至于“犯”字,则属于音律问题,与长短无关。

只是词调的源流、长短,就有这些说道;而有关词的韵律、章法、炼字琢句等问题,其中的学问就更多、更大了。即此,也足见政佳先生之深湛学养与娴熟的艺术功力。

依我亲身体会,写诗甚难,而填词尤其不易。表面看去,一些小令与诗差异不大,《生查子》上下两阕,似与两首五绝相同;《杨柳枝》、《清平调》、《八拍蛮》,也看不出和七言绝句有什么差别。可是,如果细细品味、推敲,就会发现,诗有诗的腔调,词有词的腔调,曲有曲的腔调,诗近雅,曲近俗,词的腔调介乎雅俗之间,词与诗互应互和,辅车相依。词不同于诗,却又离不开诗,全无作诗功力,其词亦无足观。说到作词之难,此其一也。其二,宋人沈义父有言:词之“音律欲其协,不协则成长短之诗;下字欲其雅,不雅则近乎缠令(说唱艺术的一种曲调)之体;用字不可太露,露则直突而无深长之味,发意不可太高,高则狂怪而失柔婉之意。思此,则知其所以难”。其三,填词需要选择题旨,有些内容并不适合词作,比如过于繁杂的事体,词难以表达;而关于学问、功德以及过于庄重的题材,也难以入词。其四,词贵有书卷气,胸无文墨,为词难以高妙、古雅;但词又要清空、俊逸,堆砌知识以炫耀渊博,则绝难成为佳作。其五,词讲究音、调、声、律,有四声、五音、均拍、阴阳、轻重、清浊之别,比诗律要更复杂一些,一句不协,一阕皆失光彩。其六,用好虚字,亦填词一大要领。虚字有领起、提携、呼唤、粘合的作用。政佳先生词中,就用了“又”、“须”、“趁”、“对”、“恰”、“奈”、“谁知”、“哪堪”、“只合”、“却总被”、“算只有”、“更须知”等大量虚词。用得恰当,词句便显得劲健、鲜活。其七,古人认为,填词须讲究章法、句法、字法。精于章法,则浑然天成,且能富有变化;句法讲究精练、洒脱;字法超妙者,则新颖、自然。其八,词人离不开“日积之功”,学填词者,无不先是大量读词、记词,或印证于师友,或默识于古人,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时日既久,相浃而俱化,心领而神会,自然胸次渐开,为词亦丰神谐畅矣。看得出来,政佳先生之所以能完成如此浩繁的巨帙,且奇章杰作迭出,说明作者在这些方面是下过惊人苦功的。

概言之,《荒堂全调词笺》取得了两方面的突出成果。在词学研究领域,尤其是词谱、词律、词韵等方面,荒堂主人确是作出了突出贡献,其创辟、综合、规范、演示之功,颇具开创性的学术价值,值得我们充分重视。而其文学创作方面的佳绩,堪称宏阔丰盈,琳琅满目,同样可喜可贺;当然,也毋庸讳言,由于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不可能达致篇篇尽善尽美。这并不奇怪,世间凡是特别规范化的作品,受形式的束缚较多,一般都很难在艺术方面臻于至境;而且,古今卓绝之作,往往产生于“妙手偶得”,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有如趁韵、唱和之作,或一题之下动辄一二百首,其功力固然令人叹服,但“此树婆娑,生意已尽”。就中虽有若干精萃超绝之作,但整体通观,其艺术水准则参差错落,难免伤于凑泊;何况,就体裁、词调而言,任何词家总有其所长,必有所短,所有词调皆能“优为之”,百不一见。苏东坡、辛弃疾也好,周邦彦、李清照也好,最精彩的词作,大都集中在部分词牌上。吴文英的《莺啼序》,二百四十字,为长调之最。张炎贬之为“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而陈廷焯却说“全章精粹,空绝千古”。贬也好,褒也好,反正苏、辛、周、李都不作,并非作不出来,而是觉得不如填各自的《水调歌头》、《贺新郎》、《满庭芳》、《武陵春》更为得心应手。此无他,娴熟与否是也。事实上,对于这类示范性的“全调词笺”,任何方家也不会像对词人专集、选集那样来要求。即使询之政佳先生本人,当也另有追求而毋须挹彼注此也。

承命作序,谊不容辞;意芜言浮,多无足取,识者谅之。

王充闾

201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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