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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祠·五台·云冈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住处在太原附近的晋祠宾馆。出宾馆后门,入晋祠公园。叔虞封唐,其子燮易号为晋,因以得名。晋祠内也就有一匾额,记上桐叶封弟之事。晋祠的妇女形象和水,给人以突出印象。所有这些妇女塑像,均栩栩如生,神态各异,非常美丽。说到水,悬瓮山麓为晋水之源,晋祠向以水自豪。只知北地缺水,不知晋祠水富,难怪其无知了。晋祠亦以盛产大米闻名。一天,饭桌上放了雪白的大米饭,山西主人说:晋祠大米超过小站。

住处在太原附近的晋祠宾馆。这里处于群山环抱之中,精巧建筑成群。每幢建筑各不相同,颇有它自己的风格。主楼开敞宽阔,坐落在一览无遗的大片空地上,呈半圆形。更多的是小楼和平房,隐藏在树丛之中,疏落有致,似分离而又连贯。登高四望,好一片胜地!身居闹市数十年,家居之处,连一棵树也难于望见,突然置身万木之中,真有大苏羽化而登仙之感了。康有为命其所居曰万木草堂,确令人羡。天光微明,鸟鸣与花香隔窗隐隐袭来,急步出室,漫行绿野小径,真感身心一畅。南方的小桥流水,北地的莽莽苍苍,在此兼而有之。

逐渐地,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据说这里有工作人员百余,还有部队驻扎,似乎都未暇顾及经营修整。有些建筑看来久无人居,显然有所毁损。旷野则杂草丛生,树木间亦枯萎,小径亦多未加剪裁,致使壮丽之中略有荒芜之感。这些,不免有煞风景。但是,得天之厚,此处依然令人神往。居此十日,享受之余,心中也带来愧怍:独乐孰与众乐!主楼已开放接待旅游,多处房屋还是居者寥寥。大好之地,来此的人太少了。即使只就生财之道而言,如果修废整旧,多加开放,有何不好。

出宾馆后门,入晋祠公园。右行数十步,著名的晋祠在焉。叔虞封唐,其子燮易号为晋,因以得名。恐怕更多的人是从柳宗元那篇《桐叶封弟辩》得知叔虞封唐之事的。其实此事《国语》、《吕氏春秋》、《史记》以至刘向《说苑》均有记载,不过有的说是周公成其事,有的说是史佚成之。《史记·晋家世》载:“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柳宗元力辩桐叶封弟之事不可信,立论是:“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这个说法并无根据,只因为周公是圣人而从理论上分析。大概柳宗元自己也想到了这点,所以在文末说:“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未加评语。这就留下了一个尾巴,意思是非圣人史佚有可能做这样的事。这件事不管有无,在历史上实在没有多大意义,有考据癖的史家也未见考证其事,倒是因此而给后人留下了一段轶话。晋祠内也就有一匾额,记上桐叶封弟之事。(只记得匾额前两字为“桐封”,后两字不复能忆。)旅游者至此,一面欣赏古文明,一面也就津津乐道桐叶封弟这件历史故事。名胜加上古迹,其意义不只是在游览指南之类的说明书上可以写上对古文明的夸赞,更多的是足以引起游人的兴致。即使有的古迹全出附会,甚至其人其事都属子虚乌有,游人往往也信以为真,乐而道之。认真了反而扫兴的。旧时北京故宫解说员最懂得这个道理,他可以任意胡说一气,相信绝无人当面予以拆穿。

大门以外,远望晋祠,背靠悬瓮山麓,山环水绕,古木参天,一派壮丽景象。入门,殿堂楼阁,亭台桥榭,一层层,一处处,遍布祠中。这些从北魏相沿的历代建筑,加上塑像、雕刻、壁画等,当留待建筑学家和美术家去做细致的研究,区别它的风格,考订它的朝代。那些古迹名胜中少不了的碑文、题字,从唐太宗著名的《晋祠之铭并序》,到清初傅山的《难老》匾,我亦无从置喙,只看到作者多是山西人;所感快慰者,这里没有许多园林名胜都有的乾隆碑文或题匾。第一次去晋祠,匆匆一过,很奇怪,晋祠的主人唐叔虞祠何在,怎么正殿竟是供叔虞之母邑姜的圣母殿?隔数日,黎明再往,才发现叔虞祠居晋祠北侧,不甚显眼。据说圣母殿建于宋仁宗天圣年间,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已有“沼西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的记载,可见圣母殿系后建。尽管我们向讲孝道,但是,帝王之家最贵者并非帝王之母(那是女人!),而是帝王本人(那是男人!),何以邑姜“后来居上”,占据了中轴线上的主殿?也许因为邑姜同是成王之母,太后自然高于被宋仁宗封为汾东王的叔虞。现存叔虞祠也许并不是就北魏原址重建,是否因历代增建而乱了章法?姑存此疑。

晋祠的妇女形象和水,给人以突出印象。从建筑而言,祠内有圣母殿和水母楼。圣母殿有四十三尊宋朝泥塑彩绘人像,除了五尊宦官像,其余均为女官和侍女。水母楼系明建,楼下有铜铸水母像,楼上神龛供水母,两侧有侍女八人,叔虞祠内亦有十二尊多为女性的塑像。所有这些妇女塑像,均栩栩如生,神态各异,非常美丽。到卖品部买纪念品,服务员取出泥制宋侍女像,欣然买了一个,想不到后来在北京派了用场。朋友嫁女,仓促间无物为赠,我对朋友之女说:送你一个宋朝美人吧。

说到水,悬瓮山麓为晋水之源,晋祠向以水自豪。祠内清明透澈的泉水到处可见,智伯渠缓缓而流,在著名的鱼沼飞梁之下,有女濯衣。鱼沼飞梁的两旁为“难老”、“善利”二泉。据说只是难老泉水就灌溉着附近数万亩稻田。在太原下火车,去晋祠路上,看见两旁都是水稻田,我们几个上海来的人颇为吃惊。只知北地缺水,不知晋祠水富,难怪其无知了。其实范仲淹早就写过“皆如晋祠下,生民无旱年”之句。自然,这话有些夸诞,其时水必多被地主豪绅夺去,贫苦农民还是缺水的。为什么有那么一个水母楼?山西朋友告诉我一个故事:主人每天虐使侍女挑水,苦甚。神人给了侍女一条鞭子,轻挥之,瓮中水满。侍女照此行事。主人发现了她的秘密,用鞭猛挥,水大至,侍女坐化瓮中。这就是水母的来历。晋人称瓮,即一般所谓盆,那是用以蓄水的。如今水母楼下层石窟的水母,即系端坐在一个瓮形座位上的形象。这个传说很美丽,为缺水所苦的人,引来了水,牺牲于水。也说明晋水之源亦复缺水,尽管比山西其他地方富水。

晋祠亦以盛产大米闻名。这对我们南方去的人更属新闻。我只知山西刀削面可口,这在北京的晋阳春饭庄早已领略。每遇宾馆食刀削面,必大嚼。一天,饭桌上放了雪白的大米饭,山西主人说:晋祠大米超过小站。初未敢信,一吃之下,感觉是颇像上海所属松江的薄稻,饭润而油,不必细嚼,可以自行从口腔滑下,有如上海本帮菜德兴馆的虾子大乌参。松江的薄稻,特别是农民水稻专家陈永康所种老来青,五十年代中,我在陈永康所在合作社体验生活时,顿顿吃它。几乎不要什么菜,吃得美极了。多年不食薄稻,据同来的松江县委老佘说,早已绝种了。后来,在晋祠一家饭店招牌上,看见写着晋祠大米、刀削面、小米粥字样,更信这当是晋中三味。

饱览晋祠风光复食晋中三味之余,主人又复满足了我们的请求,邀请山西省晋剧团演出一场。山西梆子,无论中路、蒲州与上党,六十年代初都曾深深吸引过我。至今忘不了《雁门关》那样大排场的演出,作者和演员没有丑化萧太后,在这出戏里,她和佘太君同是颇具风度的外交家。高亢激昂而又回旋宛转的唱腔,我以为晋剧是超过豫剧的。上海观众更记得一位演员表演翅子功的绝技,这在其他剧种里是没有的。随着剧情发展,人物心情变化,演员帽边的翅子忽然转动起来。左翅动而右翅停,右翅动而左翅停。心情万分激动,双翅齐抖。一个好演员,身上每一道具都可以作为表现人物的辅助,此周信芳的踢袍、程砚秋的水袖、叶盛兰的翎子功所以驰名一时也。那晚演出了三折戏,我最喜爱《算军粮》。倒霉了十八年的王宝钏,突然出人头地。那位演王宝钏的演员一出场就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儿,与经常所见的《三击掌》、《别窑》的王宝钏迥异,这就抓住特点了。也许这就是戏剧家所谓的规定情景吧。原以为能看到《打金枝》,后来看了过去的舞台纪录片,还加上一部《窦娥冤》。上海观众习惯于看越剧《打金枝》。和晋剧《打金枝》相比,前者似乎演的是市民层家庭儿女之争,后者才像演的帝王将相家中事。帝王将相家中事,特别是在中唐那样安危方定的情况下,免不了带上更多的政治色彩。唐王就那么宽容大度吗?不见得。面对郭子仪那样的重臣,他是不得不迁就。不掌握这个分寸,这出戏是演不好的。从《窦娥冤》中,居然看见了扮窦天章演员的翅子功,实为意外之喜。此片似是新拍,那么,翅子功在山西尚未成为广陵散,又一喜。

几经周折,五台山之行原已差点儿成了泡影,忽然得了一部面包车,急忙兼程前往。毛病也就出在这部天津出产的面包车上。司机小简尽了最大的努力,总是行行停停,来不了劲。车上八个人真是七嘴八舌,把抱怨都集中在天津牌上。原来只要半天的行程,足足开了十四小时,当晚九时车抵五台山麓的台怀镇。感谢两位接待人员,冒雨等候我们。这里本来供人住宿之处就少,现在是除了游人,加上正举行一年一度的骡马大会,四方来者极多,空余的地方就更少了。我们住在一个粮站的招待所,条件自然很差。这时,住房条件无从考虑,疲劳顾不得,饥饿亦在其次,首要的是凉气袭人,人人叫冷。今年夏天北方气候异常,路过北京时如入蒸笼。太原夏天据说从来凉爽,晋祠十天,亦觉有暑气。这一天,去五台山途中,愈走愈凉。到了台怀镇,真觉得如入清凉世界。加了毛衣和外衣,穿上两条外裤,仍感不支。我突然想起解放前四川民间流行的一句俗语:“有朝一日时运转,两条裤子重起穿。”旧时人民多么可怜,穿上两条裤子算是奢望了。五台山原名五峰山,传说文殊菩萨向东海龙王借来清凉石,改变了这里的气候,从此又称清凉山。塔院寺外,至今尚有“清凉胜境”牌楼。未游五台山,先感受了这份清凉。

“天下名山僧多占”,确是合乎事实的概括。五台、峨眉、普陀、九华四山,被称为佛教四大名山。只此四山,就够让人羡慕的了。据说五台山最盛时有寺庙三百余座,民国年间尚存青、黄寺院百余处,以后历有减少,现存者共四十七处,即台内三十九,台外八。“文化大革命”的毁坏,自然是惊人的。我们在五台山实际停留一天,只去了车行可达的六庙,就现存四十七座寺庙而言,也微乎其微,但都留下了红卫兵的“业绩”,尤以镇海寺与南山极乐寺为甚。镇海寺已经破败不堪,少香火,只住着一个喇嘛与一个和尚。两人各管前后院,互不相扰。南山寺系元至元五年(公元一二六八年)建,清续修,直至一九三七年尚有增建。建筑是今古并举,颇具特色。南山寺的毁坏极大,好些殿堂的佛像都砸光了。据和尚说,那些日子,红卫兵每天成批而来,除了推不倒的建筑物,见佛像就砸。我想起川剧《打神告庙》,焦桂英在忍无可忍下,打了海神和牌子哥,那确是对命运的反抗。十年动乱,砸庙宇,毁佛像,是自己给自己开玩笑。这些,自然已成过去。宗教政策在落实,文物保护工作引起了注意。

这六个庙宇,各有其特点。罗睺、塔院、显通三寺紧靠在一起,均在山麓。顾名思义,塔院寺以塔著名。塔是黄教的白塔,高二十一丈,周围二十五丈,据说超过北京北海的白塔。方丈院是很精致的建筑,一九四八年八月,毛主席和周总理过此时曾居留。周总理居处题额“周恩来总理路居旧址”,这“路居”二字,题名殊不妥。镇海寺较小,原为菩萨止水而建,尚存有康熙碑。庙宇虽破败,还可以看出昔日的威严。其南院称为永乐院,从清朝起,历代章嘉活佛住此。现在寺内一个老喇嘛,七十多岁了,自幼出家在此。他还记得那位被国民党政府封为“蒙藏宣化史”的第十九世章嘉住所的情景。他说,那里有兵一连保护他。这位活佛在这里干了不少人间肮脏事。南山极乐寺依山而立,层层上溯,转过一殿又一殿,直至峰顶。大广宗寺也是由山下往上修建的建筑,顶端有观音、文殊、普贤三菩萨殿,是以俗称为菩萨顶。五台崇文殊,三佛并居较少。塔院寺的大藏经阁是很有风格的建筑,现存经藏尚多。殿前悬挂起了乾隆一首歪诗,欠通之极,令人扫兴。我奇怪红卫兵怎么没有把这块匾额砸掉。南山极乐寺的大雄宝殿上,有光绪二十六年慈禧题匾“真如自在”,其字之劣,超过北京所见。

这些庙宇多崇俗称密宗的黄教,是以喇嘛多于和尚,而殿上更多见黄教始祖宗喀巴像,其规模与仪容均远不如北京雍和宫所见。雍和宫毕竟是帝王所居,帝王所营,比佛庙豪华多矣。五台全山现约八十名僧尼,香火逐渐兴盛了,远地来朝香者据称不绝。僧尼均习佛事。薄暮,鼓声传入我们住处。天未明,钟声阵阵。这大概就是从显通寺那个长鸣金钟发出的吧!据说此钟重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半,为五台山最大铜钟。其时我叹为观止。后来在北京去了西郊大钟寺,显通寺的钟自然不能与之相比。这暮鼓晨钟,倒是悦耳,但不能使我入道。韩愈《双鸟诗》有句:“不停两鸟鸣,百物皆生愁。”退之反佛老,以佛老之教喻为双鸟之鸣。在五台山,听听暮鼓晨钟,倒也无百物生愁之感。

在大广宗寺,有意外之遇。听一个喇嘛口音,知为乡人,与之谈,且为小同乡。这个喇嘛法名圣培,俗姓江,原业医,年六十五岁,两月前从四川至此挂单。原来五台山的喇嘛多是著名的能海法师的弟子。能海原是四川一位军人,问道于经学家兼佛学家刘洙源先生,后出家,改入密宗,为成都净慈寺住持,复长期住五台山,弟子甚众。新中国成立后,能海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从前,我常听周太玄先生谈能海事。太玄先生是著名的生物学家与社会科学家,少年中国学会创始人之一。他和其兄晓和先生(地质学家)皆从能海学。在成都时,无论晴雨,伯仲二人各持一黑伞,并肩步行至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佛学社或城北文殊院听能海讲经,从无间断,一时传为佳话。太玄先生在香港时,我记得他总是日中一食,并坚持静坐的。事有凑巧,我的一位长亲原成都华西大学中文系主任程芝轩先生,亦在五台披剃,法名能观,与能海为师兄弟。而刘洙源先生更系世交,曾课馆我家,还是我的蒙师,但我们弟兄姐妹都称他太老师。有了这些因缘,圣培对我非常亲热,初见如同旧识,还一定要给我引见同寺两位能海弟子。其中一位是四川宜宾人,一位是河南人清海法师。清海现为大广宗寺住持。这两位原亦在成都净慈寺。清海只有五十五岁。我说了一句看来不得体的话:“你比圣培年轻嘛!”圣培急忙双手合十说:“罪过,罪过。他是我们的法师。”我急忙致歉。看来佛寺的“职称”比我们研究单位严格得多。圣培说:能海法师一九六七年圆寂于五台山碧山寺。一九七九年三月,政府为他在五台山举行了追悼会。圣培带我到庙左,指着对面远山的一座塔,说那是政府为能海修建的青砖墓塔。我想,用佛家的话说,能海可谓得善果了。

在南山极乐寺,别是一番遭遇:想拜访一位女尼,终不可得。这里住着一位尼姑,法名通愿。电视台放过一部电视纪录片,介绍了南山寺和通愿,因而名盛。通愿是北京大学毕业生,人们一阵误传,附会成另一个名人,游人来此,更想见她了。此事使她烦甚,便躲了起来。我到南山寺,向一位女尼打听,答复是通愿生病,不能见人。隔着门缝,我看见通愿在院内策杖而行,老态龙钟。事后知道,比我们早一天到达的一位北京同行,到底年轻灵活,探得通愿的小尼之名,叫开了门,他和通愿作了一番讨论。据他告诉我,通愿很愿意和人讨论问题,但不愿游人把她当稀奇看。通愿曾经是范文澜的学生。她认为:范老的《中国通史简编》对佛教的批评过分了,任继愈稍好一些。又说:从马克思主义观点自然可以批评佛教,正如同从佛教的观点可以批评马克思主义一样。照她这么说,真成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了。我的同行没有和她辩论。我想,辩也无益,如能说服她,她也不会出家了。因为通愿一九四一年出家于峨眉山,早已不是无知的人。

一夜大雨,寒意倍增,顾不得未尽的游兴,只望赶快下山。车抵沙河镇,人分两路,五人乘火车去北京,我和陈旭麓、丁日初去原平,转火车去大同。老牛破车,折腾一天,傍晚才到原平。途经两县,一为繁峙,一为代县。繁峙几乎全是新建筑,看不出旧时痕迹如何。代县是汉文帝为代王时的封邑。停车公路,远见鼓楼,巍峨壮丽,正面四个大字“声闻四达”明显可见。问路人,知背面为“威镇三关”四字,不知何时所建。

原平县治甚大,招待所也颇具规模。留宿半夜,来不及一瞻丰采,只知道这里是那位曾经在中山陵自杀的抗战名将续范亭的故乡。

夜半,在原平车站候车,复大雨。候车室入站大门紧闭,只得在广场上淋雨。据说这节列车没有软座,我们买了硬席。车上人满,立足也很困难。好容易站稳了,突然一只睡梦中的光脚从座位下伸了过来,不免一个踉跄。车窗紧闭,电扇备而不用。这时,倒又思念五台山的清凉了。

大同,古称云中,居雁门关之北,处内外长城之间,一个令人向往的地方。想起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就颇有一番气概。治戏剧史的人说是舞台上的大面(花脸)起源于武灵王的面具,那当是一种面盔,为防刺杀的。以后,北魏建都于此,辽金两代此处均为陪都,胡汉文化早经糅合了。只看建于一千五百年前的云冈石窟,就可知其时文化之高了。

头天下午,游上下华严寺。寺建于辽代,明时拆为二。天下佛庙大同小异。这两座庙宇却各具特色。上寺的大雄宝殿采用减柱法造,气象森严,为全国现存两个最大佛殿之一。下寺的薄伽藏经殿中的佛像系辽塑,豪放雄伟,别具一格。殿中佛像陈列之法,非如常见佛殿的对称式,竟类如插花,不知是否原来如此。我宁愿因其陈列与一般佛殿不同,而以为这是辽代风格。哪怕是自欺。

翌日,游云冈。雁北地委宣传部的老张说,公路有一段被水冲坏,不知能否到达。他知道这话会给我们多么大的失望,尽量把话说得轻松些。感谢被老张誉为地委最好司机的小曹,在几乎无路可走的情况下,驶车转来绕去,经大同矿区折回而达云冈。半小时的路程,车行两小时半,但绝非那个面包车一般在五台途中的行行停停,而是一路顺风。云冈游人还是不少,原来他们是停车徒步涉水来的。

我们流连在云冈石窟半日,对于这东西长约一公里的古代文化的珍宝,只是览一大概。第一至第四窟未开放。从第五窟看起,一窟有一窟的佳处。粗粗一看,佛像大体相类。细审之,各尽其妙。我不想在这里谈宗教的作用,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也用不着说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这是极为明显的事实。没有劳动人民的伟大创造,我们的古文化不会流传到今天。我所想的,是艺术创造与宗教相结合所产生的结果。信教者的虔诚与狂热,驱使他利用一切可能传其教义,但其结果,产生了诸如建筑、艺术等等文化上的珍品,其影响当然远比宗教本身受到人们的珍爱与重视多多,这恐怕是宗教宣传者始料所不及的。就以游云冈石窟或佛殿庙宇的人说吧,恐怕因为看了佛像庄严而信佛的人是没有的,这些瑰宝,只有给人们以对古文化的景仰。即使是对佛教徒,庙宇的宣传作用必然小于佛经。在云冈,遇见两个从福建来的小和尚,只有二十岁,看了这些石窟佛像,从宗教上说,他们也不甚了了。还见着一群讲英语的西方游客,其中有一位剃光头的洋和尚,听他们说话,也无一语涉宗教。那么,吸引他们——这位洋和尚和两个福建小和尚的,也依然不纯粹是宗教,更毋宁说主要还是文化艺术。由此,我想,那些砸庙宇佛像的红卫兵,真太天真。他们所毁灭的,不是迷信,而是文化。他们对于宗教与文化的关系,真是无知。

我无意于停留在夸赞古文明。一个民族只是夸耀古文明,而不奋力以进,建设好今天和未来,古文明也就可能成为历史因袭的重担。云冈归途,多见煤矿之落后,工人生活之艰苦,此念油然而生,更感实现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迫切。

一九八一年九月十二日

(原载一九八二年三月八——十日香港《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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