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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愿终身为记者

时间:2022-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此信原发表在《大公报》上,由总编张季鸾亲自操刀。公开信发出一周后,张学良亲自护送蒋介石回南京。父亲去世后,家无长物,张季鸾随母亲扶柩返回故乡。从政绝非张季鸾本意。张季鸾得知,愤然挺身秉笔,在报上揭露真相,当晚他就锒铛入狱。报社大政方针,三人商而后行;有分歧时,少数服从多数;各不相同时,以张季鸾意见为准。为此,张季鸾提出了著名的“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举国惊愕。一周后,西安城上空,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当然,时局虽严峻如酷冬,令国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但那年的冬天却还没开始下雪。从天而降的,不是雪花,而是飞机撒下的一张张雪白的纸片。准确地说,是一封《给西安军界的公开信》。

此信原发表在《大公报》上,由总编张季鸾亲自操刀。信写得真挚恳切,入情入理:“……(东北军)是‘九一八’国难以来关于东北唯一的活纪念。你们在西北很辛苦,大概多带着家眷,从西安到兰州之各城市,都住着东北军眷属,而且眷属之外,还有许多东北流亡同胞来依附你们。全国悲痛国难,你们还要加上亡家的苦痛。……大家同哭一场!这一哭,是中华民族的辛酸泪,是哭祖国的积弱,哭东北,哭冀东,哭绥远,哭多少年来在内忧外患中牺牲生命的同胞!你们要发誓,从此更精诚团结,一致地拥护中国……我盼望飞机把我们这一封公开的信,快带到西安,请西安大家一看,快快化乖戾之气而为祥和。”

无数将士捧信痛哭。信柔化了从东北逃难而来的军人的心,特别是“带头大哥”张学良。公开信发出一周后,张学良亲自护送蒋介石回南京。

这封不到两千字的公开信,着着实实改写了中华民族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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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祖籍陕西榆林,但他的童年是在孔孟之乡度过的,因为他的父亲考中进士后以知县分发山东。张父为官清廉,虽不富有,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张季鸾也沿着学而优则仕的路子按部就班地前行着。

上天只需动动小指头就能轻易毁掉人们的幸福。张季鸾十三岁那年,上天毫无预兆地收去了他的父亲。父亲去世后,家无长物,张季鸾随母亲扶柩返回故乡。“一路风雪向榆林”,三个年幼的孩子与一个小脚的中年女人,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历经千辛万苦,只为圆父亲落叶归根的心愿。故乡是陌生的,几间旧屋,虽遮蔽起一方家院,可家已一贫如洗。在那个丈夫如天的时代,夫亡,无异于天塌,好在望子成龙是母亲们的普遍愿望,而他那小脚的母亲,是个非常有智慧的女子,她不仅没被压垮,没有茫然无措,还毅然决然扶柩回乡,可见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张季鸾得以就读烟霞草堂,师从关学大儒刘古愚。后到省会西安应试,又深受学台沈卫赏识器重,才有幸获得推荐考取官费留学日本的机会。这个孤贫少年的命运从此改变。

在日本,张季鸾勤学苦读,他攻读政治经济学,课余主编《夏声》杂志,鼓吹革命,并常为国内报纸写稿。他的人生,自此与记者这个行当结下不解之缘。他立志当一名新闻记者,以文章报国。留学日本五载,他好学深思,对日本的历史政治、思想文化社会思潮、风俗人情,尤其是明治维新后的变化,都做了深入研究。他的日文水平相当高。在中国留学生中,日文写得流畅清丽的,首推张季鸾的论文和戴季陶的书信小品。在日本期间,好多友人邀请他加入同盟会,都被他婉拒:“做记者的人最好要超然于党派之外,这样,说话可以不受约束,可以宣传自己的主张,也易于发挥自己的才能,更容易为广大读者所接受。”这大概是他“报人不党”的思想发轫。

张季鸾

学成归国后,张季鸾先在乡贤于右任主办的上海《民立报》任记者。《民立报》是当时颇有影响的报纸。辛亥革命后,经于右任推荐,他担任孙中山秘书。他那雄健的笔力、端庄的行文,颇受孙中山青睐,洋洋千言的《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让世人惊艳,但他一直自谦,说那是孙先生的旨意,他只是代笔。孙中山的就职仪式,他及时向《民立报》拍发新闻电,报道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和大总统就职盛况。这是中国报纸第一次拍发的新闻专电。

从政绝非张季鸾本意。随着孙中山无奈去职,他也甩手离开,重操旧业。袁世凯当上民国大总统后,秘密向英美等四国借款,伺机向南方用兵,镇压“二次革命”,并一手策划刺杀宋教仁。张季鸾得知,愤然挺身秉笔,在报上揭露真相,当晚他就锒铛入狱。出狱后,他在上海先后任《大共和日报》编译、《民信日报》总编辑、上海《新闻报》驻北京记者和北京、上海两地的《中华新报》总编辑。他的直声、文名天下闻名,但当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新闻行业的外在环境恶劣,张季鸾的磐磐大才,一腔热血,仍无施展的舞台。1917年,他又因披露段祺瑞以胶济铁路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的真相,再度身陷囹圄,一关就是半年。出狱后,他“不思悔改”,继续揭秘,撰写发表了《铁窗百日记》长文。于右任曾评价他:“恬淡文人,穷光记者,呕出肝胆。”

他曾遇到可以发大财的机会。1925年,由同乡好友河南军务督办胡景翼推荐,他被任命为陇海铁路会办。这是当时数得上的肥缺。结果,上任不到一个月,他就拂袖而去,说:“不干这劳什子,还是当我的穷记者去!”他随后去了天津,一时无固定工作,仅凭稿费维持生活,做起了“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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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园丁需要一块花圃,英雄需要用武之地,有一张自己做得了主的报纸,是张季鸾多年的心愿。1926年春,天津《大公报》停刊。张季鸾、胡政之、吴鼎昌这三位都曾留学东瀛的老友风云际会,志趣相投,决定接办下来,做一番事业,办“新记”《大公报》。

吴鼎昌出资五万元,任社长,只负责采购白报纸,不过问具体社务;张季鸾任总编辑兼副总经理,主持编辑、言论工作;胡政之任总经理兼副总编辑,总揽经营及人事大权。报社大政方针,三人商而后行;有分歧时,少数服从多数;各不相同时,以张季鸾意见为准。为保持报社的独立性,拒绝接受外股投资。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五万元赔光了事。为此,张季鸾提出了著名的“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简而言之,“不党”就是纯以公民地位发表意见;“不卖”就是不以言论做交易;“不私”就是报纸并无私用,愿向全国开放,使为公众喉舌;“不盲”就是不盲从、不盲信、不盲动、不盲争。这是中国第一次由一份民间报纸亮出追求独立的新闻舆论旗帜。在后来十五年的办报生涯中,张季鸾不仅一再重提“四不”方针,且忠实履行了这一庄严承诺。

张季鸾也没有料到,他们不但没有赔光本钱,而且短短几年就成为国内最有影响的报纸,成为新闻行业的一面旗帜,一纸风行,朝野侧目。出色的经营方式,让报社赚得钵满盆盈。更可贵的是,报社人才辈出,王芸生、曹谷冰、金诚夫、李子宽、徐铸成、萧乾、范长江等一批报界干将脱颖而出,令同行羡慕不已,这些人才,同时也是报社笑傲江湖的根本源泉。吴的资本、胡的经营和张的文笔,像并驾齐驱的三驾马车,带着《大公报》驶向辉煌的巅峰。

张季鸾深知要实现“四不”方针,保持文人论政的独立性和纯洁性,就必须“不求权,不求财,并且不求名”。因此,在接办《大公报》初期,张季鸾就决定写评论不署名,并一直奉行不悖。“四不主义”在写作上具体表现为“立意至公,存心至诚,忠于主张,勇于发表”的言论信条。他始终提倡“对政治,贵敢言”,以文人论政而不参政的方式,臧否人物,议论时弊,对时局进行尽可能公正的报道和有胆识的评论。他曾有“三骂”脍炙人口,发表社评《跌霸》,一骂军阀吴佩孚“有气力而无知识”,二骂汪精卫“好为人上”,三骂蒋介石“不学无术”。面对蒋介石连续多次“围剿”红军,《大公报》在追踪报道中,不乏肯定红军的文章,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要求各家报刊一律称共产党为“共匪”,只有《大公报》从未服命。1935年,在国民党的一片“剿匪”声中,《大公报》却发表了范长江采访延安的稿子,报道了陕北真相。为此,蒋介石把张季鸾叫到官邸训斥,两人大吵一架。

张季鸾对于国家的忠贞并不是做喜鹊,而是做乌鸦,做不信东风唤不回的啼鹃。他的文章情文并茂,字字经得起推敲,并不像他自己所说“早晨还有人看,下午就被人拿去包花生米了”。《大公报》元勋徐铸成说:“张先生的白话文,还有裹过脚的痕迹,但字字句句,朴质沉痛,写出了中国人民心底的悲忿和沉痛。”“唤醒了多少意志本来并不坚定的人,使国家一时免于陷入‘瓦解土崩’之局。他的一声棒喝,应该说关系不小。”张季鸾的文章常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就在于“字字句句,朴质沉痛”,就在于他不仅有见识,站得高,看得远,看得深,同时也在于他的“笔锋常带感情”。张季鸾曾传授给“接班人”王芸生二十字秘诀:“以锋利之笔写忠厚之文,以钝拙之笔写尖锐之文。”在主笔《大公报》的十五年里,张季鸾大多是这样度过的:“深晚,他才回到编辑部,着重要稿件,审阅小样、大样,然后写社评。写前,必先问排字房有多少社评地位。他有这样的本领,写得刚刚排满,不用抽条,也不要加条,而读时,则完全看不出有故意压缩、言有无尽或故意拉长的痕迹。写时,不仅一气呵成,常常因为时间紧,他写好一段,就先裁下付排。最后,全文写完,打上小样,再加润色。有时,来了最后消息,社评必须更改,他也能在原行数上改动,免于排字房的大调动。”只此情景,便可想象报端那些激扬文字,需要何等才情才能成就。

辛勤耕耘终获回报。1941年,《大公报》获得国际大奖——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奖,这是中文报纸首次获此殊荣。重庆新闻界举行了隆重的庆祝会,张季鸾在会上总结说:“即不望成功,准备失败。报人天职,曰忠、曰勇。忠即忠于主张,此则须经过评审研究,不得固执偏见。勇则勇于发表之论,此则时时准备失败,方能做到‘勇’字。”他准备失败的秘诀有双重含义:一是要随时准备与政府或当地官厅冲突,随时准备因报纸坚持自己的言论而失败。二是要随时准备与社会空气冲突,宁愿使报纸的销数跌落也不改变报纸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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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与蒋介石的关系,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他们都曾留学日本。张在日本主编《夏声》杂志,声名初露时,蒋就有所耳闻。辛亥革命前夜,一批批热血青年陆续回国,蒋、张也差不多同时回国,一个操枪,一个捉笔。辛亥革命被“摘桃子”后,已是著名记者的张季鸾因勇敢披露袁世凯和段祺瑞的卖国行为,两陷囹圄,令蒋深为钦佩。但张季鸾对蒋介石下笔毫不留情。1927年,蒋介石事业初成,新婚宴尔,春风得意。不意张季鸾先后发表《党祸》、《蒋介石之人生观》两篇文章,结结实实地给了他当头一大棒。尤其是后文,他斥责蒋“离妻再娶,弃妾新婚”、“兵士徇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点”,还骂蒋“不学无术,为人之祸”。张氏文章冷嘲热讽,淋漓尽致,砸到痛处,正中要害,让一代枭雄蒋介石彻底领略了张季鸾笔锋的犀利。要说,蒋介石还是有点风度的,他不但没有恼羞成怒,惩罚张季鸾,还下决心结交他。那个年头,遭到暗杀的报人还少吗?百日之内,就有邵飘萍与林白水惨遭杀害,哪家稍微有点骨气的报社不曾被封杀停刊过?

1928年6月,北伐军攻至京津。在老友邵力子和陈布雷的牵线下,张季鸾与蒋介石在郑州初次晤面。初步缔交,双方都还满意。相识后,他们又相处得若即若离。蒋的“文胆”陈布雷曾说过:蒋介石对张季鸾的器重,除张的文采出众,人品端正,操守清廉外,是蒋“爱屋及乌”。蒋对陕西人印象颇好,是因他在黄埔军校有些学生的“卓著才干”所形成,如关麟征、杜聿明、董钊、张耀明、刘玉章、胡琏、高吉人、张灵甫等陕籍将领,他们曾追随他鞍前马后,南北征战,“忠心不二”。蒋介石曾对人夸奖说:“陕人是龙不是虫。”

郑州之晤后,蒋介石对张季鸾的好感,对《大公报》的属望日渐加深。他每日必看《大公报》,在办公室、公馆、餐厅各放一份。中原大战前夕,蒋介石想起张季鸾,更想把《大公报》推为全国舆论权威中心。1929年12月27日,蒋介石以国民政府主席身份通电全国报馆,发出求言诏书,电文的抬头为:“大公报并转全国各报馆钧鉴。”此电一发,无形中确定了《大公报》的舆论权威地位。在纪念《大公报》发行一万号时,蒋介石送来亲笔题写的“收获与耕耘”贺词,称该报“改组以来,赖今社中诸君之不断努力。声光蔚起,大改昔观,曾不五年,一跃而为中国第一流之新闻纸”。1934年夏天,蒋介石在南京大宴百官,紧靠蒋左手席位就座的竟是一介布衣张季鸾,而且蒋还频频给张斟酒布菜,二人谈笑风生,与宴的人莫不有“韩信拜将,全军皆惊”的感叹。

此后,张季鸾参与国民政府的最高决策,内政外交,与闻密切。蒋介石对他言听计从。但当蒋试图延请他正式从政时,张季鸾却委婉又坚决地拒绝了。他没选择走好友吴鼎昌的路子——吴受到邀请后欣然出仕,历任国民党多项要职。“戴盆何能望天”,他要像胡适一样,保持平民身份和民间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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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国,张季鸾是著名的知日派人士。“九一八事变”后,他奋笔疾书多篇社论,既强烈抗议日本侵占东北,又斥责国民党当局误国殃民。他在《大公报》的社论《望军政各方大觉悟》中指出:“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国家今日受此奇辱,人民遭此奇劫,凡过去现在政治上负责之人,虽自杀亦无以谢国民,一笔误国殃民账实已不堪算,不能算!而今日外患凭陵,兆民水火,国家人格被污尽,民族名誉被毁尽!”他的民族大义、家国情怀,他的忧心和悲愤,力透纸背。

抗日战争爆发后,《大公报》辗转流离,虽仍在困境中坚持出版,但是对于报纸和报人的功效,张季鸾却相当沮丧悲观:“自抗战以来,时时觉得自己的存在太渺小了,也太无用了!人们常夸奖言论界,一支笔抵多少毛瑟,然在这两年大战中,实在感觉一张报还不如一个兵。”严峻的时势使张季鸾个人民族情感骤然迸发,他的言论态度急剧骤转。他深深反思:“夫自由云者,最浅显释之,为不受干涉,其表现为随意发表。是则责任问题重且大矣。国难如此,不论为日刊、定期刊或单行本,凡有关国家大事之言论,其本身皆负有严重责任。”他倡议要保卫民族自由,必须牺牲许多个人自由。此时,在他心中,责任重于自由,个人服从民族。张季鸾审时度势,申明大义:任何私人事业,与国家命运不可分,报纸亦然。此后《大公报》一反往日“人不隶党,报不求人”的铁骨傲气,表示在汉在渝,都衷心欢迎检查,因生怕记载有误,妨碍军机,并且精神上将这一张报完全贡献给国家,听其统制使用。

张季鸾的突然骤变,不少人以为是对蒋介石的知恩图报,其实,他不过是基于民族大义的考量。日本铁蹄在华夏大地肆意践踏,中国再也不能一盘散沙了。没有政权中心,群龙无首,就要挨打,就要亡国。张季鸾觉得,当时只有国民党执政的国民政府,才能承担起领导全国抗战的重任,只有拥护国民党为“政治中心”,国家事业才可达成。张季鸾的这个主张就是“国家中心论”。其实,张季鸾对蒋介石的态度是有所保留的。他曾对好友感慨地说:“我的中心思想,是要抗战救国,必须要有一个国家中心。蒋先生有很多地方也不尽如人意。但强敌当前,而且已侵入内地了,没有时间容许我们再另外建立一个中心。而没有中心,打仗是要失败的。所以,我近几年,千方百计,委曲求全,总要全力维护国家这个中心。”他进而说:“当然,我仍希望蒋先生从一党一派的小圈子里跳出来,真正成为全民的领袖。建国大业如果在他手里一手完成,可以顺理成章,省事得多。但那时我们要坚持一个口号,即国家至上,民主第一。以此号召全国合作。”自始至终,张季鸾考虑的,都是国家利益。

《大公报》全力鼓吹抗战,激励民心士气,被称为“战时精神长城”。1938年7月,《大公报》发表蒋介石署名的《抗战周年纪念日告全国军民》,此文是张季鸾代笔,其中的“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军事第一,胜利第一”更是他的得意之笔。1941年8月,张季鸾病重。在逝世前十九天,即8月18日,接替他主持《大公报》笔政的王芸生去看望他。当日,正值日寇飞机对重庆日夜“疲劳轰炸”。张对王说:“我们应该想个说法打击敌人。”王说:“敌机来了毫无抵抗,我们怎么可以用空言慰国人打击敌人呢?”良久,张季鸾忽然拥被而起,兴奋地说:“今天就写文章,题目叫《我们在割稻子》。抗战到今天,割稻子是我们的第一等大事。有了粮食,就能战斗。”就这样,由张季鸾构思策划,王芸生执笔,产生了这篇极大地鼓舞了抗日军民斗志的社论,让无数陷入黑暗、陷入绝望的中国人,重又燃起希望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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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学识渊博,交游广泛,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自蒋介石以下,举凡政坛领袖、学界名流、商业巨头、金融大鳄,皆乐与他为友,并引以为荣。他的友人中有些角色比较特殊,如:西藏的达赖和班禅,都与他互相仰慕,书信来往;戏曲名家梅兰芳、俞振飞都视他为高端票友;“黑老大”杜月笙则称他为“四哥”。

张季鸾信仰并奉行“报恩主义”:报亲恩,报国恩,报一切恩!报人邵飘萍被张作霖杀害后。张季鸾刚从上海流落到天津,经济上也捉襟见肘。但他慨然相助,把邵的母亲和遗孀祝文秀接到天津,一住就是三年,还每月给她们一百元。在当时,这相当于一个高级编辑的月薪。淞沪会战期间,张季鸾老年得子,人生大喜,亲朋好友、党国权贵,赠送了许多贵重金银饰物作为贺礼。他推辞不得,便集中封存,并说:“抗战期间,前方将士为国洒热血牺牲,后方民众死于炮火或家破人亡者不知几万家,我张某不能为得一子而收此巨礼。”及至1939年香港各界举行国庆大献金时,他慷慨解囊,把这一大包金银首饰悉数捐出。妻子想留下两件作为纪念,也被他劝阻说服。

1937年,张季鸾与夫人陈孝侠、儿子张士基摄于香港

张季鸾为人简淡放达,人缘极佳,又特别喜欢扶掖年轻人。1940年前后,他到香港小住养病。当时,港版《大公报》由其得意门生徐铸成主持。徐平时工作忙。一天,徐午时方醒,张打来电话,说:“叔平先生今午邀我吃便饭,请你作陪,你赶快来吧。”当时,季鸾先生已难得写文章。徐到方家时,张笑着对他说:“为了让你安心散淡半天,我今天早晨已把社评写好了。”于是徐偷得浮生半日闲,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午牌。

1941年9月6日,抗日战争至艰时期,张季鸾病逝重庆,他临终前的遗嘱中有段话感人肺腑:“愿我社同人,痛感时会的艰难,责任之重大,本此方针,一致奋勉,务尽全功;尤宜随时注重健康,以积极精神,为国奋斗。至于余子的教养,及家人之生计,相信余之契友必能为余谋之,余殊无所萦怀,不赘言。”他所感念的只有国家、抗战大业和大公报社,至于妻儿,亦无财产所留。一代忧国忧民的报人,终没能看到抗日战争胜利,国家昌盛。

20世纪50年代末,台湾海峡彼岸,耄耋之年的于右任为《报人张季鸾》一书作序,慨然题诗:“为报榆林张季子,飘零遗稿竟编成。于髯今日还诗债,怅望中原有哭声。痛心莫论大公报,民立余馨更可思。发愿终身为记者,春风吹动岁寒枝。”此痛此哀,任是挪亚方舟,也载不动了。

张季鸾之与《大公报》,犹如勤勉敬业又技艺精湛的园丁,以笔为锄,侍弄得一圃花卉姹紫嫣红,芳香宜人;他更以一腔热血,在那个雨横风狂的年代,在飘摇晦暗的荒原,扯起一面大旗,让人心在载浮载沉的动荡中,有了方向,有了依傍。他走后,《大公报》便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注定要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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