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殖民者语言政策的局限性

自公元15世纪末新航路开辟、“新大陆”发现之后，伴随着欧洲强国如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等国的殖民扩张，它们的语言倚仗其先进的生产方式、经济和军事力量，将各自势力范围内的本土语言推上了同化的道路，利用宗教手段，竭力推行“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种语言”政策，致使少数民族语言和土著语言大量消亡。

西班牙国王因此要求所有在菲律宾的传教士要学会当地的语言，天主教会施行调适主义 (Syncretism) 的传教路线。传教士注意学习和使用当地语言，以便广泛接触当地居民，宣传基督教教义。如一名耶稣会教士曾在74天内学会比萨扬语，他在传教活动中就得到了许多的方便。多明我会专门组织了泰加洛语的学习班。方济各会教士更认为: 如果不学会当地语言，传教活动中将无所作为。他们熟悉当地语言，用以翻译和解释《教理问答》等宗教小册子，传教士采取的这种方法，在群岛各地均收到较大的成效。由于学习了本地方言和在他们的传教活动中应用方言，这些西班牙的修士们偶然保存了菲律宾的许多本地方言。[1]

西班牙传教士在翻译天主教经典著作时重视方言的研究工作，并编写出版了大量的语言研究成果，直接推动了菲律宾民族语言的发展。另一方面他们同时将拉丁字母引入菲律宾当地语言的书写系统中，用拉丁化的方式重构菲律宾民族语言，使当地古文字开始了拉丁字母化的过程。“凡是西方基督教在无文字社区传播的地方，它总是引入一种拉丁文字的变体来书写当地无文字的语言; 当这种宗教传播到文字社区时，这一新宗教带来的结果便是取代当地的文字系统而不是取代该社区所操的语言。”[2]胡安·德·普拉圣西亚神甫出版的西班牙语和他加禄语的《基督教教义》，以罗马拉丁字母字符的形式将西班牙语的天主教义翻译成他加禄语。[3]早期的西班牙传教士是最先著作菲律宾方言的语法和字典的人。第一部出版的他加禄语语法书，名为《他加禄语的艺术和规则》，是西班牙多米尼甘教派的修士弗朗西斯科·布郎卡斯·德·圣·何塞 (Francisco Blancasde San Jose)写的，他被称为“他加禄语的德莫塞内斯”[4]，因为他能说流利的他加禄语。

虽然西班牙语在菲律宾不像在墨西哥和其他拉美国家那样成了国语，但它丰富了菲律宾语。据语言学权威统计，在菲律宾国语他加禄语中，大约有5000个从西班牙语里借用的词汇，菲律宾成了亚洲唯一说西班牙语的国家。[5]发起菲律宾革命的知识分子精英，多数人能讲西班牙语和他加禄语两种语言，但是西班牙语讲得更好一些，他们宣传在菲律宾近代影响深远的思想解放运动和民主改革运动。在这场思想解放运动中，出现了一批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艺术家。[6]1892年7月3日，他们在马尼拉成立了菲律宾同盟 (La Liga Filipina)，其宗旨是将整个群岛统一成为小而精、充满活力、成分纯粹的团体。后来，这个团体于1897年5月31日宣告成立共和政府。《破石洞宪法》(Biakna Bato Constitution，以《古巴宪法》为基础) 即《菲律宾共和国临时宪法》于1897年11月1日，用西班牙语和他加禄语两种语言颁布。该宪法的第8条规定: “他加禄语将是共和国的官方语言。”

然而，单语制的理念和殖民统治的需要实际上将西班牙在菲的语言政策导向了分化的模式。分化殖民语言政策的实施严重阻碍了西班牙语在菲律宾的传播。[7]分化主义模型的语言政策出于单语制的理念，排斥居于弱势地位的语言，使得那些使用弱势地位语言的族群成员难以进入主流社会机构。[8]传教语言的“方言化”是当时“适应”传教方式的一种重要表现，[9]这使得很多菲律宾当地语言得以保留甚至发扬光大，但却限制了西班牙语的扩张。西班牙语的使用都局限于少数上层殖民官员和传教士范围内，因此西班牙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是除西班牙人外，被少数权贵所掌握的“贵族语言”。后来随着殖民统治的需要，西班牙权贵、精英极力禁止菲律宾人使用西班牙语，长达300多年的殖民统治时期，西班牙语在菲律宾只不过是一种“官场和官方用语以及菲律宾贵族阶层用语”。[10]再者，由于留守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统治者人数不多，菲律宾当地人口结构没有任何改变; 再加上西班牙人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方式使菲律宾人只能在其殖民管理体系中担任最下级的官员，西班牙殖民者与普通菲律宾人之间很少交流，因此除了官方交际以外并不需要使用西班牙语。分化使社会结成异质的、封闭的社群，不同社群之间的联系和互相来往交际很少。社会分化决定了语言的分化。加上为了传教而采取的方言化政策，也减缓了西班牙语的传播速度，压缩了其深度和广度。以至于美国从西班牙手中抢占菲律宾时，西班牙人的语言文化在菲律宾的影响力极其微弱。“根据《大西洋年鉴》的数据，1903年人口统计表明，750万人口中只有80万人说西班牙语。15年后，说西班牙语的人有757，463人，70年后的1988年，说西班牙语的人占39%。”[11]

综上所述，西班牙在菲律宾实行分化的殖民语言政策，限制、禁止菲律宾人讲西班牙语，仅使西班牙语成为少数精英和权贵阶层的语言。西班牙语在菲律宾之所以被边缘化而没有得到推广，源于西班牙统治者的傲慢、曲高和寡，也源于没有用立法形式强势推行。

[1] 〔菲律宾〕格国雷戈·F·赛义德: 《菲律宾共和国: 历史、政府与文明》(上册)，吴世昌译，上海: 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304页。

[2] 〔美国〕Ferguson C. A.， “Religious Factors in Language Spread”， in R. L. Coopered.，Language Spread.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2.

[3] 施雪琴: 《16—17世纪西班牙传教士与菲律宾民族语言的发展》，载《东南亚》，2003年第3期。

[4] 德莫塞内斯 (Demosthenes，公元前384—322) 是古希腊雅典的政治家，以善于作公开演说著名。〔菲律宾〕格国雷戈·F·赛义德著: 《菲律宾共和国: 历史、政府与文明》(上册)，吴世昌译，上海: 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304页。

[5] 张成霞: 《菲律宾的殖民经历及产生的社会文化影响》，载《黔西南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年第1期。

[6] 〔美〕罗伯特·卡普兰、〔澳〕小理查德·巴尔道夫: 《太平洋地区的语言规划和语言教育规划》，梁道华译，北京: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78页。

[7] 陈兵: 《西、美殖民菲律宾时期的语言政策对比研究及其启示》，载《云南师范大学学报 (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 》，2011年第9卷第5期。

[8] 〔德国〕柯尼格·马蒂亚斯: 《文化多样性和语言政策》，冯世则译，载《国际社会科学》，2000年第3期。

[9] 施雪琴: 《16—17世纪西班牙传教士与菲律宾民族语言的发展》，载《东南亚》，2003年第3期。

[10] 吴杰伟: 《马朗盖·主脚屋·天主教: 菲律宾语言、文字和文化发展概况及特点》，见于维雅，《东方语言文字与文化》，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

[11] 〔英〕奥斯特勒·尼古拉斯: 《语言帝国世界语言史》，章璐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