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关系及其变迁

在改革开放前，平陵村的宗族团结还留有明显的痕迹，这主要体现在清明节的上坟和春节最后一天的“送家堂”活动上。所谓“送家堂”就是把请回家过春节的已故祖先送回阴间的活动，因为在平陵村人的观念里死去的祖先一样有灵魂，在过节的时候他们会回来和家人团聚，过完春节，他们要继续回到阴间。在清明节的时候，同一姓氏的男子要到村外的墓地上去上坟。在春节的最后一天同一姓氏要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一起举行“送家堂”活动。“送家堂”活动所需要的鞭炮、香、火纸等东西由各家凑齐。在改革开放后，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类活动逐渐由同一家族的人同时举行逐步变为各家庭单独举行。这种现象间接说明在平陵村，亲缘关系虽然还是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但逐步表现出淡化的趋势，功利性的交换关系在人们的日常交往中开始占有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传统中国社会的基础是亲缘关系，在家庭内部强调男女有别、尊卑有序，这是中国乡村社会的基本特征，也是我们理解乡土社会人际关系的切入点。在中国的乡土社会中，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是最基本的人际关系，它们是乡土社会人际关系的基石。在此基础上，不同村落、不同行业、不同兴趣爱好的人们根据各自的需要形成功利性和情感性的各种人际关系。例如业缘关系、同学关系、战友关系等。

亲缘关系以血缘、婚姻为纽带，以家庭伦理为协调彼此关系的准则，它的内部关系也体现出明显的等级伦理差别。血缘的近远决定了相互之间的权利与义务的差别，也决定了相互之间感情的亲密程度。这在婚丧嫁娶、祭祀、交易、财产分割等方面表现得非常明显。在平陵村，未出五服的同宗人之间的来往最为密切，一般情况下，在建设新房、婚丧嫁娶等活动中，出力最多、帮助最大的大都是未出五服的同宗人。

地缘关系是长期共同聚居在同一区域的人之间发展起来的一种社会关系，这种人际关系也往往由邻里、街坊和村落逐步向外推延，越往外关系越疏远。“中国社会是以私人伦理关系为本位的社会，人们秉承的是 ‘特殊主义原则’，他们根据具体情景来对自己提出不同的道德要求，因而在处理人际关系 (包括礼物交换)时，也有着极大的变通空间。”^[3] 在平陵村，亲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的作用、趋势已经逐步转移到更为广泛的关系网络上。村民们将他们的关系网络看作是社会的基础，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关系网络构成了他们的本土小世界。礼物和劳务交换、宴请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建立与维持关系的最重要手段。到今天可以说，平陵村的人际关系中，以朋友交往建立起来的关系的重要性和数量逐渐增加，而正式的血缘关系逐步表现出淡化趋势。这种以个人关系而非继承性的血缘关系结成的关系网中，既有道德规范也有情感因素。这集中反映在所谓的人情观念中。在个人层面上，人情涵盖了人际交往中的基本原则。所谓人情是指对他人情感的理解，一个人如果不能做到礼尚往来，就要被看作不道德，违反了人情。

然而，本地的道德小世界也并非平陵村村民社会生活的唯一舞台，由于经济改革与非集体化，村民们与外界打交道的机会越来越多。在与外来人打交道的同时，村民们通常都要依赖于他们所熟悉的人情道德与关系网络。这不但导致了旧关系网络的扩展，而且也产生了新的功利性的个人关系网络，而且这种网络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总的说来，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和社会转型，平陵村的社会关系表现出明显的变化趋势：

1.宗族权威已经消解，宗族团结有淡化趋势。自20世纪，村落家族文化即处于历史性的消解之中。也就是说，宗族组织已经瓦解，宗族血缘认同已经大大弱化，宗族权威对个人的影响、宗族组织对个人的控制以及个人对亲缘群体的认同意识都在减弱。宗族共同体在平陵村这样的村落，已经无法承担其原来所承担的社会职能。在年轻人中公开顶撞“家族负责人”的情况可以说是十分普遍，这说明宗族权威在年轻人的心目中已经淡化到无足轻重的地步。

2.业缘关系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传统的乡土社会是单一性的职业社会，职业的流动很少发生。随着市场经济建设的逐步深入，农民的行为方式和人际关系，朝着开放性的方向发展，传统的以血缘、地缘关系为特征的社会关系中，被注入非感情的、带有市场色彩的人际关系。

3.利益逐渐成为维系农民关系的最重要的纽带，利益的重要性正赶上甚至超过血缘和宗族组织在维持人际关系中的作用。近代以来，农民间的社会关系出现了几次大的变迁。建国以前，村民间的关系以在血缘基础上的宗族关系为主。1949年以后，特别是经过了毁灭传统社会模式的“大跃进”集体化高潮之后，平陵村的宗族势力被大大削弱。经过社会改革运动，新政治在农村形成了完整的结构，政治关系成为村民间最重要的关系。改革开放后，随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尤其是市场经济体制的实行，农民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经济人”，利益逐步成为衡量和维持人际关系的准则和纽带。

4.亲缘关系逐渐淡化。从总体上讲，乡土社的血缘纽带逐步松弛。新中国成立后，联合家庭逐步让位于核心家庭。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又使农户成为独立的利益主体。过去那种共同经营、利益共享的“吃大锅饭”的情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维持家庭间的血缘关系逐步被利益化的成分所稀释。在平陵村，父子失和、兄弟反目的现象司空见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