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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那湫及其宗教文化变迁

时间:2022-03-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本文仅对朝那湫祭祀与祭祀文化变迁做些梳理与论述,包括宗教文化的变迁。石鼓文在北宋时期被发现,共有三篇,分别是《告巫咸文》《告大沈厥湫文》《告亚驼文》,出土地点各不相同。戎与祀国之大事。从宗教文化的意义看,朝那湫是先秦汉唐时期西北地区重要的国家祭祀地。司马迁跟随汉武帝数次亲往固原并登上六盘山。朝那湫进入国家祭祀序列,有多重原因。说明在秦代,朝那湫就是国家法定的祭祀之地。
朝那湫及其宗教文化变迁_丝绸之路暨秦汉时期固原区域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薛正昌

朝那湫,是黄土高原上的一大著名湖泊,典籍里清楚地记载:“朝那湫祠在原州平高县东南二十里”。由于朝那湫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秦灭义渠戎国之后对这里进行过特殊经营,加之朝那湫自身的神奇,使得战国时期的秦国格外看重这里。一是战国秦长城的修筑,在固原地界是内外两层;二是朝那县的设置,增加了地方政权的管理。秦始皇统一全国后,朝那湫的影响与地位再度提升,进入到国家祭祀层面,是秦皇汉武祭祀龙的所在,对后世影响很大,发展成为一种“湫神”信仰。汉唐时期,最负盛名的朝那湫在哪里,记载是清楚的。宋代诅楚文的发现,为学者们提供了十分珍贵的研究资料。[1]

明代以后,赵时春关于“朝那湫”的数篇文章 [2]对后世影响很大,朝那湫被写进了地方志书,后人看到的朝那湫已不是秦汉、汉唐所独尊,对朝那湫之所在产生了疑问。20世纪70年代,在固原县古城公社古城大队(今彭阳县古城镇古城村)出土一尊西汉初年的铜鼎,鼎上有“朝那”等铭文,考古鉴定为“朝那鼎”,为西汉时期的量器。鼎上有铭文三段,其中一段为“第廿九五年朝那容二斗一升重十二四两”。此物出土,至少回应了三个问题:第一,是西汉早期朝那县标准计量容器;第二,古城镇是汉代朝那县治所在;第三,与古城镇相邻的朝那湫就是汉代的国家祭祀地。本文仅对朝那湫祭祀与祭祀文化变迁做些梳理与论述,包括宗教文化的变迁。

一、秦汉典籍里的朝那湫

从文字记载看,朝那湫祭祀始于战国。战国末期,秦楚两大强国对峙。秦国在军事进攻与外交连横动摇齐楚联盟的同时,还求助神灵以败楚国,诅楚文就是这个背景下的产物。秦惠文王为使伐楚取得军事上的先机,刻文于石鼓,献于朝那湫,这就是后世著名的诅楚文。所求之神巫咸、大沈厥湫和亚驼,题目分别为湫渊、巫咸、亚驼,故宫博物院藏诅楚文(《古文苑》《金薤琳琅》本等)版本不同,题目称谓也有细微差别,《大沈厥湫文》也叫《久湫》。石鼓文在北宋时期被发现,共有三篇,分别是《告巫咸文》《告大沈厥湫文》《告亚驼文》,出土地点各不相同。《告巫咸文》发现于秦的古都雍(今陕西凤翔开元寺),《告大沈厥湫文》(也叫“大沈久湫”)“治平中,渭之耕者得之于朝那湫旁,熙宁元年,蔡挺帅平凉,乃徙置郡廨,后携以阳南京”[3]发现于朝那湫水旁(固原东南),元人周伯琦(1298—1369年)释读说:“久湫者,古湫也,古字借用”。[4]《告亚驼文》出土地点不详,近年有学者研究发现于甘肃真宁县(今正宁县)要册湫。三篇诅楚文除个别文字有差异外,整体内容基本是相同的,皆数楚王之罪,昭告于神。《司马法》曰:“将用师,乃告于皇天上帝、日月星辰,以祷于后土、四海神祇、山川冢社,乃造于先王。然后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国为不道,征之’。”[5]师祭时呼告的神不只一个,而是遍告皇天、后土、山川诸神,涉及天神、地神、水神。大沈久湫为水神,因为秦人重水德。

戎与祀国之大事。诅祝之俗古代盛行,兴师征讨对方之前,必须由巫祝之人将对方的罪状以文字的形式告于神灵,使自己获得天助,敌人遭到天谴。山川祭祀是中国古代王朝祭祀体系,秦始皇整合秦国与东方六国诸多山川名胜,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国家祭祀格局,朝那湫进入到这个王朝祭祀体系之中。秦始皇统一全国后,“令祠官所常奉天地名山大川鬼神可得而序”,其中定“湫渊,祠朝那”,“亦春秋伴涸祷塞,如东方名山川;而牲牛犊牢具圭币各异”[6],奠定了朝那湫祭祀的层级,明确将朝那湫作为国家祭祀的对象,与黄河、长江、汉水同入国家水神祭祀之列。缘此,《史记·封禅书》载:“自华山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临晋;沔,祠汉中;湫渊,祠朝那;江水,祠蜀”。裴骃《集解》载:“苏林曰:‘湫渊在安定朝那县,方圆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司马贞《索隐》载:湫渊“即龙之所处也”。《汉书·地理志》载:安定郡朝那有湫渊祠。《括地志》云:“朝那湫祠在原州平高县东南二十里……朝那古城在原州百泉县西七十里,汉朝那县也。”[7]典籍里记载的朝那湫及其方位是清楚的。

二、国家祭祀层面上的朝那湫

依自然地理看,六盘山下的古朝那湫池,是先秦汉唐时期黄土高原上的著名湖泊。这是研究自然地理和历史地理的学者所公认的。从宗教文化的意义看,朝那湫是先秦汉唐时期西北地区重要的国家祭祀地。

先秦时期,地处黄河中游的固原,气候湿润,泉水众多,地表水和地下水都很丰富。朝那湫所在地周围生态环境良好,朝那湫边缘设置较早的朝那县,其称谓就因朝那湫之名而来。司马迁跟随汉武帝数次亲往固原并登上六盘山。他在《史记·封禅书》里已写道:“湫渊祠朝那。”朝那湫进入国家祭祀序列,有多重原因。

首先,朝那湫是秦先祖祭祀地。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前272年),秦灭义渠戎国,义渠戎国的地域纳入秦国版图。诅楚文的面世,就是秦昭襄王出兵攻楚之前在朝那湫进行的宗教活动,这里是秦人旧有的势力范围。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全国,虽然时光过去了大半个世纪,但祖先统一全国过程中的祭祀圣地,秦始皇是要传承的。秦统一后,秦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他在炫耀武功的同时,追念先祖之足迹,祭祀朝那湫,以告慰祖先。当年的“诅楚”与后来秦始皇的大一统,都体现着国家意志,“是中央权力在试图对自然地理施加影响……也有宗教上的神圣性……是当时国家政治地理格局的一种反映”。[8]

自秦始皇以来,历代帝王每遇新帝大典或其他军国大事,都要或亲自巡狩和祭祀山川,或遣特使专程往山川告祀。汉武帝数度巡狩固原期间,曾祭祀过朝那湫。《史记·封禅书》里,司马迁追述了秦时祠祀制度:“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界定的是华山以西的名山大川,其中四处“名川”之一,就有“湫渊,祠朝那”。说明在秦代,朝那湫就是国家法定的祭祀之地。

其次,朝那湫的神奇异样。苏林注解说:“湫渊在安定朝那县,方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从朝那湫生成环境看,本身就蕴藏着神奇。封禅,是历代帝王祭祀山川的礼拜活动。作为汉武帝随身的太史令司马迁,有感于朝那湫的壮阔和神奇,有感于汉武帝在朝那湫的祭祀活动,将“朝那湫”祭祀写入《史记》,而且具体归在“封禅书”里,宗教文化色彩体现无遗。古代祭祀山川,就是因为一些山川有特殊的“灵异”之处。“朝那湫”的“灵异”之处,就在于它是黄土高原上的湖泊,而且湖水常年不增不减,水中不生草木,所以古人才视其为“神异”,并置祠祭祀。秦汉时期的“朝那湫”,就归“山川之神”祭祀之列。[9]

另外,“朝那”称谓传承着秦人的图腾文化。所谓图腾,是指原始社会的先民把某种动物或者植物当作自己的亲属、祖先或保护神,相信他们有一种超自然力,能保护自己,是一种被人格化的崇拜对象。“朝那”(音“zhu nuo”)一词,是古羌人语言的音译,指黑龙[10]羌族,是中国西部古老的民族,奉龙为灵物,以龙为图腾。生活在四川北部一带的羌族,仍保留着原始宗教,盛行万物有灵崇拜。作为羌人之后,秦人传承了对龙的崇拜。[11]这从宗教文化的深层,可以看到秦人民族精神的崇拜。“昔秦文公出猎,获黑龙,此其水德之瑞。”[12]司马迁在他的《史记》里也记载了秦文公“获黑龙”的事,直接印证了秦人的文化图腾。

还有,秦人尚水德。诅楚文所刻三石,如果把所告之神归纳一下,可以分为三类,即天神、地神、水神,谓之上之天、埋之地、沉之水的“三官手书”。诅楚文应是秦人伐楚时,分告天、地、水三神,“以厎楚王熊相之多罪”的诅文。[13]“大沈久湫,就是秦巫所崇拜的水神。从《大沉久湫文》出土于朝那湫旁,印证了朝那湫之为水神,也印证了秦人尚水德的风俗。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秦更名河曰德水,朝那湫为六盘山下、泾水流域最具神异功能的灵湫,与秦人德水的水文化观是一致的。“秦人传统神秘主义观念体系中,对‘水’的特殊信仰,很早就有重要的地位”。[14]

缘于以上原因,朝那湫才成为国家层面上的祭祀圣地。其影响力不仅在宗教,也影响到文学创作。敦煌汉简里有一首《风雨诗》,属汉乐府类。其中有一句“天门俫小路彭池”,研究者在校释的过程中,由“彭池”联想到“湫池”,再到“湫渊”[15],但没有延伸到湫渊就是朝那湫。如果当代人写当代事,朝那湫是国家祭祀地,“彭池”也好,“湫渊”也罢,影响诗人的应该是朝那湫渊。此说若能成立,实际上也是当时湫渊祭祀地对文人的影响所在。

三,汉唐朝那湫祭祀变迁

汉承秦制,在国家祭祀方面的礼制得到了传承,“祠朝那湫”仍载入祭典。汉文帝时下诏增加朝那湫的祭器,“玉加各二……圭币俎豆以差加之”,祭器与礼器均予以增加,同时,“及诸祀皆广坛场”[16],不但提升了祭祀规格,而且祭祀场所也得到了修缮和扩展。《汉书·地理志下》载:“朝那,有湫渊祠。”郊祀与地理记载,旨在说明西汉时期朝那湫仍是国家祭祀地。

汉代朝那湫祭祀,在体现国家层面上的祭祀地的同时,实际上它的指向已经潜在地发生变化——融入民间祭祀。《汉书·郊祀志》师古曰:“此水今在泾州界,清澈可爱,不容秽浊或喧污,辄兴云雨。土俗亢旱,每于此求之。相传云龙之所居也。而天下山川隈曲,亦往往有之。”说明汉代的朝那湫不仅是国家祭祀之地,也因其灵异之处已成为西北干旱地区人民祷雨、祈雨的神圣之地。

汉代固原不但有古代“巫术”,而且盛行“胡巫”,文化融合的因子更为多元。古代中国,人们对日月星辰、河海山岳等自然存在非常崇拜,视之为神灵,并祭祀和祈祷,由此逐渐形成了一个天神、地祇神灵系统。“朝那湫”,就是古人“水”崇拜的典型。道教承袭了这种鬼神思想,巫术自然被道教所吸收和继承。六盘山历来被喻为“秦陇锁钥”,秦汉时期关中四关之一的北面著名的“萧关”,就是以南北横亘的六盘山为屏障而雄踞北方的。在古人看来,雄伟而神秘的大山,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不同,常常与天道和神灵联系在一起。山在人们的心目中是有意志的诸神的化身。这种原始宗教,不仅反映在民间,帝王们尤其推崇。“秦国自秦灵公开始,由封禅精神的演变,形成建立神祠的风气,就成为后世道教崇拜多神的滥觞。”[17]这实际上是秦始皇祭山祀水的渊源。秦始皇祭祀朝那湫神,同样影响了汉武帝。跟随汉武帝巡祭名山大川的太史公司马迁在他的《史记·封禅书》中的结论与赞辞中说:“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祭天地诸神”的祭祀对象较秦时更为系统化,而且伴随着“封禅”活动。

历史上的固原,是关中北出塞外的军事要塞,其屏障就是穿越清水河谷地的“萧关”。这里是丝绸之路东道北段必经之地,也是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入关的通道;更是北方草原游牧文化、西域文化与中原文化相融会地带,秦汉时期北方少数民族“胡巫”亦进入固原。《汉书·地理志下》载:“朝那,有端旬祠十五所,胡巫祝。又有湫渊祠。”汉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年),汉武帝析置安定郡时,固原境内的朝那县就已经有北方少数民族胡巫的活动。“在男曰觋,在女曰巫,使制神之处位,为之牲器。”[18]《汉书·郊祀志》十五个神祠集中在一起,规模相当大,而且是由少数民族“巫者”主持祠事。“胡巫祝”主持的这十五处祭祀的地方,“其形势,是一处带有秦文化风格的祭祀圣地,面对十五处‘胡巫祝’主持的祀所。这一事实告诉我们的文化地理信息,可以帮助我们进行民族地理的分析,也可以帮助我们进行宗教地理分析。”。民间宗教活动与少数民族胡巫融入其中。

尚巫之风,流行于两汉时期,朝野、官府与民间皆成时尚风气。朝廷还有巫官体系,王侯将相豢养巫师,民间普遍信仰巫师活动。即使宁夏北部募民屯田之地,也有巫师的地位。当时的文化人晁错在提出募民以实边的实施方案中,也都要考虑与“巫”相依存的人事,提出“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安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19]官员承认巫师的社会角色。当然,这里说的是“医巫”,而不是“胡巫”,但毕竟是“巫风”。由此看来,汉代宁夏北部的屯垦区也是流行“巫风”的。

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割据与纷争并举,国家意义上的祭祀活动在客观上受到限制。从地域视角看,宁夏又居多民族、多元文化碰撞融合的边地,游牧民族不时南下进入原州。他们不看重农业,传统水文化对于他们影响有限,祈雨祭祀之类的民间农事活动更少,朝那湫的祭祀活动逐渐冷清。唐代为盛世,朝那湫祭祀再度复兴。唐代国家行为的祈雨祭祀大多以祭祀山川神为主,这些神灵不仅是国家常祀对象,在民间也有着重要的位置。《元和郡县图志》卷三记载,“湫泉祠朝那”。改“湫渊”为“湫泉”,是为避唐高祖李渊之讳,说明唐代对朝那湫渊祭祀活动十分重视,仍是国家层面上的祭祀地。苏林云:“旱时即祠之,以壶浥水,置之于所在,则雨。雨不止,反水于泉,俗以为恒。”[20]这种祈雨的形式,实际上已经延伸到民间,成为民间祭祀的对象。朝那湫水神祭祀世俗化以后成为传奇小说的内容,由《灵应传》到《柳毅传书》,演绎生成了与龙文化相关的完整的宗教文化故事。

唐代,祭龙湫是重要的祭祀形式之一。“湫者,龙之窟也……水存之龙在,水竭则龙亡。”[21]宋代,对龙湫祭祀依旧重视。“镇戎军有朝那湫,即秦汉时湫渊祠也。是岁四月赐庙名灵泽。”[22]赐名“灵泽”,说明宋代朝那湫仍得到高层的重视。欧阳修写了《祀朝那湫文》(《集古录》卷一),苏轼写了《秦祀巫咸神文》(一作秦誓文),还写有《诅楚文诗》。宋人董逌《广川书跋》里记载了诅楚文的出土过程:“秦诅楚文世有三石,初得《大沈湫文》于泾,又得《巫咸文》于渭,最后得《亚驼文》于洛。”[23]可见朝那湫对宋代学者的影响力也很大。尤其是宋神宗时(一说是宋英宗时),在朝那湫旁发现了埋藏于地下一千多年的《大沈厥湫文》,后人知道了朝那湫的过去,产生的影响力更大,使得朝那湫的祭祀活动再度复兴。但毕竟时过境迁,朝那湫祭祀除不同层级的地方官府之外,主要是民间祭祀了。

四、朝那湫与元明时期宗教

元代人对秦汉以来祭祀地朝那湫十分尊崇。据李诚撰写的《嘉靖固原州志·重修朝那湫龙神庙》记载,元代的“朝那湫祠”称为“龙神庙”,汉时的祭祀神“巫咸”已改为“盖国大王”,汉唐时的碑志仍存。金代末年,兵尘荡起,朝那祠已无人看守。元大德丙午年(1306年)的固原大地震,“陵谷变迁,殿宇湮灭”[24],彻底毁坏了朝那湫祠的殿宇,覆没邻近金璧辉煌的安西王府建筑,战争与自然灾害摧毁了这处千年的祭祀圣地。直到1314年,当地尊崇道教的人以“神降焉”为由,在朝那湫祠旧址上重建殿宇,再绘神像。当地人或周边州、县百姓都来此祈雨,十分灵验。1335年,固原是个大旱年,数月天不下雨,庄稼枯死。固原知州朵儿只按照宗教礼仪先行斋戒,之后躬率僚吏奉币前往朝那湫祠祈祷。返回时未及州府而澎雨大作,三日才停,四方百姓欢呼。因祈雨灵验,数日后知州朵儿只再率僚吏往朝那湫祠谢雨。

学政李诚在《重修朝那湫龙神庙》里还写了一个宗教文化色彩极浓的故事:有一刘姓妇女曾捧着白锡匣告诉李诚说:她与丈夫共修朝那湫盖国大王庙数年而成。她曾与丈夫拜祀于朝那湫水边,当时发现水涌浪开,漂浮过来这个匣子,丈夫拜后打开,见匣内有头发二缕,还有金、银首饰等物。此外还有文字:崇宁三年三川县妇人张梨香,因家人及夫早逝,建新庙于此,捐此匣投湫以示祈祷。刘妇人说了此匣的来历。第二年,刘夫人之夫病,临终托言于妻:“予共汝立祠事神十余载,天不假我以寿,汝肯继吾志守庙立碣以纪其事乎?”刘夫人立志要完成其夫的遗愿。

崇宁三年,即宋朝崇宁年号,时为1104年。三川县,是金朝统治固原时设置的县制,在1183年前后,时间和年号是矛盾的。其实,这一则宗教色彩极浓的故事,说明朝那湫的影响力和民间化的变迁。

明代人撰写的《嘉靖固原州志》里说:朝那湫,是春秋时秦国人“诅楚之文,投是湫也”的地方。战国时期,秦惠文王派说客张仪准备阴谋进攻楚国,为使这次攻伐成功,秦王曾献文于朝那湫神,即先行前往朝那湫焚烧祭文,以示祭祀。献文的大义是说:“敢昭告于巫咸大神,以厎楚王熊相之多罪。”看来朝那湫之神为“巫咸”。明代人赵时春说:“巫咸,相传为朝那县令。”史书对于“巫咸”的记载有数种说法:黄帝时的神巫,帝尧时的人,殷商时的神巫,屈原《离骚》里就有“巫咸将兮降夕,怀椒糈而要之。”看来“巫咸”是古代南北方普遍尊崇的神灵。如果说巫咸是朝那县令的化身,还将“巫咸”神灵附着为朝那湫大神,朝那湫原本应该是在朝那县境内,传说再现了朝那湫祭祀文化的影响力。

五、朝那湫祭祀文化变迁的原因

朝那湫祭祀,自秦昭襄王投诅楚文起已过去了两千多年。这期间由国家祭祀到官府祭祀、民间祭祀祈雨,经历了一个变迁过程。兴盛时期,国家典籍里有明确记载,文人笔下有清晰描述;地方志书里也记载了地方官员的祭祀,包括民间祭祀的传承、演绎传承的故事等。祭祀文化的变迁过程,有着自然的、政治的、宗教的等多重原因。

一是朝那湫环境的自然变化。先秦汉唐时期,朝那湫所在的自然环境,气候温暖湿润,森林覆盖,植被丰茂,清水河、茹河、泾河等河流的水量充沛,一派郁郁葱葱之景象,朝那湫如同众星捧月。唐代,尤其是明代以后,战乱频繁,屯垦加剧,再加上气候变化,这个秦汉时“方圆四十里,停不流,冬夏不增减,不生草木”的湫渊不断受到影响。但绝对不是从此干涸,唐《元和郡县图志》记载,“今周回七里,盖近代减耗”。[25]到了明代,已是“广五里,阔一里”[26]的水面,地表水下降,湖水面积锐减。口述见证,“建水库前有大股的泉水泛出,清澈甘淳,这或许就是史籍里记载的‘泉流有声’。1968年修建东海子水库,说明仍有水源在。现库区水域面积南北宽约0.75公里,东西长约1.5公里,积水面积1600余亩,遇丰水年地表水和泉水汇集,库水增多。[27]

二是地缘政治的影响。秦朝、汉唐政治中心在关中,朝那湫所在地恰在战国秦长城以内,关中四关之一的萧关,是关中西出北上的著名关隘,也是京畿之地北面的门户,地缘政治发挥着重要作用。唐代以后,政治中心东迁,尤其是明代以后,这里成为蒙古兵锋南下的前哨,国家祭祀地逐渐失去了地缘优势。

三是地震灾害的影响。元朝大德十年(1306年)的大地震,研究者认定为六又二分之一级。[28]但根据震后灾情看,似乎要超过7级。《元史·成宗纪》载:“陕西行省开城路地震,王宫及官民庐舍皆坏,压死故秦王妃也里完等五千余人”,“官民庐舍皆坏”,仅王宫死“五千余人”,地震灾害损失很大。影响更为深远的是地震造成地壳错位,封闭了原有水源。1920年海原大地震,地壳错位出现的西吉震湖,即可印证1306年开成大地震。

四是由官府祭祀到民间祈祷。明代以后,朝那湫官府祭祀与民间祭祀并行,民间佛道祭祀文化成为主流,主要是祭祀龙神祈雨。明人赵时春有关朝那湫文章传世后,朝那湫称谓泛化,多地出现湫渊地名,多地祭祀。以六盘山东西走向看,如甘肃宁县湫渊祭祀、华亭县湫渊祭祀、庄浪县湫渊祭祀、隆德县湫神祭祀等。韦伯说:中国“一般民间宗教信仰,原则上仍停留在巫术性与英雄主义的一种毫无系统性的多元崇拜上”。[29]民间宗教祭祀活动,融佛道教于一体,龙神信仰成为民俗文化崇拜的根源。

(作者系宁夏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原所长、编审)

[1]欧阳修、苏轼、周伯奇等人的研究文章,见故宫博物院编《元拓诅楚文》(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

[2]杜志强点校《赵时春文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

[3]故宫博物院编:《元拓诅楚文》,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第36页。

[4]故宫博物院编:《元拓诅楚文》,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第31页。

[5]郑玄:《周礼注疏》卷二五《春官》。

[6]《史记·封禅书》,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67页。

[7]《括地志辑校·原州》,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44-45页。

[8]田天:《秦代山川祭祀格局研究》,《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1年第2期。

[9]周振鹤:《中国历史文化区域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67页。

[10]赵小刚:《朝那:保留在汉语中的古羌语词语》,《兰州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

[11]王元林、杨帆:《陇东湫神信仰的变迁——以朝那湫信仰为例》,《宁夏社会科学》2011年第2期。

[12]《史记·封禅书》,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366页。

[13]吴郁芳:《〈诅楚文〉三神考》,《文博》1987年第4期。

[14]王子今:《秦汉时期的朝那湫》,《固原师专学报》2002年第2期。

[15]肖从礼:《敦煌汉简〈风雨诗〉》,《居延敦煌汉简出土遗址实地考察论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16]《汉书·郊祀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1212页。

[17]南怀瑾:《禅宗与道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1年。

[18]《汉书·郊祀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

[19]《汉书·晁错传》,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

[20]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58页。

[21]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九〇《郊祀二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822页。

[22]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九〇《郊祀二十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823页。

[23]毛远明:《碑刻文献学通论》,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17页。

[24]《嘉靖固原州志·重修朝那湫龙神庙记》,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87页。

[25]《元和郡县图志》,第58-59页。

[26](明)杨经纂辑,刘敏宽纂次,牛达生、牛春生校勘:《嘉靖万历固原州志》,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

[27]高万伟:《朝那湫考》,《宁夏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

[28]任雪梅、高孟潭等:《宁夏固原1306年和1622年地震考证》,《中国地震》2011年第3期。

[29]〔德〕马克斯·韦伯:《中国的宗教:儒教与道教》,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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