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古代娼妓制度的起源与发展

第一节古代娼妓制度的起源与发展

一、娼妓与青楼的含义

中国娼妓的起源十分久远，但娼妓一词的出现却晚得多。在东汉许慎《说文》中，只有“倡”字而没有“娼”字。《说文》云：“倡，乐也，谓作妓者。”说明倡是擅音乐与歌舞之人。古代的倡是男女乐人的总称，并不专指女子。如《汉书·李延年传》说，延年“及父母兄弟皆故倡也”。因此，在先秦两汉时代，倡不等同于唐宋以后拍卖肉体的坊间娼妓。“娼”字是后来才出现的，与“倡”字意义相同，但已从“女”了。“娼”字的出现，反映出乐人大多由女性充当的变化。倡是乐人，这决定着他们一开始就与音乐艺术结下不解之缘；而音乐总是和诗歌连在一起，因此，倡也就与文学联系在一起。尽管千百年来娼妓制度有许多变化，但能歌善舞，始终是上等娼妓的基本条件和应该具备的技能。

再说“妓”。《说文》云：“妓，妇人小物也。”何谓“妇人小物”？它的意义早已弄不明白。魏时张揖《埤苍》说：“妓，美女也。”隋陆法言《切韵》说：“妓，女乐也。”这说明自魏晋开始，“妓”用来称美丽的女乐，这表明“妓”与“娼”的意思接近。六朝时女妓特盛，妓有美女和女乐两种含义。

青楼，原指显贵之家的楼阁。曹植《美女篇》说：“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文选》李善注引《列子》曰：“虞氏，梁之富人高楼临大路。”偶尔也称帝王之居。《南齐书·东昏侯纪》：“世祖兴光楼，上施青漆，世谓之‘青楼’。”然而青楼作为妓家的代称，在六朝时已经出现。例如《玉台新咏》卷八载梁刘邈《万山见采桑人》诗说：“倡妾不胜愁，结束下青楼。”为什么后来青楼有了指代妓家的意义呢？这大概是豪富之家特多女妓，而她们又常楼居的缘故。古诗中写到的美女居处，往往是装饰美丽的楼阁。如汉乐府《陌上桑》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可见秦氏楼是罗敷的居处。《古诗十九首·青青河畔草》中的“盈盈楼上女”，从前是“倡家女”。另一首《西北有高楼》说：“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里面住着哀伤的杞梁妻。曹植《美女篇》、傅玄《艳歌行》等诗中写到的美女居处，都是“临大路”或“临大巷”的青楼。而这些美女，十之八九是豪贵之家的女妓。

到了唐代，青楼的两种意义仍在混用。骆宾王《帝京篇》：“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刘希夷《采桑》：“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王昌龄《青楼曲》：“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漫绾上青楼。”这些诗中的青楼，仍用它的本义。另外一些诗如李白《在水军宴韦司马楼船观妓》：“对舞青楼妓，双鬟白玉童。”杜牧《谴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薛能《赠歌者》：“谁人得向青楼宿，便是仙郎不是夫。”则用它的后起之义，青楼是妓家的代称。

自宋元以后，青楼的本义反而不显，而专用它的第二种意义。于是，称娼妓为“青楼女子”，追忆狭邪往事为“青楼旧梦”，娼妓写的诗词为“青楼艳语”……

二、古代娼妓制度的起源与发展

历史上的娼妓制度有许多变化，娼妓的名称也名目繁多。但根据娼妓的性质，不外乎官妓、家妓、私娼三类。

（一）官妓官妓起源于何时？有人以为源于春秋齐国管仲设立的“女闾”。《战国策·东周》云：“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国人非之。”《韩非子·难二》云：“昔者齐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闾，里巷中的门。女闾，本谓在宫中为门为市，使妇女聚居，以便行商。女闾是否就是官方经营的公娼，其经济收入是否如褚人获《坚瓠续集》所称乃“花粉钱之始”，尚待研究。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的官妓至迟当不晚于南北朝时。

官妓在唐、宋、明三代特别发达。唐代的官妓大致有三种：一是供皇帝及诸王享受的宫妓，一是供文官享受的地方乐妓，一是供军士娱乐的营妓。唐玄宗时，东西二京都设左右教坊，掌俗乐。教坊中能歌善舞的妓女，称内人。因为常在皇帝跟前服侍，因此也叫前头人。据载，玄宗宫内的宫妓有成千上万。此外，诸王也有宫妓。地方上的官妓主要供文官娱乐。如长安平康坊妓女，光顾者主要是京中朝士及往来文士。她们属于教坊管辖，官吏召妓侑酒须经官署批准。京城之外的各地官妓，供当地长官娱乐。每遇官府饮宴，官妓须随叫随到，侑酒歌舞。郡守秩满归里，可携官妓同归。地方长官移官别处，也可把喜欢的妓女带去。营妓是军队管辖的娼妓，创立于汉武帝时，说是为解决无妻室军士的性欲之需，实际上是满足上层将领的声色之娱。唐代各地藩镇拥有很大的权力，安史之乱后尤其如此。统兵将领对营妓有绝对的支配权，呼来唤去，任意调遣。如路岩镇成都时，把政务推给别人，自己“日以妓乐自随”（孙光宪《北梦琐言》）。部下喜爱的妓女，统帅可以抢来；反之，也可以把妓女赏赐给某人。

唐代娼妓的名称很多，除上面说到的宫妓、内人、前头人、营妓之外，还有席纠、酒纠、录事、都知、饮妓、女校书等名目。席纠、酒纠、录事，名称虽异，其实则一。酒纠在饮筵上司法，即执行赏罚之权。由于饮酒时酒纠多以妓女担任，后遂称妓女为酒纠。掌管诸妓的头目称都知。称妓为校书，可能源于唐代著名营妓薛涛。武元衡镇蜀，重薛涛之才，奏为校书郎，时号“女校书”，后世遂称妓女为校书。

宋代的官妓分属州郡和军营。北宋汴京和南宋杭州的官妓，多散布在茶肆酒楼以及瓦舍、勾栏中。官方酒肆为招徕顾客，命浓妆艳抹的娼女在酒店中奏乐。这是宋代娼妓制度与唐代最不同的地方。这一变化值得注意，表明娼妓已跟日益发展的商品经济联系起来了。宋代娼妓名目中，又出现所谓“角妓”。《大宋宣和遗事》称名妓李师师说：“这个佳人，名冠天下，乃是东京角妓。”徐渭《西厢记眉批》说：“宋人谓风流蕴藉为‘角’，故有‘角妓’之名。”角妓，犹风流美貌、才艺出众的名妓。

明初的娼妓制度沿袭唐宋，缙绅宴集，都用官妓侑酒。至明宣宗宣德初，下令禁止官妓侑酒侍宴，官吏狎妓宿娼亦属违法。明中叶后，皇帝倦于政事，君臣生活日益腐化，加上个性解放的思潮推波助澜，金陵成为风月中心，娼妓之盛颇有超越唐宋之势。

清初官妓沿明朝制度，亦称乐户。顺治、康熙时，两次裁减乐户，延续千余年的官妓制度基本被取消，代之而起的是私娼的兴盛与泛滥。

（二）家妓家妓是王公贵卿、达官豪富之家的女妓。她们的地位介于婢妾之间，有时与妾相近，以声色供主人娱乐。

家妓起于战国时期。《史记·吕不韦列传》说：“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邯郸姬即女娼，为吕不韦家妓。到了汉代，畜养家妓并不罕见。《史记·货殖列传》说：“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贵也。”魏晋南北朝至唐宋时期，畜养家妓之风盛行不衰。社会上有头有面的人物，几乎无不畜妓，多至数百，少则几个。中国封建社会的畜妓之风，是贵族与士大夫享受一夫多妻制特权的重要标志。

如果说官妓是官奴，那么家妓就是家奴。虽然有的家妓得到主人宠爱，被昵称为“解语花”，但也恰恰说明她们不过是“解语”的花而已，充其量是会说话的小摆设，或者是一种特殊的物品。主人可凭己之好恶或者一时心血来潮，把家妓赠送他人。这类例子很多：唐代诗人李端，参加郭暧的宴会。家妓镜儿善弹琴，姿色绝伦。李端以弹筝为题，作诗一首，大为郭暧称赏。于是，郭暧便把镜儿送给李端。^[2]宋代词人詹天游在驸马都尉杨震家饮宴，对侑觞的家妓粉儿有意，口吟《浣溪沙》词，其中有“不曾真个也消魂”一句。杨震心血来潮，把粉儿送给天游，并说：“请天游真个消魂。”^[3]这或许是显示主人的慷慨豪爽，但也足见家妓的地位卑贱。至于西晋王恺置酒时，女妓吹笛因声韵稍微不准而被杀；石崇宴客，客人不尽饮，便杀行酒美妓，这种令人发指的残忍行为，更说明家妓的命运等同蝼蚁。

家妓也可以随时遣去。白居易、辛弃疾都曾因年老遣妓，司空曙则生病遣妓。最有趣的是东晋王敦的遣妓：王敦纵恣女色，以致身体衰疲。在左右规谏下，打开后阁，把妓妾数十人统统赶到路上，听任她们跑到任何地方去（《世说新语·豪爽》）。家妓可以侑酒劝客，可以随便送人，但一般不许别人染指。南宋绍兴间一郎官，与某朝士的家妓私约，不料被主人识破。主人设计，骗来郎官，将他痛打一顿，使其出尽洋相。当然，如果主人大度或管教不严，家妓也可能和他人发生暧昧关系。最有名的例子是南唐韩熙载畜妓数百人，侍儿往往与客人有私。因此，有人赋诗说：“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著衣裳。”

（三）私娼私娼大约起于宋代。据《梦梁录·妓乐篇》说，南宋诸酒库设法卖酒，选择上等官妓及私名妓女歌唱助兴。私名妓女即私娼，在当时并不普遍，歌唱水平也不如官妓。另外周密《武林旧事》“瓦子勾栏”条说：“或有路岐不入勾栏，只在要闹宽阔之处做场者，谓之打野呵。”这就是宋明间的路岐人（或作路妓人），为街头卖艺兼卖淫的私娼，故洪迈《夷坚志》称为“路岐散娼”。

私娼的繁衍自始至终与商品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明中叶后，新的经济因素的诞生与壮大，导致意识形态领域内背离传统礼教的社会观念的滋长与扩张。肯定情欲、追逐性爱、好货好色成为时尚。在这样背景下，私娼大为泛滥，满布天下。

清中叶后，西风东渐，促使中国固有的经济和思想发生很大变化。随着天津、上海、广州等沿海大商埠的开放，娼妓业日趋繁荣。然而，近世的青楼已缺乏古典青楼的那种风雅气息与文化氛围。娼妓是“肉屏风”与“夜度娘”，狎客也不懂得“色艺”为何物。青楼文化发展到清末，不可避免地走向它的终点。

官妓、家妓与私娼，是不同时期不同娼妓制度的产物。当然，这三类娼妓是有区别的。官妓是满足统治阶级声色之娱的失去了人身自由的奴隶。家妓则是失去人身自由的家奴，她们受到封建家庭内部伦理规范的制约，须对主人绝对忠诚，这就与“这人折了那人扳”的市井章台柳不同。在三类娼妓中，家妓完全是男子的附庸，毫无经济地位，自由程度最小。私娼不隶于官，为“自由经营者”，以谋取最大的“经济效益”为目的，自由程度相对大一些。三类娼妓虽有区别，但在某种情况下可以相互转化。有些官妓落籍或从良后，转变成家妓；一些家妓脱离主人，成为私娼。归根结蒂，无论官妓、家妓还是私娼，都是一夫多妻制社会的畸形儿。她们的存在，不过为了满足男子婚外的性欲求。从这一意义上说，这三类娼妓不存在根本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