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幽默与讽刺

鲁迅的幽默与讽刺

鲁迅的幽默与讽刺

一

前言

爱因斯坦有一天没有坐稳椅子跌倒在地，当人们把他扶起来时，他说：“物体总是降落比升高容易。”语言幽默得体，风趣自然。

鲁迅曾奚落吴稚晖：“肚子一凹，棉裤便落了下来。”这是幽默，还是讽刺，或二者兼而有之，界分就很难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毛泽东反对讽刺的乱用，明确指出讽刺的应用，只限于对敌斗争。还提到鲁迅对于人民从来没有讽刺过。我将鲁迅的幽默与讽刺分为两个篇章，是符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的。

1933年，英国作家萧伯纳来中国游历，2月17日到达上海，鲁迅陪同萧伯纳会见宋庆龄、蔡元培等人士。鲁迅说：“对于萧我什么都没有问。”然而所到之处，人们向萧问这问那，没完没了，像翻阅《大英百科全书》似的，引起鲁迅的厌倦。从这个事例可见，即是幽默大师，也不可能随时随处表现出幽默情趣。

鲁迅写文章，特别是回忆童年时期的旧事以及留学日本及回国后在大学任教时期，所写所谈的东西，时时让读者感到风趣隽永。我在幽默篇中按时间先后顺序所排列的文章，可以看出鲁迅一向有幽默感。《我的第一个师父》描写漂亮而能干的青年和尚的风流韵事，足可叹为观止。我在引用这篇文章时，除了为突出主题思想作了一些删节外，力求保持原貌。我觉得，引文之外，加评说是多余的。在叙述鲁迅的幽默篇中，我的用心处是点醒幽默的所在，让读者自己体味美的感受。

在鲁迅的讽刺篇中，我着重介绍文章、诗歌产生的背景，帮助读者知人论事。

二

幽默篇

《我的第一个师父》

“不到一岁，我便领到长庆寺里去，拜了一个和尚为师了。”“由此得到一个法名叫作‘长庚’。”“还有一件百家衣，就是‘衲衣’，论理，是应该用各种破布拼成的，但我的却是橄榄形的各色小绸布片所缝就，非喜庆大事不给穿。”“我”“的最初的先生，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法名，无论谁，都称他为‘龙师父’。”“听说龙师父年青时，是一个很漂亮而能干的和尚，交际很广，认识各种人。有一天，乡下做社戏了，他和戏子相识，便上台替他们去敲锣，精光的头皮，簇新的海青（一种广袖的长袍——引者注），真是风头十足。乡下人大抵有些顽固，以为和尚是只应该念经拜忏的，台下有人骂了起来。师父不甘示弱，也给他们一个回骂。于是战争开幕，甘蔗梢头雨点似的飞上来，有些勇士，还有进攻之势，‘彼众我寡’，他只好……慌张的躲进一家人家去。而这人家，又只有一位年青的寡妇。以后的故事，我也不甚了然了，总而言之，她后来就是我的师母。”“论理，和尚是不应该有老婆的，然而他有。我家的正屋中央，供着一块牌位，用金字写着必须绝对尊敬和服从的五位：“天地君亲师’。我是徒弟，他是师，决不能抗议，而在那时，也决不想到抗议，不过觉得似乎有点古怪。”

“后来，三师兄也有了老婆，出身是小姐，是尼姑，还是‘小家碧玉’呢，我不明白，他也严守秘密，道行远不及他的父亲了。这时我也长大起来，不知道从那里，听到了和尚应守清规之类的古老话，还用这话来嘲笑他，本意是要他受窘。不料他竟一点不窘，立刻用‘金刚怒目’式，向我大喝一声道：‘和尚没有老婆，小菩萨那里来！？’这真是所谓‘狮吼’（佛家语，意思是震天动地的吼声——引者注）使我明白了真理，哑口无言，我的确早看见寺里有丈余的大佛，有数尺或数寸的小菩萨，却从未想到他们为什么有大小。经此一喝，我才彻底的省悟了和尚有老婆的必要，以及一切小菩萨的来源，不再发生疑问。”

神力

在中国近代史上，义和团留下了独特的一页。会“硬道”的男子汉自豪刀枪不入。义和团的女成员“红灯照”，也是神奇的了不得。鲁迅童年时，家里的女工阿长说女人有奇特的功能。“‘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阿长与山海经》）

明明是荒诞无稽之说，却表示信以为真，且夸为伟大的神力，这是幽默的生动之处。

清国留学生

“东京也无非是这样。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藤野先生》）

以幽默的笔触写清国留学生风貌，鲜明如画，够寻味的了，最后一句赞语“实在标致极了”，可谓嘉奖至上了。

四条胡同

30年代，鲁迅在北平女师大任教，当时许广平那一班的毕业同学谢师发请帖，用骈体文四六句写成。鲁迅也以同样文体致答，其中有一句“泪下四条胡同”。何谓四条胡同？眼泪两条，清涕两条。据说老北京有三万六千条胡同，胡同是市建筑中重要格局。鲁迅久居北京，得心应手地将胡同引入谢帖中，风趣隽永，意味不尽。

戴防毒面具

在礼仪之邦的中国，对于如何分隔男女有许多设计，古人早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鲁迅说“：（现在）不同泳，不同行，不同食，不同做电影，都只是‘不同席’的演义。低能透顶的还没有想到男女同吸着相通的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里呼出来，又被那个女人从鼻孔里吸进去。……对于这一个严重问题倘没有办法，男女的界限就永远分不清。我想，这只好用‘西法’了。西法虽非国粹，有时却能够帮助国粹的。……防止男女同吸空气就可以用防毒面具，各背一个箱，将养气由管子通到自己的鼻孔里，既免抛头露面，又兼防空演习，也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花边文学·奇怪（一）》］

鲁迅当年与老朋友聚会时，曾经模拟戴防毒面具，在地上走来走去，可见他对嘲讽假道学的这个法儿，是颇为得意的。

三

讽刺篇

《好东西歌》

“南边整天开大会，北边忽地起烽烟，

北人逃难南人嚷，请愿打电闹连天。

还有你骂我来我骂你，说得自己蜜样甜。

文的笑道岳飞假，武的却云秦桧奸。

相骂声中失土地，相骂声中捐铜钱，

失了土地捐过钱，喊声骂声也寂然。

文的牙齿痛，武的上温泉。

后来知道谁也不是岳飞或秦桧，声明误解释前嫌，

大家都是好东西，终于聚首一堂来吸雪茄烟。”

鲁迅写《好东西歌》，时在1931年12月。9月18日，日本关东军侵占沈阳。蒋介石命令东北军不许冲突，日军很快侵占东三省。国难当头，各地学生纷纷赴南京请愿，要求抗日救国。蒋介石表示：他愿做岳飞，只是后方有秦桧。反蒋派笑蒋介石比岳飞是骗人的假话。反动派一面在内部争吵，一面向人民骗取救国捐。结果是：“相骂声中失土地，相骂声中捐铜钱，失了土地捐过钱，喊声骂声也寂然。”统治者的内部矛盾，全系一己私利。“好东西”应读作全不是东西。

《南京民谣》

“大家去谒灵，强盗装正经；

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

这首民谣体的歌，可以看作《好东西歌》的续篇。《好东西歌》中讲道广州和南京两方妥协了，各自召开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大家去谒中山灵。国民党人自称是孙中山的信徒，静默十分钟，是对先总理的追思，可是在此庄严肃穆的时刻，也忘不了谋算着如何打倒对方。“各自想拳经”讽刺入木三分。鲁迅此首讽刺诗标题《南京民谣》，依我看，并非流传于民间的歌谣，而是借民谣写的讽刺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