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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许广平

时间:2022-12-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鲁迅给予了许广平很多的指导。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许广平和鲁迅之间的思想感情日益接近,产生了爱情。1927年,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结为终身伴侣。鲁迅与许广平的相识与相恋从互通书信开始,为了纪念这一段感情,鲁迅将自己与许广平的信件往来共一百三十五封经过编辑、删改后,于1933年结集出版,命名为《两地书》,记录了两个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过程,为后世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

人们熟悉的鲁迅,往往是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大文学家。但很多人都不知道,鲁迅还有着“小白象”“象兄”等昵称,而鲁迅在情到深处,也曾称爱人为“乖姑”“小刺猬”“小莲蓬”,甚至在信的落款处画下一只可爱的小象来代表自己,充分展现出柔情的一面。

鲁迅在年过不惑之时,才真正收获了爱情:1925年 ,鲁迅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任教期间,收到了学生许广平的信。许广平以“受教的一个小学生”的身份,请求鲁迅给她以“真切的明白的指引”。鲁迅给予了许广平很多的指导。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许广平和鲁迅之间的思想感情日益接近,产生了爱情。1927年,鲁迅与许广平在上海结为终身伴侣。1929年7月,他们的爱情结晶周海婴出生。两人一直相知相守,直到鲁迅于1936年10月去世。

鲁迅曾为许广平题诗一首:“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称得起是两人相守一生的真实写照。

鲁迅与许广平的相识与相恋从互通书信开始,为了纪念这一段感情,鲁迅将自己与许广平的信件往来共一百三十五封(其中鲁迅致许广平的六十七封半)经过编辑、删改后,于1933年结集出版,命名为《两地书》,记录了两个人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的过程,为后世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我们从《两地书》中,可以了解到这对传奇情侣相知相恋的精彩过程。

广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来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间的纠葛真多,兼士直到现在,未在应聘书上签名,前几天便拟于国学研究院成立会一开毕,便往北京去,因为那边也有很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大不以为然,而兼士却非去不可。我便从中调和,先令兼士在应聘书上签名,然后请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内再来厦门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又坚执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开。过了两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约也觉得除此更无别路了罢。现在此时只要经校长允许后经,便要告一结束了。兼士大约十五左右动身,闻先将赴粤一看,再向上海。伏园恐怕也同行,至是否便即在粤,抑接洽之后, 仍回厦门一次,则不得而知。孟余请他是办副刊,他已经答应了,但何时办起,则似未定。

据我想:兼士当初是未尝不豫备常在这里的,待到厦门一看,觉交通之不便,生活之无聊,就不免“归心似箭”了。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劝得他。

这里的学校当局,虽出重资聘请教员,而未免视教员如变戏法者,要他空拳赤手,显出本领来。即如这回开展览会,我就吃苦不少。当开会之前,兼士要我的碑碣拓片去陈列,我答应了。但我只有一张小书桌和小方桌,不够用,只得摊在地上,伏着,一一选出。及至拿到会场去,则除孙伏园自告奋勇,同去陈列之外,没有第二人帮忙,寻校役也寻不到,于是只得二人陈列,高处则须桌上放一椅子,由我站上去,弄至中途,白果又硬将孙伏园叫去了,因为他是“襄理”(玉堂的),有叫孙伏园去之权力。兼士看不过去,便自来帮我,他已喝了一点酒,这回跳上跳下,晚上就大吐了一通。襄理的位置,正如明朝的太监,可以倚靠权势,胡作非为,而受害的不是他,是学校。昨天因为白果对书记们下条子(上谕式的),下午同盟罢工了,后事不知如何。玉堂信用此人,可谓胡涂。我前回辞国学院研究教授而又中止者,因怕兼士与玉堂觉得为难也,现在看来,总非坚决辞去不可,人亦何苦为别人计,而自轻自贱至此哉!

此地的生活也实在无聊,外省的教员,几乎无一人作长久之计,兼士之去,固无足怪。但我比兼士随便一些,又因为见玉堂的兄弟及太太,都很为我们的生活操心;学生对我尤好,只恐怕在此住不惯,有几个本地人,甚至于星期六不回家,豫备星期日我若往市上去玩,他们好同去作翻译。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下不去的事,我总想在此至少讲一年,否则,我也许早跑到广州或上海去了。(但还有几个很欢迎我的人,是要我首先开口攻击此地的社会等等,他们好跟着来开枪。)

今天是双十节,却使我欢喜非常,本校先行升旗礼,三呼万岁,于是有演说,运动,放鞭爆。北京的人,彷佛厌恶双十节似的,沉沉如死,此地才像双十节。我因为听北京过年的鞭爆听厌了,对鞭爆有了恶感,这回才觉得却也好听。中午同学生上饭厅,吃了一碗不大可口的面(大半碗是豆芽菜);晚上是恳亲会,有音乐和电影,电影因为电力不足,不甚了然,但在此已视同宝贝了。教员太太将最新的衣服都穿上了,大约在这里,一年中另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聚会了罢。

听说厦门市上今天也很热闹,商民都自动的挂旗结彩庆贺,不像北京那样,听警察吩咐之后,才挂出一张污秽的五色旗来。此地的人民的思想,我看其实是“国民党”的,并不怎样老旧。

自从我到此之后,寄给我的各种期刊很杂乱,忽有忽无。我有时想分寄给你,但不见得期期有,勿疑为邮局失落。好在这类东西,看过便罢,未必保存,完全与否亦无什么关系。

我来此已一月余,只做了两篇讲义,两篇稿子给《莽原》;但能睡,身体似乎好些。今天听到一种传说,说孙传芳的主力兵已败,没有什么可用的了,不知确否。我想,一二天内该可以得到来信,但这信我明天要寄出了。

迅。十月十日。

广平兄:

昨日刚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来信了。你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为有一个北大学生来此做编辑员的,就于五日从广州动身,船因避风,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约就与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往往要二十天,真是可叹。

我看你的职务太烦剧了,薪水又这么不可靠,衣服又须如此变化,你够用么?我想:一个人也许应该做点事,但也无须乎劳而无功。天天看学生的脸色办事,于人我都无益,这也就是所谓“敝精神于无用之地”,听说广州寻事做并不难,你又何必一定要等到学期之末呢?忙自然无妨,但倘若连自己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于自然的,此地虽然不乏琐事,但究竟没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对等事,,在这里就没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兴和太愤懑时就喝酒,这里虽然不免有小刺戟[1],然而不至于“太”,所以可以无须喝了,况且我本来没有瘾。少吸烟卷,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约因为编讲义,只要调查,无须思索之故罢。但近几天可又多吸了一点,因为我连做了四篇《旧事重提》。这东西还有两篇便完,拟下月再做,从明天起,又要编讲义了。

兼士尚未动身,他连替他的人也还未弄妥,但由于急于回北京,听说不往广州了。孙伏园似乎还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逢吉从大连来信,知道他往广州,但不知道他去做何事。

广东多雨,天气和厦门竟这么不同么?这里不下雨,不过天天有风,而风中很少灰尘,所以并不讨厌。我自从买了火酒灯以后,开水不生问题了,但饭菜总不见佳。从后天起,要换厨子了,然而大概总还是差不多的罢。

迅。十月十二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的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看你收入和做事的比例,实在相距太远了。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图否?我以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费的。

“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们还在那里,一定比现在要气愤得多。至于我在这里的情形,我心中都已陆续说出,其实也等于卖身。除为了薪水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但我现在或者还可以暂时敷衍,再看情形。当初我也未尝不想起广州,后来一听情形,暂时不作此想了。你看陈惺农尚且站不住,何况我呢。

我在这里不大高兴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围多是语言无味的人物,令我感到无聊。他们倘肯让我独自躲在房里看书,倒也罢了,偏又常常寻上门来,给我小刺戟。但也很有一班人当作宝贝看,和在北京的天天提心吊胆,要防危险的时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静一静,也未尝不可以暂时安住。但因为无人可谈,所以将牢骚都在信里对你发了。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苦得很,其实也不然的,身体大概比在北京还要好一点。

你收入这样少,够用么?我希望你通知我。

今天本地报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确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陈仪(孙之师长)等通电主张和平;四,樊钟秀已入开封,吴佩孚逃保定(一云郑州)。总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总是真的。

迅。十月十五日夜。

广平兄:

本月六日接到三日来信后,次日(七日)即发一信,想已到。我猜想昨今两日当有信来,但没有;明天是星期,没有信件到校的了。我想或者是你因校事太忙,没有发,或者是轮船误了期。

计算从今天到一月底,只有了五十天,我到这里,已经三个月又一星期了。现在倒没有什么事。我每天能睡八九小时,然而仍然懒。有人说我胖一点了,不知确否?恐怕也未必。对于学生,我已经说明了学期末要离开,有几个因我在此而来的,大约也要走。至于有一部分,那简直无药可医,他们整天的读《古文观止》。

伏园就要动身,仍然十五左右;但也许仍从广州,取陆路往武昌去。

我想一两日内,当有信来,我的廿九信的回信也应该就到了,那时再写罢。

迅。十二月十一日之夜。

广平兄:

昨(十三日)寄一信,今天则寄出期刊一束,怕失少,所以挂号,非因特别宝贵也。束中有《新女性》一本,大作在内,又《语丝》两期,即登着我之发牢骚文,盖先为未名社截留,到底又被小峰夺过去了,所以还在《语丝》上。

慨自寄了二十三日之信,几乎大不得了,伟大之钉子,迎面碰来,幸而上帝保佑,早有廿九日之信发出,声明前此一函,实属大逆不道,应即取消,于是始蒙褒为“傻子”,赐以“命令”,作善者降之百祥,幸何如之。

现在对于校事,已悉不问,专编讲义,作一结束,授课只余五星期,此后便是考试了。但离校恐当在二月初,因为一月份薪水,是要等着拿走的。

中大又有信来,催我速去,且云教员薪水,当设法增加。但我还是只能于二月初出发。至于伏园,却在二十左右要走了,大约先至粤,再从陆路入武汉。今晚语堂饯行,亦颇有活动之意,而其太太则不大谓然,以为带着两个孩子,常常搬家,如何是好。其实站在她的地位上来观察,的确也困苦的,旅行式的家庭,教管理家政的女性如何措手。然而语堂殊激昂,后事如何,只得“且听下回分解”了。

狂飙中人一面骂我,一面又要用我了。培良要我在厦门或广州寻地方,尚钺要将小说印入《乌合丛书》去,并谓前系误骂,后当停止。我想,我先前的种种不客气,大抵施之于同辈或地位相同者,至于对青年,则必退让,或默然甘受损失。不料他们竟以为可欺,或纠缠,或奴役,或污蔑,或责骂,闹个没完。现在是方针要改变了,地方也不寻,丛书也不编,文稿也不看,也不烧,回信也不写,关门大吉,自己看书,吸烟,睡觉。

《妇女之友》第五期上,有沄沁给你的一封公开信,见了没有?内中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对于女师大再被毁坏的牢骚。我看《世界日报》,似乎程干云还在那里;罗静轩却只得滚出了,报上有一封她的公开信,说卖文也可以过活。我想,怕很难罢。

今天白天有雾,器具都有点潮湿。蚊子很多,过于夏天,真是奇怪。叮得可以,要躲进帐子里去了,下次再写。

十四日灯下。

天气今天仍热,但大风,蚊子却忽而很少了,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于是编了一篇讲义。印泥已从上海寄来,所以此刻就在《桃色的云》上写了几个字,将那“玻璃”印和印泥都第一次用在这上面,豫备等《莽原》第二十三期到来时,一同寄出。因为天气热,印泥软,所以印得不大好,但那也不要紧。必须如此办理,才觉舒服,虽被斥为“多事”,都不再辩,横竖已经失败,听点申斥又算得什么。

本校并无新事发生。惟山根先生仍是日日夜夜布置安插私人;白果从北京到了,一个太太,四个小孩,两个用人,四十件行李,大有“山河永固”之意。不知怎地我忽而记起了“燕巢危幕”的故事,看到这一大堆人物,不禁为之凄然。

十五夜。

十二日的来信,今天(十六)上午就到了,也算快的。我想广州厦门间的邮信船大约每周有二次,假如星期二、五开的罢,那么,星期一、四发的信便快,三、六发的就慢了,但我终于研究不出那船期是星期几。

贵校的情形,实在不大高妙,也如别处的学校一样,恐怕不过是不死不活,不上不下。一沾手,一定为难。倘使直截痛快,或改革,或被打倒,爽快,或苦痛,那倒好了,然而大抵不如此。就是办也办不好,放也放不下,不爽快,也并不大苦痛,只是终日浑身不舒服,那种感觉,我们那里有一句俗语,叫作“穿湿布衫”,就是有如将没有晒干的小衫,穿在身体上。我所经历的事情,几乎无不如此,近来的作文印书,即是其一。我想接手之后,随俗敷衍,你一定不能;改革呢,能办到固然好,即使自己因此失败也不妨,但看你来信所说,是恐怕没有改革之望的。那就最好是不接手,倘难却,就仿“前校长”的老法子:躲起来。待有结束后,再出来另觅事情做。

政治经济,我晓得你是没有研究的,幸而只有三星期。我也有这类苦恼,常不免被逼去做“非所长”“非所好”的事。然而往往只得做,如在戏台下一般,被挤在中间,退不开去了,不但于己有损,事情也做不好。而别人见你推辞,却以为谦虚或偷懒,仍然坚执要你去做。这样地玩“杂耍”一两年,就都只剩下油滑学问,失了专长,而也逐渐被社会所弃,变了“药渣”了,虽然也曾煎熬了请人喝过汁。一变药渣,便什么人都来践踏,连先前吃过汁的人也来践踏;不但践踏,还要冷笑。

牺牲论究竟是谁的“不通”而该打手心,还是一个疑问。人们有自志取舍,和牛羊不同,仆虽不敏,是知道的。然而这“自志”又岂出于本来,还不是很受一时代的学说和别人的言动的影响的么?那么,那学说是否真实,那人的是否确当,就是一个问题。我先前何尝不出于自愿,在生活的路上,将血一滴一滴地滴过去,以饲别人,虽自觉渐渐瘦弱,也以为快活。而现在呢,人们笑我瘦弱了,连饮过我的血的人,也都在嘲笑我的瘦弱了。我听得甚至有人说:“他一世过着这样无聊的生活,本早可以死了的,但还要活着,可见他没出息。”于是也乘我困苦的时候,竭力给我一下闷棍,然而,这是他们在替社会除去无用的废物呵!这实在使我愤怒,怨恨了,有时简直想报复。我并没有略存求得称誉,报答之心,不过以为喝过血的人们,看见没有血喝了就该走散,不要记着我是血的债主,临走时还要打杀我,并且为消灭债券计,放火烧掉我的一间可怜的灰棚。我其实并不以债主自居,也没有债券。他们的这种办法,是太过的,我近来的渐渐倾向于个人主义,就是为此;常常想到像我先前那样以为“自甘所愿,即非牺牲”的人,也就是为此;常常劝别人要一并顾及自己,也就是为此。但这是我的意思,至于行为,和这矛盾的还很多,所以终于是言行不一致,恐怕不足以服足下之心,好在不久便有面谈的机会,那时再辩论罢。

我离厦门的日子,还有四十多天,说“三十多”,少算了十天了,然则心粗而傻,似乎也和“傻气的傻子”差不多,“半斤八两相等也”。伏园大约一两日内启行,此信或者也和他同船出发。从今天起,我们兼包饭菜了,先前单包饭的时候,每人只得一碗半(中小碗),饭量大的人,兼吃两人的也不够,今天是多一点了,你看厨子多么厉害。这里的仆役,似乎都与当权者有些关系,换不掉的,所以无论如何,只能教员吃苦。即如这厨子,原是国学院听差中之最懒而最狡猾的,兼士费了许多力,才将他弄走,而他的地位却更好了。他那时的主张是:他是国学院的听差,所以别人不能使他做事。你想,国学院是一所房子,能叫他做事的么?

我上海买书很便当,那两本当即去带,但到后还是即寄呢,还是年底面呈?

迅 十六日下午

广平兄:

十六日得十二日信后,即复一函,想已到。我猜想一两日内当有信来,但此刻还没有,就先写几句,豫备明天发出。

伏园前天晚上走了,昨晨开船。你也许已经看见过。中大有无可做的事,我已托他探问,但不知结果如何。上遂南归,杳无消息,真是奇怪,所以他的事也无从计划。

我这里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过前几天很阔了一通,将伏园的火腿用江瑶柱[2]煮了一大锅,吃了。我又从杭州带来茶叶两斤,每斤二元,喝着。伏园走后,庶务科便派人来和我商量,要我搬到他所住过的半间小屋子里去。我便很和气的回答他:一定可以,不过可否再缓一个月的样子,那时我一定搬。他们满意而去了。

其实,教员的薪水,少一点倒不妨的,只是必须顾到他的居住饮食,并给以相当的尊重。可怜他们全不知道,看人如一把椅子或一个箱子,搬来搬去,弄不完,幸而我就要搬出,否则,恐怕要成为旅行式的教授的。

朱山根已经知道我必走,较先前安静得多了,但听说他的“学问”好像也已讲完,渐渐讲不出来,在讲堂上愈加装口吃。田千顷是只能在会场上唱昆腔,真是到了所谓“俳优蓄之”[3]的遭遇。但此辈也正和此地相宜。

我很好,手指早已不抖,前信已经声明。厨房的饭又克减了,每餐复归于一碗半,幸而我还够吃,又幸而只有四十天了。北京上海的信虽有来的,而印刷物多日不到,不知其故何也。再谈。

迅 十二月二十日午后

现已夜十一时,终不得信,此信明天寄出罢。

二十日夜

五日寄一信,想当先到了。今天得十二月卅日信,所以再写几句。

中大拟请你做助教,并非伏园故意谋来,和你开玩笑的,看我前次附上的两信便知,因为这原是李逢吉的遗缺,现在正空着。北大和厦大的助教,平时并不授课,厦大的规定是教授请假半年或几月时,间或由助教代课,但这样的事是很少见的,我想中大当不至于特别罢,况且教授编而助教讲,也太不近情理,足下所闻,殆谣言也。即非谣言,亦有法想,似乎无须神经过敏。未发聘书,想也不至于中变,其于上遂亦然。我想中学职员可不必去做,即有中变,我当托人另行设法。

至于引为同事,恐因谣言而牵连自己——我真奇怪,这是因为你碰了钉子,变成神经过敏,还是广州情形,确是如此的呢?倘是后者,那么,在广州做人,要比北京还难了。不过我是不管这些的,我被各色人物用各色名号相加,由来久矣,所以被怎么说都可以。这回去厦门,这里也有各种谣言,我都不管,专用徐大总统[4]哲学:听其自然。

我十日以前走不成了,因为上月的薪水,至今还没有付给我,说是还得等几天。但无论怎样,我十五日以前总要动身的。我看这是他们的一点小玩意儿,无非使我不能早走,在这里白白的等几天。不过这种小巧,恐怕反而失策了:校内大约要有风潮,现正在酝酿,两三日内怕要爆发,但已由挽留运动转为改革学校运动,本已与我不相干。不过我早走,则学生们少一刺戟,或者不再举动,但拖下去可不行了。那时一定又有人归罪我,指为“放火者”,然而也只得“听其自然”,放火者就放火者罢。

这几天全是赴会和饯行,说话和喝酒,大概这样的还有两三天。这种无聊的应酬,真是和生命有仇,即如这封信,就是夜里三点钟写的,因为赴会后回来是十点钟,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三点了。

那些请吃饭的人,蓄意也种种不同,所以席上的情形,倒也煞是好看。我在这里是许多人觉得讨厌的,但要走了却又都恭维为大人物。中国老例,无论谁,只要死了,挽联上不都说活着的时候多么好,没有了有多么可惜么?于是连白果也称我为“吾师”了,并且对人说道:“我是他的学生呀,感情当然很好的。”他今天还要办酒给我饯行,你想这酒是多么难喝下去。

这里的惰气,是积四五年之久而弥漫的,现在有些学生们要借我的四个月的魔力来打破它,我看不过是一个幻想。

迅 一月六日灯下

H.M.D[5]

在沪宁车上,总算得了一个座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车,也居然定着一张卧床。这就好了。吃过夜饭,十一点睡觉,从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点钟,醒来时,不但已出江苏境,并且通过了安徽界蚌埠,到山东界了。不知道刺猬可能如此大睡,不能这样罢。

车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见许多熟人,如马幼渔的侄子,齐寿山的朋友,未名社的人物;还有几个阔人,说是我的学生,但我不认识他们了。那么,我的到北平,昨今两日,必已为许多人所知道。

今天午后到前门站,一切大抵如旧,因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并不冷静。正大风,饱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尘。下午发一电,我想,倘快,则十六日下午可达上海了。

家里一切如旧,母亲精神形貌仍如三年前,她说,害马为什么不同来呢?我答以有点不舒服。其实我在车上曾想过,这种震动法,于乖姑是不相宜的。但母亲近来的见闻范围似很窄,她总是同我谈八道湾,这于我是毫无关心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们的事,因为恐怕于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兴趣。平常似常常有客来住,多至四五个月,连我的日记本子也都打开过了,这非常可恶,大约是姓车的男人所为。他的女人,廿六七又要来了,那自然,这就使我不能多住。

不过这种情形,我倒并不气恼,也不高兴,久说必须回家一趟,现在是回来了,了却一件事,总是好的。此刻是十二点,却很静,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没有?我觉得她一定还未睡着,以为我正在大谈三年来的经历了。其实并未大谈,我现在只望乖姑要乖,保养自己,我也当平心和气,度过豫定的时光,不使小刺猬忧虑。

今天就是这样罢,下回再谈。

EL.[6] 五月十五夜

二十一日午后发了一封信,晚上便收到十七日来信,今天上午又收到十八日来信,每信五天,好像交通十分准确似的。但我赴沪时想坐船,据凤举说,日本船并不坏,二等六十元,不过比火车为慢而已。至于风浪,则夏季一向很平静。但究竟如何,还须俟十天以后看情形决定。不过我是总想于六月四五日动身的,所以此信到时,倘是廿八九,那就不必写信来了。

我到北平,已一星期,其间无非是吃饭,睡觉,访人,陪客,此外什么也不做。文章是没有一句。昨天访了几个教育部旧同事,都穷透了,没有事做,又不能回家。今天和张凤举谈了两点钟天,傍晚往燕京大学讲演了一点钟,听的人很多。照例说些成仿吾、徐志摩之类,听的人颇不少——不过也不是都为了来听讲演的。这天有一个人对我说:燕大是有钱而请不到好教员,你可以来此教书了。我即回答以我奔波了几年,已经心粗气浮,不能教书了。D.H.,我想,这些好地方,还是请他们绅士们去占有罢,咱们还是漂流几时的好。沈士远也在那里做教授,全家住在那里面,但我没有工夫去看他。

今天寄到一本《红玫瑰》,陈西滢和凌叔华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适之的诗载于《礼拜六》,他们的像见于《红玫瑰》,时光老人的力量,真能逐渐的显出“物以类聚”的真实。

云南腿已经将近吃完,很好,肉多,油也足,可惜这里的做法千篇一律,总是蒸。带回来的鱼肝油也已吃完,新买了一瓶,价钱是二元二角。

云章未到西三条来,所以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小鹿也没有来过。

北平久不下雨,比之南方的梅雨天,真是“霄壤之别”。所有带来的夹衣,都已无用,何况绒衫。我从明天起,想去医牙齿,大约有一星期,总可以补好了。至于时局,若以询人,则因其人之派别,而所答不同,所以我也不加深究,总之,到下月初,京津车总该是可走的,那么,就可以了。

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烦扰险恶,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然而也静不下,惟看来信,知道你在上海都好,也就暂自宽慰了。但愿能够这样的继续下去,不再疏懈才好。

L. 五月廿二夜一时

D.H.M:

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点半,我独自坐在靠壁的桌前,这旁边,先前是有人屡次坐过的,而她此刻却远在上海。我只好来写信算作谈天了。

今天上午,来了六个北大国文系学生的代表,要我去教书,我即谢绝了。后来他们承认我回上海,只要预定下几门功课,何时来京,便何时开始,我也没有答应他们。他们只得回去,而希望我有一回讲演,我已约于下星期三去讲。

午后出街,将寄给你的信投入邮箱中。其次是往牙医寓,拔去一齿,毫不疼痛,他约我于廿七上午去补好,大约只要一次就可以了。其次是走了三家纸铺,集得中国纸印的信笺数十种,花钱约七元,也并无什么妙品。如此信所用的一种,要算是很漂亮的了。还有两三家未去,便中当再去走一趟,大约再用四五元,即将琉璃厂略佳之笺收备了。

计到北平,已将十日,除车钱外,自己只花了十五元,一半买信笺,一半是买碑帖的。至于旧书,则仍然很贵,所以一本也不买。

明天仍当出门,为士衡的饭碗去设设法;将来又想往西山看看漱园,听他朋友的口气,恐怕总是医不好的了。韦丛芜却长大了一点。待廿九日往北大讲演后,便当作回沪之准备,听说日本船有一只名“天津丸”的,是从天津直航上海,并不绕来绕去,但不知在我赴沪的时候,能否相值耳。

今天路过前门车站,看见很扎着些素彩牌坊了,但这些典礼[7],似乎只有少数人在忙。

我这次回来,正值暑假将近,所以很有几处想送我饭碗,但我对于此种地位,总是毫无兴趣。为安闲计,住北平是不坏的,但因为和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几乎有“世外桃源”之感。我来此虽已十天,几乎毫无刺戟,略不小心,确有“落伍”[8]之惧的。上海虽烦扰,但也别有生气。

下次再谈罢。我是很好的。

L. 五月二十三日

【注释】

[1]刺戟:同“刺激” 。

[2]江瑶柱:晒干的贝类。

[3]俳优蓄之:俳优,旧指演戏的人;畜,畜养。当作演戏逗乐来畜养他。指古时皇帝对文人的态度。

[4]徐大总统:徐世昌(1855——1939),1918年10月至1922年6月担任北洋政府总统。“听其自然”是徐世昌时常挂在嘴边的处世方法。

[5]意为“亲爱的害马”。H.M.是“害马”的罗马字拼音的缩写。许广平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会总干事,参与了反对校长杨荫榆的运动。杨荫榆在开除反对自己的学生时,曾在布告中称:“开除学籍,即令出校,以免害群。”“害群”指“害群之马”。从此,许广平到鲁迅家去,鲁迅及其母亲都叫她“害马”。

[6]EL.:林语堂曾在《鲁迅》一文中形容鲁迅在厦门大学里“实在是一只令人担忧的白象”(原文为英文)。许广平认为这种称呼是在赞颂鲁迅“难能可贵”,于是有时会戏称鲁迅为“B.EL”(英文或德文“象兄”的缩写)“象兄” “小白象” “EL.D”(亲爱的象)等。鲁迅有时也在信中用“EL.” “L.” “ELEF.”(象的英文缩写)来称呼自己。

[7]典礼:1929年5月26日,孙中山的灵柩由北京西山墓地迁移到南京紫金山中山陵,这次移陵仪式被称为“奉安典礼” 。

[8]落伍:《文化批判》创刊号(1928年1月)所载冯乃超的《艺术与社会生活》一文中,认为鲁迅作品“反映的只是社会变革期中的落伍者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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