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开始

从长安开始

中国疆域的基本格局是什么时候形成的？

“中国”一词，最早出现在1963年宝鸡市贾村镇出土的西周早期一位何姓贵族制作的青铜祭祀器——何尊上的铭文中。这件青铜器制作的年代，大约在公元前1043年周武王去世之后。何尊铭文所记述的，是武王去世，成王即位后继承先父遗愿，开始在洛阳建立东都，即成周之事。在祭祀周武王的祭祀仪式上，周成王以何尊制造者的先祖忠心耿耿追随文王和武王灭商，周武王当年曾祭告天下，将以洛阳为中心统治天下的历史训诫后代：“余其宅兹中国，自兹乂民。”

那时候，周成王所说的“中国”，仅仅指洛阳之地，意思即洛阳是天下中心。西周早期，周天子心目中也还没有太强的疆域意识。虽然《诗经·小雅·北山》说周天子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分封制实施后，各地诸侯各有自己的邦国，周王室所能拥有的疆域，大约仅有现在包括宗周西安到成周洛阳一带的渭河流域及黄河中游河南中西部一带。但当周秦汉唐从渭河之滨崛起后，开疆拓土，成为各个王朝显示国威的常态。中国疆域最早的格局，也就随着渭河流域崛起的强大帝国，一步一步形成了。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诛灭六国后，面对咸阳城外滚滚东流的渭河，一种无名的冲动开始在千古一帝秦始皇心中萌生涌动：六国已经荡平，曾经被纷争的诸侯分割得七零八碎的中国大地，现在都归属于自己的权杖之下。但从先祖创业开始，就不断与秦人为敌的北方匈奴还在肆无忌惮地对大秦帝国的疆土进行侵犯骚扰，本来与北方山水相连的岭南依然小国林立，还不是秦人车马可以任意驰骋的地方。他不仅要复仇，将匈奴赶跑，还要将盛产水稻的岭南百越诸国也归入秦国版图。

北方的匈奴过于强悍，但征服南越诸国，事不宜迟。

公元前218年这一年，张良在博浪沙袭击第三次出巡的秦始皇虽然失败，却名声大振；在西方，罗马联军攻占了西班牙城市萨贡图姆。秦始皇并没有因为张良袭击改变进军南越的计划。

诏令下发之后，大将屠睢和赵佗率领的五十万秦军浩浩荡荡，集结在咸阳城外渭河码头，由当时的战船将秦国组建的强大水兵——楼船水师沿渭河运到黄河，然后从长江以南顺流而下，兵分五路，经广西北部越城岭、湖南南部九嶷山、江西南康和余干等地，向居住在广东、广西地区的越族发起进攻。夺取九嶷要塞的秦军顺北江而下，直抵珠江三角洲地区，占领番禺。面对越人反击，坐在渭河北岸咸阳城的秦始皇命令秦军开凿沟通珠江和漓江的灵渠，以保障前线士卒军需供给。三年后，百越灭亡，广大百越地区数十个风俗各异的民族，成了秦始皇的臣民。

南越兼并战进入尾声的时候，一道早已拟好的诏令再次传到了大将蒙恬手中。

这是公元214年春天。征服南越的战争结束后，秦始皇在广东番禺设立南海郡，管辖刚刚收复的岭南广东地区。蒙恬三十万大军先从渭河支流北洛河发源的陕北榆林越过长城，后从内蒙古渡过黄河，迫使匈奴朝更北的漠北迁徙。匈奴走后，秦始皇在这里移民垦荒，设郡置县，并开始修建西起甘肃岷县，东到辽东半岛的万里长城。至此，坐镇渭河平原腹地的秦始皇以利兵铠甲，基本上建构起了“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响户（北回归线以南），北据为塞，并阴山至辽东”的秦国辽阔疆域。

这也是中国第一个真正拥有统一的国土和统一的国家政权的国家。

西汉王朝的创建者是汉高祖刘邦，但让西汉成为国力强盛、疆域辽阔的西汉帝国的缔造者，是他的重孙汉武帝刘彻。

西汉建立之初，疆域范围与秦朝相差无几。汉高祖六年，刘邦试图赶走威胁北方边境安全的匈奴，被匈奴围困在山西大同东北今名马铺山的白登山后，西汉对匈奴心生畏惧，只好以美女财帛向匈奴求和。在“和亲”策略鼓励下，匈奴得寸进尺。到汉文帝时期，匈奴老上单于甚至率兵杀入秦昭襄王时期在渭河支流泾河上游设置的北地郡（固原附近），前锋铁骑已经抵达雍（陕西凤翔）和甘泉（陕西淳化），逼近都城长安。为了向西汉示威，匈奴还烧毁了泾河岸边供奉西王母的回中宫。随后，匈奴三万骑兵又入侵云中（内蒙古托克托旗）、上郡（陕西榆林南鱼河堡附近）两郡，秦始皇留给刘邦的国土面积不仅愈缩愈小，西汉都城长安也在匈奴不断袭来的铁骑弯刀下频频告危。

忍耐和等待预示着巨大爆发力正在积聚。

羽翼丰满后，以崇尚武力、开疆拓土著称的汉武帝，在未央宫终于发出了向匈奴复仇的怒吼。从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到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汉武帝任用卫青、霍去病相继发动针对匈奴的河西之战、漠南之战、漠北之战，使盘踞在北方与河西走廊的匈奴闻风远遁，让西汉帝国的恩威遍及中国北部牧草苍茫的草原和戈壁茫茫、大漠浩瀚、雪峰林立的西北内陆。紧接着，从长安昆明池扬帆起程的西汉楼船水师浩浩荡荡，向东北直抵朝鲜半岛，向南长驱夜郎、南越诸国，将国土范围拓展到南海诸岛和越南境内的西贡（今胡志明市）。至此，东抵日本海、黄海、东海暨朝鲜半岛中北部，北逾阴山，西至中亚，西南至高黎贡山、哀牢山，南至越南中部和南海，总面积超过一千四百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疆域，成了供汉武帝出巡车马任意驰骋的跑马场。

公元701年，大诗人李白在今天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的碎叶城呱呱落地的时候，李隆基虽然才十五岁，却已经拥有了五品官衔，出任奶奶的仪仗车队队长。这位曾经创造了盛唐时期盛极一时的开元盛世的皇帝掌权以后，以武力重新恢复了唐朝对长城以北的管辖权，并使曾经中断一时的丝绸之路再次驼铃不绝，商队络绎。此前，唐太宗李世民四面出击，频繁对东突厥、吐蕃、吐谷浑、高昌、焉耆、西突厥、薛延陀、高句丽、龟兹用兵，为大唐三百年基业奠定了辽阔的疆域基础。唐朝最强盛的时期，疆域面积东至朝鲜半岛，西达中亚咸海以西的西亚一带，南到越南中部顺化，北面包括贝加尔湖至北冰洋以下一带，横跨欧亚大陆，国土面积仅次于后来的元代。最为重要的是，唐朝为实施对边境众多少数民族的有效管理，先后设置的安西、安北、安东、安南、单于、北庭六大都护府，以“抚慰诸藩，辑宁外寇”为职责，对周边民族实施“抚慰、征讨、叙功、罚过事宜”，使突厥、回纥、靺鞨、铁勒、室韦、契丹民族不仅归顺大唐，而且成为稳定唐朝边境的重要力量。

茂陵这尊石刻骏马所表达的意象，大概敬酒时赞颂汉武帝“马踏匈奴”的盖世功绩吧。

渭河古老涛声和翻卷的浪花催生的东方帝国到了唐代，已经到了应该将秦汉两朝所创造的文明成果好好总结一番的时候了。所以，对于凝聚了自西周秦汉以来中国封建社会文明所有气血成长起来的大唐帝国来说，它所创造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文明，仅仅以疆域面积衡量，是远远不够的。只要看一看以长安为中心，辐射全国诞生的如洛阳、广州、福州、洪州（今江西南昌）、扬州、益州（今成都）和西北的沙州、凉州等具有国际影响的商业性大都市的繁华，以及大唐盛世极度开放的对外政策吸引的数以几十万计的世界各国有识之士云集长安的胜景，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大唐盛世为我们奠定的文化和精神基础，远比它所开拓的辽阔疆域更为重要，也更能体现一个民族全面强盛的影响力。有一段记述大唐盛世贞观年间安定、和谐、文明的社会胜景的文字：

官吏多自清谨。制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迹，无敢侵欺细人。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又频致丰稔，米斗三四钱，行旅自京师至于岭表，自山东至于沧海，皆不赉粮，取给于路。入山东村落，行客经过者，必厚加供待，或发时有赠遗。此皆古昔未有也。

　　——《贞观政要·论政体》

唐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全国死刑犯二百九十人。这年岁末，李世民准许死刑犯全部回家办理后事，第二年秋天再回来行刑（古时，为防止尸体腐烂，对死刑犯行刑时间常选择在秋天）。贞观七年九月，被放回家的二百九十个囚犯竟全部自动返回，接受死刑，没有一人逃亡！

生活在这样的国度里，每个人的每一天不仅过得有滋有味，而且每个人必然拥有挥霍不完的激情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