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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空间中的异质同构思维

时间:2022-10-19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借用卡西尔的神话思维的论述,我们可以认为神话空间意识不是建立在对于世界的误解之上,也不具有直觉空间意识那般的直接性,而是一种心智活动的产物。那么,在中国古代神话空间格局中其他元素:季节、颜色和物质元素是怎样联系到这个时空一体的结构中呢?借助于这种空间化的关系,一些最具有异质性的要素似

3.2 神话空间中的异质同构思维

“神话是不可避免的,它是语言的内在必然性,如果我们把语言认作是思想的外部形式的话,神话式语言投在思想上的阴影,只要词语与思想没有充分叠合(而这绝不可能发生),这阴影就绝不可能消失。”

——马克思·米勒(Friedrich Max Müller)

西方哲学中,语言曾经一度被认为是思维的有力载体和最直接的表达,语言有助于大脑把那些感知稳定和保持下来,它可以使知觉概念从直接体验中分离或呈现出来,从而具有一定的抽象性和普适性。阿恩海姆在论及语言对思维的帮助时提到语言可以为每一类型提供一个清晰明确的符号,从而把所有列入“编目”的视觉概念稳定下来。声音是提供这样一些语言标签或符号的最理想资源。与语言符号相比,视觉世界浑然一体而不可分离。换言之,语言符号可以在一个充满噪声或无声的背景中,把许多明显分离的声音单位呈现出来。这样种种有意味的声音式样,在背景的衬托下出现,就像印刷的或书写的文字在空白纸上显得更加清晰易读一样。将这种认识推到极端则变成了:语言通过整理、抽象和组织我们对外部世界的印象,然后形成一种理性的逻辑。语言是一切思考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我们才能言说,才能交流。在言说的过程中,概念和逻辑产生了。

神话曾被认为是语言的某种基本缺陷和固有弱点的产物;所有的语言指示本质上都是模糊的,而这种模糊性和同源形似现象则是全部神话的根源。米勒(Friedrich Max Müller,1823—1900)曾经列举了丢卡列翁和皮拉的传说:当宙斯将他们两人从毁灭人类的大洪水中救出之后,他们从地上捡起石块,抛到身后,石块落地变成了人,他们两人就成了新的人类祖先。这段神话对于我们来说极为不可思议,然而米勒对其进行了语言学上的剖析指出希腊语中人和石块的发音相同或相近,这种词语和指代对象的错位造成了这个神话的产生。这样,神话似乎是一种解读和传播中产生的误解,米勒称其为语言和思想没有重合而产生的阴影。

卡西尔(Ernst Cassirer,1874—1945)显然对这种解释不以为然,认为它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神话能在人类文明中“演化出积极的生命力,使那种经验世界中丰富多彩的经验感觉苍白无光”[2]。卡西尔进一步引用威廉·冯·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1767—1835)的论述去帮助我们理解神话:“人主要地——实际上,由于人的情感和行动基于知觉,我们可以说完全地——是按照语言所呈现给人的样子而与他的客体对象生活在一起。人从其自身的存在之中编织出语言,在同一过程中他又将自己置于语言的陷阱之中;每一种语言都是在使用该语言的民族周围划出一道魔圈,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这道魔圈,他只能从一道魔圈跳到另外一个魔圈。”[3]在这里,卡西尔的观点首先肯定神话不是从现实世界中采集而来的虚幻,也不是叠加在经验存在之上的某些不确定的成分,相反,人类“经验”本身就浸泡在神话意象之中,被其笼罩。神话是一种人和其客体对象生活在一起的状态。

借用卡西尔的神话思维的论述,我们可以认为神话空间意识不是建立在对于世界的误解之上,也不具有直觉空间意识那般的直接性,而是一种心智活动的产物。这种心智活动和现代科学思维有着根本的不同,它将直觉空间进一步演进而和其他各种因素联系在一起,将人自身和这个宇宙连接在一起,而形成一个总体的世界观宇宙观。因此,神话空间意识不是一种关于空间的想象或误解,而带有一定的现实表现性。神话空间的使命和抽象空间思维不同,不是将世界的各种现象和属性剥离开来,切片观察,而是要求将它们都联系起来,保持一种整体性,任何元素都为这个整体性服务,这是透视前人类意识的主要特征之一,同时这也是神话空间的特征之一:整体不可分割性。正如中国古代称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谓“宙”,所谓“宇宙”即是一个空间和时间的集成概念。很多其他古代文明也具有相同的时空不分的意识,例如美洲古代印第安人部落霍皮人将现实世界分为两个领域:已经显现的客观世界和正在显现的主观世界,已经显现的现实是现存的宇宙和历史相关,它以各种形式被我们感知,现在和过去都是属于这个范畴;而正在显现的世界是未来。

段义孚在其著作《空间与场所》一书中绘制了中国古代神话空间的格局(图3.7),这个耳熟能详的中国传统空间上的中心位置和黄色、人和土等同;南方和红色、凤凰、夏天和火等同;西方与白色、虎、秋天和金等同;北方与黑色、玄武、冬天和水等同;东方与青色、龙、春天和木等同。这个图式和上文中提到的直觉空间图式有相像之处,有中心和外围的区分,有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的区分。然而,神话空间格局中又添加了很多其他的元素:颜色、图腾、季节和物质元素。这些元素显然不是来源于人的基本生物直觉,而是来源于一种充满想象力的联系。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神话意象对直觉空间意识的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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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7 中国古代的宇宙图示

那么,在中国古代神话空间格局中其他元素:季节、颜色和物质元素是怎样联系到这个时空一体的结构中呢?有学者认为这种联系方式根本上和太阳有关。首先,太阳运行的周期为人类划分了四季,古人根据太阳在一年中运行轨道的不同位置分辨春夏秋冬的更替,又根据太阳在一昼夜间的不同位置分辨出东南西北四个空间方位。这样,春天的太阳与初升的旭日相应,成为东方的象征,配以新生命之色“青”,称为“青阳”;夏天的太阳与正午的烈日相应,成为南方的象征,配以燃烧之色“赤”,称为“朱明”;秋天的太阳与傍晚的夕阳相应,成为西方的象征,配以素色“白”,称之“西颢”;冬天的太阳同夜间转入昏眩地底的太阳相应,成为北方的象征,配以黑色,称之“玄青”。如此看来,太阳的这四个别名,除了“西颢”是以空间方位命名之外;其余三个皆以不同的配色命名(青、朱、玄)[4]。按照这种认识,古代中国人是以太阳为中心建立了一套特殊的意指模式,具体概念(例如颜色和图腾动物)和抽象概念(时间和空间方位)相对应起来,所有质的差别和对立都具有某种空间“对应物”,形式不同但却演化得极为精妙和准确。万事万物又是以某种方式分布在各种基本点之中。每一个点都有特殊的颜色、要素、季节、黄道标志、人类身体的某一特定器官,一种特定的基本情绪,等等,它们与每个点都有特殊的从属关系。借助于这种空间化的关系,一些最具有异质性的要素似乎也相互联系起来了。一切物种在空间某处都有它们的“源处”(这就和古希腊的chora概念有些接近了),它们绝对的相互异质性因而一笔勾销:结果是把一切差异构造成一个宏大整体,形成一种根本性的、神话式的世界轮廓。这种异质同构性形成神话空间意识的另外一个重要特征。

异质同构的另外一个例子是空间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在直觉空间意识中,我们看到身体作为感官体验的中心和驱动,在神话空间意识当中,身体和空间以另外一种形式联系起来:通过类比,身体成为景观的一种同构体。换句话来说,原始人非常有可能将景观理解成身体,同时又用理解景观的方式去理解身体,以此形成与众不同的世界观:身体变成了微观的景观,而景观成为了宏观的身体。在《淮南子·精神训》当中提供了这样的类比:“头之圆也象天,脚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故胆为云,肺为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以与天地相参也,而心为之主。”[5]这段描述将身体比喻成一个微观的宇宙,通过对宇宙万物的理解来剖析身体。北京白云观的内经图是这种类比方式的一个图像化的说明(图3.8)。

画家将一个描述景观的图像和描述身体的图像叠合在一起。这幅图非常珍贵,因为它如此直接地揭示了古代身体和景观的一种联系。另外有大量的图片资料显示了一些更加微妙的联系。例如,中国古代医学对人体结构的描绘和中国古代地图的画法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似乎可以证明当古代画家描绘人体内脏的时候有意借鉴了地图的画法,因而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地图绘制的逻辑上(图3.9、图3.10)。然而这种理解只是其中一个方面,中国古代对景观的理解同样受到了医学发展的理解,这是一种双向的影响。例如在风水学说当中,这种身体和景观的类比关系就更加明显了。风水学的一些基本概念,例如穴、经脉和气,都同样是传统医学中的基本概念。不同学科之间分享同样的基本概念和结构也是神话思维的异质同构性的一种表现。由于这种异质同构和普遍联系的特点,神话空间意识超出了直觉空间意识的范畴,而具有某种抽象性,然而这种抽象和文艺复兴艺术家们利用几何学来对空间进行理智抽象的态度截然不同。

图3.8 北京白云观内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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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9 中国古代描绘人体器官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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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10 中国宋代东汉郡国之图

中国古代文化中的仙境和神域景观模式可以总结出几种对景观模式具有影响的神话模式,首先是“壶天神话”:壶即葫芦。在古代,葫芦是最常用的容器。我国各民族都曾有关于人出自葫芦的神话。道家之“壶天”原本为葫芦之内腔。据葛洪《神仙传》载,有仙人称壶公者,悬葫卖药,夜则归宿葫中,有人随壶公入葫,唯见其中仙宫世界,楼台重门阁道。其次,还有一种“须弥山神话”:“佛典以三个大千世界为一佛土,每一大千世界由无数小世界所构成,每一小世界之中心是一座须弥山。须弥山由金、银、琉璃和水晶四宝所构成,山高八万四千img27;山顶为帝释天,四面山腰为四大天王;周围是七香海和七金山(七轮围山),第七金山外有铁围山所围绕的咸海,咸海之中有四大部洲。佛同净土即由无数个这样的须弥世界所构成的。如《华严经》描绘的华藏世界,有无数香水海。每个香水海之中各有一大莲花,每一莲花都包藏着无数世界。”[6]

在这两个神话中,空间的某个单位构成了整体空间,而这个单位又是以同样的方式被更小的单位构成,如此反复,无穷无尽,显然这种构成不是我们现在意义上的物质空间上的构成,而是一种没有尺度比例的组合关系。这揭示了神话空间的第三个特征,即空间结构的无限可分性。我们可以从中看出,神话空间不是几何空间,而是一种心智结构空间,超脱了日常生活的直观体验,进入了一种宇宙观的范畴。对于原始人类,不但没有脱离的时间概念,而且没有自治的空间概念,空间需要其他类别的感知来联系起来产生意义。神话世界中有相似的表征方式,即用空间“模仿”本质上非空间性的东西。在神话中,每一种质的区别似乎都有空间性的外观,而每一空间性区别都是并始终是质的区别,我们可以认为,神话空间是一个质的空间,而不是欧几里得空间那样量的空间。

直觉空间和神话空间是人类空间意识形态之中出现较早的,也是最为根本的模式。它们产生于几何学和数学对空间意识的大规模占领之前,自然也就无法以科学的方式去评判,但不可否认,即使在今天,这两种透视之前的空间意识仍深刻扎根在我们的潜在空间意识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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