瘪的调查问卷

童诗现场

从前有一个瘪，它就叫瘪，就叫瘪，

真的啊，它就叫瘪，千真万确。

因为它生下来，

就是一根长长的、长长的直线，

它的样子是那么、那么瘪。

哦，别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

也千万别轻易地说瘪就是那么特别——

最好，你配合我们将问卷填写：

你想想看到底在什么场合下听说起瘪？

你认为，瘪应该怎样打理自己的形象：

要不要将自己土土的直线改成时髦的马靴？

如果瘪将全身烫成那种张牙舞爪的大花卷，

或者保持那种神经兮兮的清汤挂面？

你觉得呢？瘪的发音怎么样？嘴巴咧得太大，

会不会让你苦恼地紧紧闭上双眼？

或者一听见瘪的歌喉，

你就高兴得手舞足蹈，快活得像个神仙？

瘪来的时候，你还记得它穿什么衣服？

红褐？蓝灰？还是紫茄？

请告诉我们你的第一直觉。

它到底是头瘪，还是身子和屁股瘪瘪？

它对地理真的有那么大的兴趣吗？

你知道多少关于这个瘪的歌曲大碟？

瘪有几个朋友？一个？三个？五个？

你能不能给它们分别排个序列？

它的朋友到底是肚子鼓起来的多，

还是和它一样都是喋喋不休的瘪？

现在，如果我让你用一个字形容，

形容你认识的这个瘪，你用什么字？

记住哦，选择题里不能出现类似的“瘪”……

感谢您参与，特别调查问卷节，

全球直线股份有限公司，

祝您生活圆满，每天的嘴巴都开心大咧！

沐阳讲述

这个星期，劳技课老师让我们做一个实验。一听做实验，全班都兴奋得要命，因为我们最喜欢实验课。

每次实验课，我们都是自由组合，以小组为单位。我们特别喜欢自选课单元和选题，因为这真是让我们各显神通的时刻。

比如，上个月有个女生组，她们率先做的植物和色彩的实验，惊艳了大家。说白了其实很简单，她们就是将各种各样的色素加到瓶装水里，然后放入菜场边角料的芹菜。一个晚上过去，通过茎叶吸收瓶子里的水分，芹菜的叶子全变色了，有的是红色，有的是蓝色，还有的是橘色，成为真正的五颜六色，放在教室后面的瓶子里，又别致又好看。她们获得了长时间的掌声。

看到别人得到这么多掌声，我们组也坐不住了，一个个吵着要搞一个超级实验出来。我们想做的东西太多，洪宇王想做个海市蜃楼的实验，他一会儿吹嘘说可以看到彩虹里的摩天大楼，景色堪比迪拜的帆船酒店，一会儿又说还可以变成沙漠里的幽灵古堡，就好像是楼兰古城重现。我们都有点动心和神往，吴肖篮和梁子儒却跳出来极力反对，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实验设想的来源很可疑。

吴肖篮对着屏幕上的那个玻璃缸和一堆材料，说：“洪宇王，你就喜欢在淘宝上淘来淘去，我们是做科学实验，又不是卖东西。”

可是洪宇王说：“淘宝有什么不好？科学的价值要通过商业才能体现！你看看人家写的口号，就是针对你的……”

八字还没有一撇，他们倒是吵起来了。最后大家还是决定放弃，因为觉得过程巨复杂，而且吃力不讨好，因为并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盐水的比例也很难掌握。结果梁子儒话锋一转，说其实自己最想做的是盐酸沸腾实验，然后他又说淘宝网上有安全眼镜卖，我们每个人戴上眼镜做实验是多么酷。

但是他的提议瞬间遭到全体大声反对，不仅仅因为这个梁子儒老是淘宝淘宝淘宝，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觉得盐酸沸腾非常危险，老师根本不可能答应，家长也会发疯。

那么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才好呢？

老师说：“这个实验要求是三个词，简单，安全，有创意！”

噢，这一句话真是难坏了我们，我们的争吵一直就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女生，提出要用报纸做时装，还说让我们组的男生穿上彩色报纸做的苏格兰裙走台。我们吵得更凶了，因为男生既不想受女生摆布，更不想被人像观赏猴子一样看来看去。

我们吵来吵去，简直没有结果。吵累了，我们就分头上网查资料，结果有一则来自莫斯科的消息，吸引了我们大家的注意力——谁都知道手机对人体的伤害，也有很多人做过实验，而这则消息是来自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有两位记者首次亲手证明了手机的伤害性，特别是手机的电磁波。他们设想利用两部手机来建造一个简单的微波炉。

实验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他们把生鸡蛋放在两部移动电话之间，用其中一部打电话给另外一部，并且保持通话模式，不断线。据说实验过程中，通话十五分钟后，鸡蛋变得温热了；通话二十五分钟后，鸡蛋非常热；通话四十分钟后，鸡蛋变得非常烫；而最搞笑的是当通话达到六十五分钟的时候，鸡蛋竟然熟了。

我们花了十分钟听完孙一凡结结巴巴的网络资料汇报，却花了两天时间争吵。我们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结论“利用手机煮蛋是可行的，但是要使用两部手机，并保持很长的通话时间”，而且居然还补充说什么“用左右耳来聊天是非常危险的，只要聊上几个钟头，就可以煮熟你的大脑。不建议你左右裤袋各放一部移动电话，因为一小时后，被煮熟的，将不会是鸡蛋”。

这简直荒谬，而且故作幽默！

首先，为什么要用左耳边的手机和右耳边的手机通话？有毛病啊！

其次，我们觉得，如果一定要做实验，为什么他们要用鸡蛋做呢？为什么不用红薯？我们都觉得烤红薯比较酷。

最后，孙一凡总结说，为科学实验而死是值得的，可是他并不想这么自虐而死。脑子一点点被烤熟，要么你来试一试？

接下来，我们的注意力又被邓米拉的实验设计吸引了。因为我们最近都对谍战片很感兴趣，虽然电视剧大多有点弱智，可是我们发觉那个无字情报非常有意思。而邓米拉的实验计划就是关于这个的。

具体做法是，准备一张白纸，用牙签或者吸管蘸酸牛奶写字，比如我写的是“美国队长和霍比特人”几个字，接下来就是等待干透，字就隐形了，然后呢，点燃蜡烛，将写有酸奶字的白纸展开，拉直，放在已点燃了的蜡烛的上方，用火烘烤。

不一会儿，你会看到“美国队长和霍比特人”这几个字变成了棕色。为什么呢？这就是实验的结论了：酸奶中含有大量的果糖，果糖在受热的情况下会分解出一些物质，其中就包括黑色的碳，这就是人们说的碳化反应，这些字迹就是留在纸上的黑色的碳。

我们于是忙着写实验过程和结论，而其他小组也都有自己的绝招登场——比如我们隔壁的小组，实验计划做得炫得不得了，因为他们扬言要做一个能够自动冒烟报警的小屋。他们本来是想提醒大家，冬天注意防火，可是鬼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材料，结果烟没怎么冒出来，反倒满教室都是臭气，连我们的老师都忍不住从教室里逃了出来。孙一凡一边逃，一边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真坑爹啊，他们小组哪里是安全报警装置，简直就是黄鼠狼的臭屁装置！”

我们笑得快要晕过去。

还没等我们笑完，我们对面的小组也出现了问题。因为他们组本来想好了做一个弹力法拉利赛车，而且想得好极了，用轻型五彩纸代替实验书上的塑料，省了多少人工，跑得不晓得有多快！可该死的天气，一点都不配合，让他们的豪车成了落汤鸡——那个假冒伪劣的牙签本来充当的是联动轴，可没跑几步就骨折了，干脆躺在路中间装死，这种破老爷车，哪里还有一点点法拉利赛车的影子？

只有梁子儒他们组是又体面又成功的，因为他们用很多很多废电池搭成了一棵很大的树，他们叫它“电池树”——不过，这也能叫实验吗？这最多只能叫展示吧。

“中规中矩，没什么创意。”邓米拉说，“我五岁的时候，用脚指头都搭得出这个玩意儿。”

自然，这话会传到第三小组梁子儒的耳朵里，大吵一架是免不了的。关键是他们骂我们的情报实验是“蠢驴”，还说蠢驴也配有脚指头什么的……就这样开始对骂，女生还差点打起来。唉，女生吵架的时候都是往前冲的，比我们男生凶多了……

不过，尽管如此，大家最终还是握手言和了。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太忙了啊，还要做另外一个调查问卷的作业——每个小组要自己创意设计出一个问卷调查，围绕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对周围的人进行调查访问，通过得到的一些百分比或者倾向，进行数据分析，然后得出看法和结论。

听起来，好像比较麻烦。不过我们小组还是以百倍的积极性立刻讨论了起来。既然我们已经将情报的碳化反应作为第一个实验，那么我们另一个实验，就要和社会与现实相联系。

虽然也有人提出，我们的酸奶谍报员最有历史色彩了，如果包装一下，都可以用作电视剧的情节了，不过我们小组还是放弃了这个有点“狗血”的策划。更重要的是，女生们普遍觉得我们要有点时代感，可是问题是难道时代感就是臭美感吗？

她们强烈要求问卷在头发上做点文章，比如，设计一张今年春夏头发流行色的调查问卷什么的，或者冬季靴子的时尚趋势，这当然遭到了我们的彻底嘲笑，不过我们男生都想做一个关于兵器的问卷，比如各国最新海上兵器大比拼的调查什么的，她们也毫不犹豫地报以白眼。

唉，相互报复，众口难调，反正一向如此。

不过为了达到老师说的组员们相互探讨、广泛收集资料的目的，我们还特别上网查了一下一些基本的问卷内容，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讨论社区的锻炼场所和广场舞的，有关于婴儿需不需要保姆之类的，还有的是关于恋爱的几种成功模式问题，这些都被我们否决了，因为实在和我们自己的生活距离太远。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我用手推了推孙一凡。他这个人好烦的，这么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恐怕我们组只有孙一凡没说话，因为他在画他的画！

照我看，这个孙一凡已经画了一个上午了。他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不喜欢参与大讨论，只喜欢用漫画的形式记录下自己的心情。

我凑过去看的时候，他正在画他老妈，画得很丑，而且张牙舞爪——不用说，他故意在丑化他老妈，我立刻明白了他气愤的根源：他昨天数学卷子没交，老师打电话给他老妈，可以想象老师在电话里都讲了些什么话，结果，他老妈罚他一个半月不能打游戏。

孙一凡唠叨了一个上午，说他已经在“漫威”打到很可观的级别了：“那还有什么用啊？停止一个半月，不如现在就宰了我算了！四十五天，一千零八十个小时，到那时候我都废了。”

孙一凡大声地抱怨着。可是，气愤之余有什么办法？孙一凡的发泄办法就是——在纸上画游戏，注意啊，是画游戏！也就是说他要凭借记忆恢复原来在网络上打来打去的样子，完全凭借想象力展开游戏，而且呢，还要同时去招兵买马，一边是僵尸，一边是植物……

可是，等等，我突然拍了拍孙一凡的肩膀，灵光闪现：“孙一凡，你说，我们为什么不弄个特别点的调查问卷呢？就像你现在画的……好比网络上‘斗妈日记’那样的？”

哎呀，这真是个绝好的点子！

嗯，我们可以就近取材，围绕和父母发生矛盾的种种事情来设计问卷。

比如，你和你妈妈一周平均产生几次矛盾？A.一次到三次；B.经常；C.从来没有；D.数不胜数。

比如，你们产生冲突主要集中在什么事情上？A.学习和作业；B.课外书籍；C.电脑游戏；D.其他举例说明。

再比如，你和父母发生冲突后一般都是靠什么解决？A.武力；B.哭闹；C.外公外婆；D.沉默对抗。

……

不用说，我的金点子获得了一致好评。

尤其没想到的是有个人特别感兴趣——我老妈。她居然对我们的问卷设想大加赞赏，甚至，夸张地为我们想出了关于这个点子的后续发展，甚至主动要创作编写一首主题歌，填写主题词之类的……嗯，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她的强项，尽管嘛……这来得未免有点夸张……

老妈日记

我尽量对自己说不要发脾气，已经坚持了三周。他们说一个习惯的培养需要三周。好吧！

之所以这样劝说自己，是因为在听沐阳讲述学校发生的故事之前，他已经在家做微型实验（上帝啊，仅仅是微型的！），把朋友送我的、从巴厘岛买回来贵得要死、自己都舍不得多喝一口的猫屎咖啡，全部作为染发剂原料挥霍掉了！

……

我不是个吝啬的妈。可我坐在那里，看着不小心被他弄掉的一瓶子顶级咖啡，心里还是忍不住气愤又郁闷。我对自己说，不要发脾气，不要发脾气，鼓励实验、鼓励创新是要付出代价的——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还是生气啊。因为他对于这样的实验代价好像根本不以为然，他哪里知道艰难辛苦，领我的情呢！

我酸溜溜地说：“实验你就不能省省啊？还真做啊，不是可以上网查一下结论吗？照着做不就行了？还动真格地搞创新啊？唉，啧啧啧……”

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不能查结论，这有什么意义？别人都做出来了。”

我怂恿说：“你可以验证啊，验证也很重要，对于科学来说。”

他说：“我想要做自己能看见的。”

作为老妈，难道我这点觉悟都没有吗？不是所有人都告诉我吗？一个孩子的原创比任何东西的价值都大。好吧，好像就我是个小气鬼，“葛朗台二世”，行了吧？

不，等等。我突然觉得，我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我的情感在躲闪和回避着一些什么东西。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我必须承认，我和孩子并没有充分沟通这件事情本身，更没有好好沟通彼此的情绪，我为什么不承认这一点呢？我的确对他用掉的咖啡耿耿于怀啊。从理性上，可能我们的细节沟通上要更丰富一些，更坦率一些——比如，我能不能告诉儿子，我很在意咖啡，或许不仅仅因为它贵重，更重要的是因为朋友的一份情谊。他应该从情感的角度来体会和珍视他人。

而且关于实验的用品，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讨论以及核算成本，建议他用什么原料更合适，而不是手边有什么就用什么，也不是一味鼓励和夸奖他的创新，而牺牲掉本可以不牺牲的，挥霍掉本可以不挥霍的……

我知道我们要避免所谓的极端教育。这种认识本身的两面性，对于孩子来说就是非常重要的教育。就好比他们还在进行中的调查问卷，是所有细节的放大，是换位思考，是各种因素的周全——

“你们最近一次发生冲突主要集中在什么事情上？A.学习和作业；B.课外书籍；C.电脑游戏；D.其他（举例说明）。”

在家长的问卷上，我写下D：“最近儿子的创新实验用掉了昂贵的咖啡，我认为他不爱惜家里的东西，以自我为中心，不尊重别人的情感。为什么？”

而学生的问卷上，沐阳居然也写下D：“最近我用掉了老妈的猫屎咖啡，这没什么了不起，为了实验成功，诺贝尔还从血泊中爬起来呢！为什么她一点咖啡都舍不得贡献？为什么？”

在交换了问卷后，我们彼此非常沉默地对望了一下，然后，我们几乎同时说出了“对不起”！一切的怨恨都似乎烟消云散了，我们本该看到，挥霍背后是探索的无价之心，也应看到敝帚自珍下是无尽的人情世故——这或许就是生活丰厚的赏赐与故事本身的情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