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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论政说是非

时间:2022-08-1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有之,那就是一九〇二年创刊于天津的《大公报》。宗旨明确,主张有定,文字精辟,论晚清文人论政最具成绩的报刊,当首推梁启超之所为。文人论政最具典型,厥为苏报。这段时期,以文人论政创立的报刊的作用,不可低估。《大公报》之崛起,一本文人论政,承袭旧风,屡有发扬。反过来,两党也有对《大公报》口诛笔伐之时,好感也罢,笔伐也罢,这是正常现象。文人论政亦随旧时代而消逝,《大公报》不再有昔日的辉煌。

中国报业史的作者们,论述国内报业兴起,往往夸古以饰今,无限上延报纸的起源,事涉荒诞,人莫我信。且勿论《宫门抄》、《邸报》之非中国报纸之祖先,即使晚近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境内兴办了一些以“报”命名的印刷品,以及中国人起而自办了大量的印刷物,或称作“报”,或叫作其他名称,其实质并不是今天严格意义上的报纸(新闻纸),而更多类同于今天称作杂志的事物。中国之有报纸,远较西方历史为短。历史短,年轻势盛,生命力强,照说,报纸的寿命应该长了。事实相反,中国报纸多短命。试看,民国几十年间,开张大吉与关门落锁的报纸,真是此起彼落,不可胜数,看起来热闹非凡,却多没有是太太平平,寿终正寝的。其中因缘,诚然多端,寻其根蒂,则是百年历史变化急剧,社会动荡激烈,时代思潮起伏剧变,有以致之。于是,世纪两越,回眸历史,在这动荡的一百多年里,一张民间报纸,能够维持十几二十年的生命,已属少见。求其能登百年,真是绝无仅有。有之,那就是一九〇二年创刊于天津的《大公报》。今日大陆,北京《大公报》被消灭于“文革”大劫,然在香港特区尚有《大公报》在,统系相承,血缘与共,度此将临的百年之庆,非是冥诞,实有幸焉。

一百年的历史,一百年的报纸,值得大书特书,值得举杯为庆。《大公报》以一张民间报纸,开创草莱,一九二六年,吴鼎昌、胡政之、张季鸾以新记公司名义收买股权,接办《大公报》,顺应潮流,锐意改革,几经风雨,立足不败,终于走进历史的辉煌。回溯已往,尽管因缘错综,百端多绪,然承传历史,办报宗旨明确,且愈磨而其志愈厉,实为纲领。

尝言:中国近世报业之兴起,与西方进入商业社会而报纸繁兴有一大不同,即:中国自晚清以来,创办了各种各样的报纸(包括杂志型),非纯属商业性行为,有识的报业前驱,皆以报纸为文人论政的工具,而投身于从长远看是致力于国家近代化现代化的躬行实践中。梁启超一生素志,是启迪民志,作育新民,以求得“具有共和国国民之资格”,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报中为中人说法”,可见他着眼于广大的中等知识分子,“新民体”文章通俗易懂,用心良苦。梁启超办的报刊,从《时务报》到《清议报》,到《新民丛报》,无一不是作为文人论政的工具,其为文也,笔端常带感情,因为他对中国政治的去取深具感情。宗旨明确,主张有定,文字精辟,论晚清文人论政最具成绩的报刊,当首推梁启超之所为。

和梁启超同时前后,革新分子参与报刊发为言论,也都出于文人论政。如章太炎前期参加《时务报》,后为《苏报》写文章,皆属文人论政;再后东渡日本,主持《民报》,《民报》虽是同盟会机关刊物,作者为文,于党见之外,亦有文人论政成分。文人论政最具典型,厥为苏报。章士钊主《苏报》笔政后,蔡元培、吴稚晖、章太炎等轮流为文,文人磨墨,昌言革命,终成一九〇三年癸卯大狱。蔡元培之主《俄事警闻》(后改名《警钟报》),蔡元培、张元济之主《外交报》,陈独秀、章士钊之主《国民日日报》,皆不脱文人论政本色。民元以后,梁启超门下三少年黄远庸、张君劢、蓝公武崛起,所办《少年中国》周刊,以文人之笔,议论政事,风行一时。厥后张、蓝改业从政,黄远庸以其锋芒毕见之笔,在南北各报指斥时政,捐党见而持公议,虽对孙中山、袁世凯,亦指其失,正是文人论政本色。陈寅恪先生诗云:“自由共道文人笔,最是文人不自由”,盖有感而发,与顾炎武“一自命为文人,便无足观”,是从两面立论。而当清末民初,书生报国,文人论政,倒是自由度较大。这段时期,以文人论政创立的报刊的作用,不可低估。

《大公报》之崛起,一本文人论政,承袭旧风,屡有发扬。新记公司接办《大公报》之始,标举四不主义为宗旨,曰不党,不为一党之见;曰不卖,不卖于私人或集团,不向外界取一分经济援助;曰不私,非一私之言论,取国民之公意;曰不盲,一本既定立场,不盲从于众。此四者,实得文人论政宗旨之精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亦由此得保障。《大公报》本此初衷,几十年间坚执以赴,筚露蓝缕,以启山林,历经艰辛,终于赢得中国人民的拥护,成就其辉煌。毛泽东对访问延安的《大公报》记者孔昭恺说:“只有《大公报》把我们共产党当人。”(孔昭恺《旧大公报坐科记》)蒋介石每天必看《大公报》,而不满于国民党党报。国共两相对立,而其领袖同致好感于“不党”之《大公报》,颇堪寻味。反过来,两党也有对《大公报》口诛笔伐之时,好感也罢,笔伐也罢,这是正常现象。《大公报》历史之辉煌,表现于抗日战争的重庆时期,一九四一年,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破天荒地颁发荣誉奖章给中国的《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力疾出席庆典致辞,谓《大公报》成绩之取得,归因于在商业社会中保持了文人论政本色。斯言也,可视为对《大公报》的论定。《大公报》最盛时期,同时有重庆、上海、天津、香港四馆(武汉只抗战初期以为入川之过渡,桂林馆于湘桂撤退时停止),以一财不大气不粗的民间报纸,而能成此规模,亦中国报业史上所仅见。今之青年,多不了解昔日《大公报》为何物,有两本书,周雨的《大公报史》和吴廷俊的《新记大公报史稿》可作参证。

如果用简单的语言加以归结,文人论政不是标语口号,是本人民的立场,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是非之间,容有偏差或欠准确,要之亦可为事实所纠正。《大公报》人诚然政治见解各异,而在报社内部则兼容并包熔于一炉,有其公是公非,一切唯人民利益是从。时代进化,历史进步,《大公报》之可贵处,乃在与时俱进而不媚时,既符合时代潮流,又保持独立精神。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公报》以一个老字号,而膺维新之命,无论从言论的开阔,版面的改革,以至文字的革新,学术的探讨,都日新又新,良有以也。

公元一九四九年,结束了一个旧的时代,开创了一个新的纪元。文人论政亦随旧时代而消逝,《大公报》不再有昔日的辉煌。此是自然之理,事物变化之迹,不可得而言焉,亦不宜得而言焉。天津《大公报》易名为《进步日报》出版,重庆《大公报》变而为《重庆日报》,上海《大公报》虽仍旧规,实无以膺新命,一九五三年初北迁天津,与《进步日报》合并成天津《大公报》,以后再迁北京,至“文革”之难而寿终非正寝,剩下一个香港《大公报》延其命脉。当其时也,大公报人亦用自己的手去推倒《大公报》赖以立基的文人论政之根。此亦自然之理,事物变化之迹,不可得而言焉,亦不宜得而言焉。

照说,昔日《大公报》已成历史(香港《大公报》除外),对于文人论政的最后一家报纸——《大公报》之是是非非,应该留待历史学家去研究评论,而勿须立足现实加以评说。事实不然,多年以来,评点《大公报》之文屡见,且各执其说,互不相下。其中,争论最多的,是“小骂大帮忙”说与“非小骂而是大骂”说。小骂大帮忙者指《大公报》对国民党政权只不过是小骂,不伤筋骨,而在关键时期关键问题上,则是大帮忙。持此说者,可以举出例证,以张其词。反对的论者,同样也是举出例证,证明《大公报》对国民党政权屡有大骂,并遭国民党政府多次严厉惩处。这样的争论,事实上都能成立,两造便成相持不下。其实,《大公报》既倡文人论政,以其所见,是其是,非其非,必与小骂大帮忙或非小骂而是大骂均无关涉,须得就事论事,而不管所骂所批评的对象是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并不只是学术研究的原则,文人论政办报,亦求秉此以求。更重要的是,议论《大公报》,是议论历史上的《大公报》,是研究历史。研究历史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是要纳入历史环境历史条件去考虑去论断,脱离了历史的背景,甚而以今天的政策或所要求于今日报纸者,去作论断,去要求一个历史上的报纸,不是唯物史观,是反科学的。这样,也就不能从历史中求史识。几年来,关于《大公报》是非的讨论,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反面提醒和要求我们如何去对待历史,研究历史,通过历史的研究,也许会头脑清醒一些。

乐见此集之成,喜为之序如上。

二〇〇〇年七月二十二日盛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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