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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碑前的演说

时间:2022-08-0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为避免毁坏庄稼,又错开热天,和长辈商量后,决定将三周年纪念活动提前到现在办,同时给父母立个墓碑。由于多灾并害,人民苦难深重。人口死亡率达到40%左右,最严重的县份高达60%以上。这句话道出了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读书报国的心结。不久工资涨到每月62元,住房条件也小有改善,决定做工作让父母来沈阳。再就是嫌沈阳离老家远,怕病故了被火化。后来我当了院领导,住房条件进一步改善,老人就剩母亲一个了,母亲还是不来沈阳。

我的母亲母学英老人,走过了96岁的世纪人生,于2001年8月7日离开了我们,到今年农历六月十八日,就是三周年了。到那时天气热,地里的庄稼很高。为避免毁坏庄稼,又错开热天,和长辈商量后,决定将三周年纪念活动提前到现在办,同时给父母立个墓碑。今晚我向参加纪念活动的众位乡亲讲三句话。

一、父母养育我们很难很难

我生于1940年,正是家乡灾荒连年的时期。当时中原地区“十年九荒”:“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闹灾殃。”这里记载的灾害种类还不全,应该是“水、旱、蝗、汤”四大灾害交织,灾情严重凄惨。据记载,“大河决口”,一片汪洋,“稼禾俱没,人蛇同树而栖”。大旱降火,“跨州连县”,“赤地千里,寸草皆无”。蝗灾发生时,“满天遍野,如阵云障雾,遮天蔽日”,蝗虫咬啮,“沙沙作响”,遍地庄稼,“如疾风扫叶,顷刻而尽”。而军阀汤恩伯等为害的“兵灾”更甚,而且“兵连匪结”,战乱频仍。兵匪进村“抓丁派粮”,“犬吠牛突,鸡飞豚嚎”,人心惶惶。我至今记得,小时候听到枪响,父亲就牵着毛驴,拖着我躲避兵匪的情况。由于多灾并害,人民苦难深重。据当时《万国公报》报道,灾区百姓没有任何粮谷充饥,只能“食草根,食树皮”,吃石面,吃泥土,造成“无声啼饥”“饿莩载道”。人口死亡率达到40%左右,最严重的县份高达60%以上。这种灾荒在我出生一年多时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形成了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1942—1943年中原大饥荒。为了活命,还活着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流浪。逃荒的流民,“扶老携幼,露宿荒野,乞食无着”。我在襁褓之中,由母亲抱着,由父亲用横车推着,全家逃荒到封丘县,靠要饭、吃沾满“雨旱”(蚜虫)的烂菜叶活命。母亲后来告诉我,“我饥啦”是我咿呀学语时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那时天天拽着娘的衣襟喊得最多的一句话。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受大的委屈。因为我们姊妹六七个,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当时我姥爷接济几升黄豆,成了我的专用粮,每日煮一把,母亲嚼碎后喂我。在全家人见不到一粒粮的情况下,享受这种优待,使我不致饿死。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好了,不费什么劲小孩就长大了。在那个时代,在难以想象的困苦中,父母将我们拉扯大,实在不容易。

探望慈颜(母亲时年九十四岁)

父母供我念书很辛苦,也不容易。解放后,战乱甫息,也没有饥荒了。农民开始有了发展生产,重建家园的好时光。父亲是全村有名的勤快人,“粪箩头”不离身。三九天没有一天不早起,三伏天没有一天歇过晌,捡粪积肥,勤奋不息。我家的八九亩地上粪最多,在全村产量最高,玉米亩产在八石以上。农闲时还兼做苦工,最累的是轧棉花。大冬天只穿单衣,蹬轧花车,大汗淋淋。光拧湿毛巾,每天就能拧出半桶汗水。母亲领着几个姐姐纺花织布。白天纺,晚上摸黑或者在月明地里纺到半夜,每月能织成三四匹布。拿到马村、焦虎集市上卖了,一匹布可换回织两匹布的棉花。靠纺花织布,解决全家穿衣和日常花费问题。那时,我从未见过父母睡过囫囵觉。有时我都睡醒一觉看到母亲在灯下缝衣,父亲在准备明天做的事。当时家里人口多、花销大,而且还要供我念书,全家自然不能松懈。我先后在本村读私塾,在桑科营和庄丘寺读小学,在焦虎读初中。私塾的学费是“一麦二秋”(即每年老斗一斗小麦两斗玉米),小学、初中的学杂费是每学期三至五元,买笔、墨、纸砚等花费也不少。按那时的经济条件,一个普通农户供一个初中生相当不容易。除了年节大姐零星接济以外,基本上由父母省吃俭用,供我完成了学业。1959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祖父读过书的地方,前身为卫辉“淇泉书院”的汲县第一中学,进入了更艰苦的学习阶段。高中比不上大学,在大学里我享受每月19.5元的国家甲级助学金,高中助学金每月只有几元,而且正值国家经济困难时期,天天挨饿读书。那时,城镇户口的学生,每月二十几斤粮食。农村户口的学生,每月只能从大队领十一二斤毛粮(带皮的粮食如谷子、黍子、稷子等),还不时被队干部克扣。由于肚子饿,上课坚持不了45分钟,课下躺在宿舍背书。农村的情况更糟,几乎人人得浮肿病,饿死不少人,多数老人都倒下了,我父亲、母亲分别在郑州和武汉的姐姐家,躲过了这个大劫。这时,念书更加困难了,学杂费虽然大姐帮助解决,但是文具纸张却没钱买,主要是肚子饿。有人介绍我到外地谋生,父亲、母亲都不同意,说在外地也得挨饿,还不如在家读书。我也不想失学,坚持在学校拼命读书。当时前途明摆着:考上大学,就有生路;考不上大学,有可能饿死。老天爷总算有眼,在生活很苦、大学很少、考试很难的情况下,我顺利地迈进国家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校门。当我背着破旧的土布行李卷远行,在村头挥泪辞别衣服褴褛、面黄肌瘦的母亲,发誓学成,将来一定不让父母再挨饿,那个场面至今记忆犹新。

二、我们对父母恩情的报答很少很少

“学成文武才,献给帝王家”。这句话道出了几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读书报国的心结。从小父亲讲的岳飞读书的故事,也寄托了父亲希望儿子成为国家有用之才的梦想。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受毛泽东思想的熏陶,经过学校历次“端正学习目的”教育,“为祖国而学习”早已成为学习的动力。1967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辽宁省法院。尽管那时我对机关工作环境不适应,对一些不择手段、角逐名利、派系整人等现象深恶痛绝。但是经过18年寒窗生活后,所学知识毕竟派上了用场,自己也有了报效国家的舞台。因此,工作努力,办事公正,谦虚谨慎,不介入派系。很快地熟悉了业务,也逐渐显示了自己的理论与专业优势。

可是,父母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特别是父亲1978年初患脑溢血后,生活已不能自理,不久就从城市回到农村,身边无人照料。时刻担心父母的身体,就怕老家来电报,安心工作与照料老人的矛盾十分突出。曾经几次申请回乡工作,领导竭力挽留。省法院的老院长以“忠孝难以两全”为由,诚恳劝我。几经犹豫,我留下来了。不久工资涨到每月62元,住房条件也小有改善,决定做工作让父母来沈阳。但是,工作做不通。母亲不习惯住城市,说天天关在笼子里,连个熟人也找不着。再就是嫌沈阳离老家远,怕病故了被火化。父亲晚年糊涂了,但是在这点上却不糊涂,就是不肯离乡。后来我当了院领导,住房条件进一步改善,老人就剩母亲一个了,母亲还是不来沈阳。好说歹说接来一趟,只是为看孙子、孙女,看完就要走,不让走就生病。眼也熬烂了,牙也急肿了,没办法只有再送她回去。这样,侍候老人的问题仍然未能解决。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几十年。虽然我每年为料理老人要花三四千元,但花钱和自己侍候不一样;以后,虽然为母亲专门雇了保姆,但是保姆伺候代替不了儿女侍候。我具体侍候的少,到现在也深感内疚。父母养育我们的大恩,我们一生一世也报答不完。古语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说的是朋友、上下级之间的支持、知遇之恩,尚须这么报。父母养育之恩比这高得多、深得多,报答再多都不过分。父母对子女付出很多很多,儿女对父母报答却很少很少。

我侍候老人少,而老人却时时刻刻想着我、念着我。每次回家探望前,母亲总是嘱咐我别买啥东西,怕我多花钱。每次见到母亲,总是说我瘦了。我虽然当了高级法院的领导,但母亲却总认为天天吃不饱,老挨饿。母亲时时心系儿子的困难。1999年春天,母亲因病住院,几天昏迷不醒。一位我熟悉的医生私下让准备后事。我看检查结果,心电图血压肝功等指标都正常,决心倾全力抢救。在河南省高级法院、焦作市中级法院主要领导的帮助下,请来了焦作各大医院最好的专家,使用了医院最好的药品,实行护士全程护理。我每天上午参与听取医生病情汇报,参与研究当日医疗方案,以便知道医生是否对症下药。奇迹果然出现了,95岁高龄的母亲脱离了大难,恢复健康。母亲苏醒后问我:“花了多少钱?”我骗她说,没花几个钱。母亲说:“不论花多少钱,都得让大家(指我们姊妹几个)摊,不能让你一个人拿!”我骗她说,是大家摊的。在场的病人、家属、焦作中级法院的干部听了无不动容,他们说:“院长啊,这半个多月你没白侍候,你这么大个领导,这么大年龄了,你妈还向着你、疼着你!”老人的关爱,使我更加觉得自己对母亲的报答太少。母亲毕竟是近百岁了,过了一年多,母亲再次生病住院。我们虽然做了更大的努力,组织了更好的抢救,花了更多的金钱,母亲还是离开了本应尽更多义务的儿女,离开了她应当安享幸福的世界。

老人去世后,我一时失去了精神支柱。心中空荡荡的,总觉得母亲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经常梦见父母亲。好几次梦见少年时夏天夜里蹬被子,母亲守着我盖被子;冬天早晨,父亲给我烤棉衣、抓虱子;还梦见过我读书时,母亲到北京去看我等。但醒来都是一场空,我再也见不到老爹老娘了!慎终追远,天地悠悠。在这里我要拜托各位小兄弟,以后每年清明节,请你们一定要替我在父母的坟头上添把土、烧卷纸,聊以慰藉老人的在天之灵,寄托游子对父母的无尽哀思。

三、父母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很多很多

综观父母一生,一没从军立战功,二没当官建政绩,三没搞文化留著作。父母只是中国劳苦大众“芸芸众生”中的极为普通的一员。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母亲高寿不过百年。由于时代和机遇限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或者都能够干出大事业的。只要他们行为端正,品德高尚,能够使人不忘他们、怀念他们,那就不虚度此生。父母历经新旧两个社会,苦辣酸甜都尝过。父母本身就是一本大书。书中记载了留下的一笔笔财富。父母劳动一生,勤奋一生,节俭一生,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却一生贫寒。父母没有给子女留下什么遗产,但是父母的勤俭、忠厚、乐善好施等优良品德却传给了我们。这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这是我们的镇家之宝、传家之宝。这笔笔财富,我们一代和几代都享受不完。

第一,父母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我们家也算得上“诗礼传家”,从曾祖父起,就十分重视读书。据父亲讲,曾祖父不甘心辈辈受欺负,下决心培养子女读书。祖父兄弟四人中,就有两人成才。其中,祖父于清末科举获取了功名,可惜英年早逝。父亲从曾祖父、祖父那里继承了“读书至上”的思想,并从自小就受人欺负的切身经历中,更加重视孩子读书。我三四岁时,父亲就教我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五六岁时,就用一盆沙子教我写字。母亲虽然不认字,但是重视孩子念书不次于父亲。解放初,在我念书的同时,母亲坚持把两个已成年的姐姐送桑科营小学读书,这在当时封建思想严重的情况下,无疑是十分开明之举。我念书时,母亲起早做饭;住校时,母亲给蒸好吃的馍;下大雨时,母亲请人背我趟水上学;放学回家晚了,母亲在村头料峭的寒风和朦胧的暮色中守望,成为永远烙在我脑海中的一幅图画。为省纸,母亲让我先写小楷,再写大楷,最后写反面。母亲的辛苦操劳与安排,使我学习沿着小学—中学—大学之路,一帆风顺,成为滑县南部数乡出省进京读书的第一人。这个成就,除了组织培养和自己努力外,应是父母教育子女的巨大成功。

第二,母亲教育我们如何做人。在旧社会,父母饱受压迫剥削,最恨那些邪恶之人。小时候,父母经常教育我们做勤劳、正派、忠孝、友善的人。记得父亲常给我讲孟母三迁,岳母刺字和王祥卧冰等故事,教育我们努力学习,尊重长辈,孝敬父母,报效国家。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母亲总是教育我们要礼让。母亲常说“吃亏人常在”,因此处理利益关系时,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能让别人吃亏。在农村有一家婚嫁、添子等,大家都送礼。如果别家给我家送100个鸡蛋,母亲还礼时,至少还120个。“能吃亏,会忍让,还是忍让得安康”,这句话母亲不知叮嘱过多少遍。母亲笃信“善有善报”,教育我们多行善事。遇到要饭的,母亲宁可自己少吃一口,也不让要饭的失望。父母的言传身教,使我们受益终生。学习阶段,我共进过六个学校,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小学入团,中学入党,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参加工作后,先后在四个单位工作过,都得到不错的评语。在单位工作,群众威信高。离开一个单位时,大家恋恋不舍,讲评欢送,场面动人。不少同志肯将个人私事向我袒露,视我为知己。究其原因,既非利害联结,又非酒肉相聚,而是同志们相信你的人品。

第三,父母教育我如何做官。父母历经清末、民国,对旧社会的官僚没有好感。所以,父母从不希望我做官。供我念书,是让我学习谋生本领。进大学时父亲想让我学医,后来阴差阳错学了法律。参加工作后,母亲在我那里住时,多次对我说,找个事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干。常常不到点就催我上班,说“别误了公家的事”。母亲一听说我去办案,心里就不安,怕我办错了伤害好人。平时,母亲总是嘱咐我,办事要用心、要公道,对人要热情、要和气,要会和人共事。1988年春回家办父亲的丧事时,有人对母亲说,你儿子当高级法院的领导啦。母亲听后,没有一丝一毫惊喜之色,沉默之后,叹了一口气对我说:“给国家干事不容易,要干好,别冤枉了好人。”语出平淡,道出了希望儿子做个好官的慈母情怀。母亲怕我为官不廉,看到法院机关的同志过新年春节给家里送啤酒、蔬菜、水果等年货时,颇为不安。母亲坚持按照礼尚往来的原则,要我置礼一份份回送。这种场合,母亲的话往往不多,远远没有领导的廉政报告那样疾言厉色,但是却具有无比的教化力量,使我时刻铭记在心,时时警醒。为政多年,始终没有忘记母亲的叮嘱,秉公执法,认真做事,清白做官,以上报国家,下敬父母。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纪念母亲逝世三周年,不能仅仅考虑到自己一家,还应当考虑到全村老少。祝愿村里的老年,都像我父母一样慈爱;祝愿村里的青少年,都像我们这一代人一样勤奋。我希望全村每一位长辈,都要重视对后代的培养教育;全村每一位青少年,都要孝敬自己的长辈。让中华民族尊老爱幼的美德代代相传,让我父母留给我家的精神财富成为全村的共同财富!

最后,我代表参加三周年大祭从各地赶来的各位姐姐、姐夫、妹夫、外甥、外甥女、外甥媳妇等,祝全村老年人健康长寿!祝全村壮年人劳动致富!祝全村青少年学习成才!并向在父母治丧活动中,帮忙、送纸、祭奠并为我们安排食宿的兄弟、同学、亲友、长辈鞠躬致谢!

(此文系2004年3月8日纪念母亲逝世三周年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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