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先
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已下乡在浙江余姚朗霞。一天，公社打来电话，叫我去领高考复习用书，因为我当时是知青组长。书不多，仅仅七八本，有重复的，也不成套。我没法子计较，背着书就往回赶。回到大队就叫知青们来领书。见者有份，七手八脚一下子“领”完了。剩下那本是我的，政治书。高考凭这书，是指望不上了。好在我下乡时，把高中课本全带来了。
当时，知青返城还未开始，就连“病退”也没有开始。要回城只有两条路：一条当兵，一条招工。眼下突然添了高考这条路，能不拼命吗！
于是大家都请假回城里去复习了。我家远，就在乡下复习。当时思想真的没解放，总觉得躲起来专门复习不光彩。于是我白天坚持干繁重的农活，晚上灯下苦战。时间是最宝贵的，一切能省的都省了。满是泥巴汗酸味的衣服脱下来往墙上一挂，第二天照穿；晚饭也不煮了，买一斤最便宜的“动物饼干”，用黄草纸袋装了，满满的一袋；开水也不烧了，从天落水缸里舀一搪瓷杯。一天累下来也饿坏了，恨不能一口吞了这袋香甜的饼干。
饥渴是一种动力，正好用在解题上，解出一道题就吃点饼干。开始，解一道题吃10块饼干，饼干蘸点搪瓷杯里的天落水，立刻吞进肚里。后来解出一道题5块，再后来一道题4块，2块，1块。
解题效率很高。这是挑战生理机能的效率！
往往是一袋饼干全吃完，天落水喝掉一杯半，天也快亮了。昏昏沉沉刚倒下，马上就听到生产队长喊“出工啦——”
啊，我多么想暂时“死”一天啊！
那些日子饼干吃了不少，钞票粮票用掉不少。
日子是会飞的，越是关键的日子越是飞得快！才复习几天，就考了。因为报考的人太多，宁波地区先考一次，再全省统考。考场设在公社学校，这里原来是个宗族祠堂。我的考场在北边教室，外面是一个黑魆魆的穿堂弄，座位在北窗下，窗户最下边的玻璃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像全世界的西北风都到这里集合，正对着我的头吹！吹！吹！我用一个不由自主的喷嚏向那扇破窗打了个招呼。
没做几道题就抖起来了，全身抖！本来就紧张，全没有想到要提什么要求——也没时间提要求，只知道用两只手捧着笔抖抖地写，
写……写……写……
却怎么也写不快！
清鼻涕挂了半尺长，滴在试卷上，赶紧擦去。
没写多少，铃就响了，看看后面的高分题目有些会做，试卷就被抢走了！这时候鼻子痒痒已“忍无可忍”，一个响亮的喷嚏，把监考员吓了一跳。
时至今日，只要一提起“寒冷、北风、惊恐、紧张、颤抖”，我脑海里就会立刻跳出这场考试的情景！
今年没指望了，明年再考吧——不知道明年还有没有机会呢！继续下地干活吧。农活干完了，就趁农闲维护电气线路。村口的电线杆最乱，电线拉得像蜘蛛网。我正爬在村口七米杆上接电线，我堂侄子从公社中学放学回来朝我喊：“小爹，侬高考通过了，还好再考！”这是我的痛处。我呵斥他：“不许乱开玩笑！”他举起手中的信说：“侬不相信就算了，我走了！”他边说边走。公社让各村的孩子带信回去，这种方式最便捷，我却不知道，错怪了他。
我从乱电线缝隙里钻下一点，也顾不得四五米的高度就跳下来，吓得我堂侄子撒腿就跑，我几步就抓住他后衣领，夺过信一看，还真是高考通知书哎！满心欢喜地谢过堂侄子，从家里拿来晾杆，把弃在电线杆上的登高板捅下来。
经此教训，不敢再怠慢。父亲的老战友范叔叔和金阿姨让我去绍兴复习，我立刻应邀到绍兴抓住最后的时间。金阿姨带我和他儿子去绍兴一中听辅导课，还把讲义讨回来给我们复习；一日三餐悉心优待，照顾关怀无微不至！
作者在电线杆上维护电线
真正的高考很快就来临了。考完又加试几门课。晴暖的日子，加试生物时，窗外传来响亮的爆炸声，大家都吓了一跳，但谁都不分心。我考完出来，去窗下推自行车，发现后胎爆裂了，原来是太阳公公做的好事！这车可是借来的噢！
真后悔，前几年一次都没有翻看带下乡的课本，也后悔没答应学校的要求去当代课教师，不然高考会从容得多！现在看来，当年能带高中课本下乡，真是很明智的举动。可是当时根本就想不到会恢复高考，精疲力竭的重体力劳动消除了复习文化课的念头。大队叫我当总电工，我的精力和意志都用来学习电器机械知识了。乡村学校找我代课时，想起小学和中学老师们“文革”挨批斗的情景，断然拒绝代课，也就失去了促使自己复习文化课的机会。
1977年12月，作者出席余姚县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与其他代表合影
考完之后，紧接着又经历了不知天高地厚盲目填报志愿的错误。那时候是人工投档，志愿填错，投档退档来回的时间中，也就错过了好多学校录取的机会。虽然后来被录取了，但浪费了考分，也错过了好学校好专业。
我能够考上大学，实属幸运！恐怕是拼命苦斗和范叔叔、金阿姨贵人相助的结果吧！
当然，最大的恩人是邓小平！这不是投合政治口味，而是心里话。
许志先 宁波市第四中学退休教师。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