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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诗经》的源头

时间:2022-07-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我五岁,父亲背我穿过拥挤的人流,钻过卷阿周公庙的腹地,从卷阿西侧的沟壑攀上凤凰和鸣过的高冈。卷阿周公庙便在我的心灵历程中留驻了印记。难怪在后世秉承的祭礼中,在这片周族肇基三千年的土地上,便是以卷阿周公庙为中心辐射百里的地域,人们仍要尊奉姬弃后稷的生母。中华的史册间,姜嫄被历代承传周人血脉的后裔,尊为周族的始祖母,天下百姓的始祖母。席草而坐的他注视着卷阿之南——周公庙正门南方层峦起伏的大野。

范怀智

一、亲身感受《卷阿》诗

我五岁,父亲背我穿过拥挤的人流,钻过卷阿周公庙的腹地,从卷阿西侧的沟壑攀上凤凰和鸣过的高冈。我童稚的眼睛注视了积雪的太白山,俯视过浪涛般起伏涌动的原野。卷阿周公庙便在我的心灵历程中留驻了印记。

至年长,父亲老去,每到农闲偶得余暇,我都要信步爬上卷阿东侧的羊肠道,趟进卷阿周公庙东的慢坡,或在寂静的夜晚,或在星未落、狗未吠的清晨,去感知已逝的周王朝的王灵。那时我已知道我脚下的泥土中,安放过先周王者们数以千计的肉身,这里会是一个辉煌王朝的奠基者和推进者们的归灵处,这里有着一种跟泥土一样朴拙、凝聚的灵场。我小心绕过一簇簇茂密的蒿草,我在捕捉周王朝的祭祀地里,那种经久不息的余韵、信息,我期望他们能够告诉我一个时代的秘密,我更期望他们辉煌的礼乐能从青铜的底色上浮现而出。

一个农人,一个农耕文明的继承者,我行走在开创农耕的周始祖的足迹上。我喜悦冬的晴空下收获后满目透黄的情景,四野像分娩后的母亲安详宁静。

我睡倒在落了叶、秃了的杏林,这里生长过梧桐,我沉重的肉身下,是绵软的盈满坡地的衰草。阳光抚摸着我,仰面朝天,我像放纵和懒散的孩子,躺倒在一个鼎盛王国的策划者——周公的采邑上。天空没有了凤凰,只有飞翔的鹰鹞。我身下是那停歇的润德古泉的泉脉。天下治泉则喷涌,私欲横泉则眠息。我身下,隐藏在卷阿丘冈中的泉脉睡了。文王在这里隐憩,他仰观群星,于此扭转乾坤,钦定后天八卦,将乾位归往西北,并以此认知时令地变迁跟上天的旨意,且与统摄万物的太乙星相视对语。这里的黄土埋葬着象征王权,冀许着民众福祉的中华礼器的青铜。我不只仰躺在大地,我还仰躺在先周列祖归葬处庞大的灵场中。

不是有约,也非三生前定。我在这儿,在一棵虬枝向天的杏树下,等待与一个耄耋老人的相遇,他靛草染色的衣衫摞满补丁,他摞了补丁的肩头膝盖上扑满灰土,他说他是游荡民间的游灵,他童颜鹤发,长长的须髯随风飘拂。就在长过梧桐、长过青槐、长过刺楸、长过松柏的杏林里,我们如期相逢。他从我头顶的凤凰冈走下,我们坐定在年老的杏树前方。他熟知那些消匿在时空的掌故。我以一个稚弱的孩童样手攀膝盖,赤着与衰草同色的双脚。

太阳下,他胡须样绵软的衣衫平铺上莎草,席草而坐。我们无声,一起默望距离我们并非遥远,却从彼此的目光来测试,像是分外遥远的太乙山,其实是我们口头称谓、民间命名的南山,南山即终南,我们双目锁定在终南山系太白主峰的峰头,那高耸的山头积满着我年少时看到的雪,恰如他头顶的华发。兴许是他头顶落了雪吧!天空的太乙星,是天枢的中心,于夜晚显现的群星,皆绕它转动。用他的话说,太乙星操纵着普天下,操纵着万物生灵地兴衰更替、承换转接,这一切在我们眼里扑朔迷离的景观,皆由太乙主导决定。我们注目的太乙的山峰——太白山主峰,它像一道茫苍隆起的龙脊,更像巨龙仰起的头颅,在俯瞰天地。我与他在卷阿腹地的坡地——凤凰冈的南麓已不止一次相会。我问他来处与去处。他说他是流走在田地林野的隐归者,他是住在卷阿后边山坳的逸人。他须发、眼瞳在晌午的阳光里闪闪发亮。我问他年岁,他只默然一笑。他说他是天地之灵的聚结者,他在这方龙脉盛极的土地上放歌行呤。

“我是歌者,是行者,我双脚蹚过渭水的角落。我是那飘忽不定的南风。是一座山、一棵草、一条河、一个时代的歌者。我是那枚叶面的晨露,滴落大地,在太阳的揪拽里又浮散晴空,我是那万世的轮回!”

我哑然失笑。我说,或许我还曾是踩踏着周王足迹,追随他,并在周公的采邑上牧歌的子民呢!我期望从他口里知道些周的往昔。

他抚掸掉粘在衣襟的枯叶败草。说:“周起于弃,弃父帝喾,弃母为姜嫄,姜嫄践巨足感应身孕,生弃。弃擅农事、帝尧举他为农师,封在邰地。弃后四世为公刘,公刘迁邰于豳,公刘后七世亶父生。亶父三子,长子太伯、次子虞仲、少子季历,季历子名昌、承姬姓,正是那扭转乾坤,定后天八卦的周文王啊,文王子武王姬发者,举兵灭商,周朝始定,历世十五。”

他的修髯白须在温煦的阳光中任风飘摇。“我曾拖拽长袍,那润泽的天光浸漫着周王朝的地界,他们的子民在周的土地上耕种收获,他们挥舞着刈镰割取成捆的糜粟。他们信口而出的歌子,在辽远的田坎间回荡,渭河中心的荒屿及那河岸蒹葭中的野鹤鹭鸟翱翔飞起,飞往王者之尊的太乙的山峦,飞往天边水光敛滟的渭水深处。”他一如一个坦然的谎言者,言毕时呵呵而笑。

我听见他的嗓音在这晌午,在明彻清新的阳光中响亮:“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礼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最初生下周先祖,那是有邰姜嫄氏。如何诞生周族人,祈祷神灵祭上苍,乞求定要生儿郎。踩践天帝足印,神灵保佑赐吉祥。十月怀胎行端庄,一朝生下天之子,便是后稷周先王。

三弃后稷于郊野,牛羊、太鸟赐恩泽。姜嫄难舍亲骨肉,抱子回归名姬弃,后稷天生有灵异,撷取谷穗于稗草,落种稼穑好丰茂,谷穗垂垂民腹饱,安居乐业免饥苦,载歌田畴乐陶陶。”

难怪在后世秉承的祭礼中,在这片周族肇基三千年的土地上,便是以卷阿周公庙为中心辐射百里的地域,人们仍要尊奉姬弃后稷的生母。中华的史册间,姜嫄被历代承传周人血脉的后裔,尊为周族的始祖母,天下百姓的始祖母。待到每年农历三月十二日,适值卷阿周公庙古庙会的日子,来自四乡和千里外的百姓,攒聚进周公庙的姜嫄殿,头顶高香,抚膝而跪,先祭天灵,后祭地神,再祭四望与山川河野,随后要深深祭拜中华百姓的始祖母姜嫄,祈愿始祖母姜嫄,赐予他们将有功天下的子嗣,如姬弃后稷那样,把百谷的种子与生命降生一同带至生民流徙的旷野。

徐徐南风从太师椅形的卷阿南口——周公庙正门吹进,恰如一袭阳光织成的丝绸,亦如梦幻飘绕过汉槐唐柏,我听见成群的喜鹊,那纯粹的鸣叫似在卷阿东崖,又似在卷阿西野,它们大约是周族子民重生。隔着卷阿间的古桑、银杏、国槐、青柏与乐楼,它们携带着周十五世的欢欣安乐,吟唱它们那个时代的歌子,遥相呼应,它们久远前唱和在田埂的谣曲,贴住水流般的民族史迹,被后世定格在了民间生态的《诗经》中。

二、寻找公刘的英雄足迹

我说:“四千年后,已没有人能确定周族、中国最鼎盛的周王朝的发源地了。”

冬日漫过山峦的风撩起浮在枯草上的叶。席草而坐的他注视着卷阿之南——周公庙正门南方层峦起伏的大野。他注目着那遥远的南山,风正撩起着尖锥样刺向蓝天的山巅的雪,数枚嬉笑的叶子从东自西,从我们身前身后奔逐过去。

“王在岐山”是个卦相。这个卦相,始于周,并非文王。一个心存王业的家族,一直找寻着能铸就他们王业的地域。这个地域,能使他们的宏韬伟略感应天地,这个地域能使他们感应到王灵的启示与身影,这个地域必能滋养王者的气概,更便于他们韬光养晦,积聚力量,顺从天心,蓄势待发的计谋。这个地域是岐山。

从卷阿,以周公庙润德泉的泉眼为中心,向西百里至千河,向东百里至漆水河,南至渭水,北至千山,这样的天然屏障间方圆百里是先周时代的岐山,周先祖感应王灵,遵循使命找寻的岐山。这个岐山,也是他们成就王业,憩居三百余年的岐山。心存王业,寻找岐山的历程自姬弃的四世孙公刘启始,这时候的先天八卦,已悄然地把生门乾位由正北转向了西北,后天八卦从某个无法确切的时刻起,于那空茫浩渺的宇宙开始了运行。岐山在何地?“王在岐山”。王(wàng)者,旺、称王称雄,它不只是一个静止的名词,它还是一个运转中的动词。“王在岐山”的王,是那动词之王,非名词之王。

忠诚周民好公刘,来到泉边堪地域,北望原野宽又广,爬到南边的高岗上,找寻驻京的好地方。选择京城的地方好啊,于是安处建新邦,结束行旅造草房,谈笑风生喜洋洋,你说他说闹嚷嚷。

“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

忠诚周民好公刘,定居豳京人气旺,犒宴群臣有次序,各入席位就坐忙,宾主入宴靠几坐,先祭祖神佑吉祥。圈里捉猪做佳肴,葫芦瓢儿斟酒喝。酒足饭饱皆欢喜,共推公刘做君长。

在叩问人类,叩问宇宙的北斗七星隐没的一刻,天庭中新一轮王星、将星的魂灵纷纷降落,忽而成为王星魂灵负载者的公刘,接纳了受命于天的事实,进而把他一颗家族的心胸,扩展到了图谋天下的雄心。从《诗经·公刘》篇的描述,足以看出公刘从邰迁都——或说迁移姬弃缔造的京师前往豳地的目的了。他要做的,是要找寻他们族群能够日益雄壮的祖祉之所。豳地,泾河两岸宽广的河川,及那河川南北广阔的平原,此处不仅可以丰沛周族的内需,而且可激增人丁、扩展外围,强盛国力。至此,公刘从原有的土地肥沃处,迁往土地更为肥沃、原野更加广阔的另一处,已然图谋他的“不轨”了。

当时的殷商在好色国君的统摄下,日渐势危。迁都豳地,把殷商国君曾经封赦的周族,挪移进距邰地百里隐蔽而便于发展的所在,他们除了改进先祖日臻完善的农耕,他们亦在悄悄打磨起野心勃勃的礼器,修筑祭祀先祖、天帝的宗庙。其实,实施国民安居防御仅是移徙国都的说辞之一,他们暗藏胸中的,却是寻觅那龙脉,堪舆能使周族统御天下的中兴地。

可能是一个星斗繁硕的空旷夜,忽然惊醒了庐舍中的公刘,接受了取代殷商,建立周国的上天密旨。自兹尔后,完全可以在邰地享受安乐栖息的公刘,率领甘愿追随的民众,开始了堪舆龙脉地鞍马劳顿。大约历史在豳地只给周族的发迹做了一个壮大人丁、积蓄劳力、储备财物的铺垫。

三、古公亶父的“长征”落脚点

在豳,在公刘建造起来的心存天下的国都与支撑着国都成长的土地上,他的七世子孙古公亶父,再次于国力壮大、狄戎入侵的基础上,为了完成“上天的使命”,追逐“王在岐山”的天星和凤凰鸣叫的引领,进行了先周史上第二次国都迁移。这一次极有可能是周族的内部发生了难于挽回的内讧,狄戎的入侵并非古公亶父往西南方另设国都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一定是那悬滞在周族头顶、预示王业使命的天星,往豳西南的岐地挪移了。继承先祖,接力般承接了“王命”的古公亶父,不得不在族人分歧、矛盾激化的当口,攥紧王业的接力棒,做出顺从天谴的抉择。他在一个月亮未消匿的清晨,骑了匹轻捷的快马,在太阳未从旷野升起的时刻,站在了千山山脉中两个雄伟的山峰间——两峰对峙、分而为岐,使岐山得名的山峰间。往南,俯瞰长满荒草,但注定丰盈的大地。晨光未退尽的晴空,他看到了那颗停伫脚步、依稀闪烁在岐地——古周原上空的天星。看来就是这个地方了吧!他追赶许久,白马的身躯滚落着汗珠,王业的继承、中兴至鼎盛,全在这不再飘摇的“天星”的昭示中。这里正是天时、地利、人和转接后,祥瑞、福祉重新聚结的龙脉。吉祥的凤凰,身披七色彩羽的凤凰,在不远的高冈发出殷切的召唤,那个高冈南麓——弯曲的山梁三面拥戴的凹地,恰是卷阿,是文王、周公休憩林下,不辱使命、谋划安邦之道的隐秘处。

他的白发衔住了一枚随风而动的叶片,他向我讲述了他所知晓的农夫们唱诵的“古公”。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字。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古公亶父迁居忙,清早快马离豳乡;沿着渭水往西走,岐山脚下土地广,他与妻子名太姜,勘察地址好建房。周原肥沃又宽广,堇葵苦菜像饴糖。大伙计划又商量,刻龟占卜望神帮;神灵说是可定居,此地建屋最吉祥。

跟定亶父迁岐者,只是部分周人,非全部周人。古公亶父在迁都往岐前,说过这样一句感人肺腑的话语:

“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

跟别人的兄长住一起却杀死他弟弟,跟别人的父亲住一起却杀死他子女,这样做我不忍。你们和狄人勉力居住一块儿吧!做我的臣民跟做狄人的臣民没什么不同!而且我还听说,不要为争夺用以养生的土地去伤害养育的子民。

于是心中有谱的亶父拄了拐杖离开了豳地。周族里亲近他的族人追随了他,驱赶牛羊、马匹,车载孩童、种子、农具,走过了头桥、二桥和三桥(豳县的地名),他们与先祖公刘开垦、耕耘的土地诀别了。有人说至今还可在豳的散桥(三桥)能听到亶父的周人离开生息地时,悲伤难禁的失声痛哭,这是个怎样的凄绝怆绝的场面啊!

这仁慈的话语,使得亶父的语气同当时的场景有所复原,看来上天总是把经天纬地的大业交付给那些厚德、高尚的人,他的内心才可安妥。爱人者,人恒爱之;爱人者,天恒爱之。

在天星、凤凰的引领下,建都于岐地古周原的古公亶父,尽力凸现着他扩张中的王制。他在高筑的城池里不仅建造了与商都同等规格的祭台。登上高阶祭祀天地尊神,他还继承殷商的礼俗,在国都凤雏中颁设了宗庙、社稷的制度。随着韬光养晦、暗蓄国力、外柔内韧、忍辱待时地筹措,屡屡打败狄戎、疆土迅速外扩,周人称王的时代来临。

四、文王创业的圣地诗篇

乃至亶父孙文王时,周人的强盛成为不可逆转的定势。国政颓废、华厦将倾、狄人寇边、乏力回天,殷商无从控制诸侯拥据、各自为政的大局。文王为此失去了爱子伯邑考,他从羑里返回西岐,他及庶子周公肯定是堪舆的高手,他们选择古周原西(周族都城正西约五十里)的卷阿,绘制、补缀、演绎后天八卦的蓝本,至今周公庙遗存着文王推演、测算、记录后天八卦时的亭阁。周族的雄起,将殷商的残喘败落推向了崩溃。及至周三公(太公、周公、召公)介入国政军政,周人姬姓家族的王业已成,他们历三百年、十五世的使命彻底地成就了。

我问他:文王、周公及八百年后周王朝的覆没!

他面孔含笑,收回远去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瞅望陷身于杏林下方的周公庙。从他皱纹浅淡的脸面可看出,凡是这世间的胜败和王旗变换,都是无谓的。

他说:“‘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这就是文王。”

文王的神灵在天上,在天上啊放光芒,岐周虽是旧邦国,接受天命新气象。周朝前途无限量,上帝意志光万丈。文王神灵升又降,常侍上帝在身旁。勤勤恳恳周文王,美好声誉传四方,上帝赐他兴周国,文王子孙常兴旺。文王子孙都繁衍,大宗小宗百世昌。天子臣仆周朝官,世代显贵沾荣光。这人是文王。

文王继袭了先祖们包藏宇内于胸间的堪舆术,为奠定灭商立周的基业,他将都城再次迁移,迁往了开阔的准备背水而战的丰邑。真是天命有时,没想到自岐迁丰的黎年,文王抱怨死,但他九泉下自可怡然含笑,因为他的儿子武王毅然攥过了剪商伐纣的接力棒,终于启动筹备十一世挥师东进、直指殷都的壮举。

五、周公开创的爱民遗风

武王顺从先父遗言,以太公姜尚为“师”,交付兵符掌控军事,以庶弟周公旦为“辅”,掌责国政吏治,召公、毕公置其左右,德行高洁的臣子皆委以重任,团结一心,祭祀过周族的先祖,祭祀过那无形的、确于冥冥中行使主导之责的天地之灵,宣称以文王遗命,高竖起大周国的旗帜,高举起泛着幽然蓝光的戈刀,高呼“替天行道剪灭商纣”的民愿,一举东向,于河南孟津的渡口,会盟八百诸侯,旗帜烈烈,战马嘶鸣,浩浩的大军踏溅起百里黄尘,仅那牧野一战,就把民怨沸腾殷商夷为烟尘,飘散无踪了。至此后,周公立业,辅佐年幼的成王,安邦定国,制礼作乐,既使周天下的国民于礼制中得以规整,亦使他们的心灵有了美德蒙化的精神熏陶——乐的洗涤。一个华彩的周王朝便在滚滚的烽烟后,矗立在广袤的威慑过九州的殷墟上。

周公,偏妃所生,文王庶子也。遵照周之礼制,庶子不可主政只可参政、议政、佐政。周公姬旦,文王之四子,因此武王后、他的存在只能摄政和假王。他的主要功业,依然若诸多的仁德者那样,辅佐着成王逐步登上尊贵的周王位;他在成王的幼年时,平静了管蔡(管叔、蔡叔)叛周、三监叛乱,剪除了商纣余党,完成了东征剿伐。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

斧头斫得裂缝长,满身伤痕青铜斨。周公东征到远方,四国听闻都着慌。可怜我们这些人,总算命大能回乡。

斧头斫得裂缝深,作战折断三齿锄。周公东征到远方,四国幡然悔悟忙。可怜我们这些人,总算命大回故乡。

斧头斫得秃了刃,满是缺口手中锹。周公东征到远方,四国平静不动摇。可怜我们这些人,熬到回家命真好!

东征之时,农人成了士兵,农具成了作战的兵戈,一曲单纯的感叹,流泻出民众的凄戕苦楚,跟无奈于杀与被杀的心境。

莫要征战了吧!莫把农具作战戈,普天之下皆兄弟。我们不慕权与贵,我们只要安乐地。解甲归田园啊,回到那朝思暮想的故乡!

血腥的东征,终于平复了狄戎和余商,王权者的王业得以稳固。据此周人周族心怀王业,历十二世,所立起的周王朝不再是中华一隅的“小邦国”了,它的疆域东至大海、南至淮河、北至辽东,俨然已成为威泽万里的泱泱大国。公元前1019年周代史上第四次迁都拉开了帷幕,为统御和开拓东方更辽阔的疆土,“大邦国”的周王朝,不得不把统治重心东移,经悉心堪舆,他们把新国都的都址,择在中华另一龙脉的盘庚地——洛水北岸,如今的洛阳。

周公的摄政之最,当属定国安邦、制礼作乐。礼者制度宗法,乐者慈爱教化;礼者德之端也,乐者德之终也。周公摄政六年,成王长成了,他把稳固了延及万里的周王土,恭敬谦卑地托予周天下的真主人,并特意给成王写了篇《无逸》的文章。“还政成王、北面就臣位”,历三世,周公的功业和使命成就,他为此不知流落过多少辛酸泪。

我身旁耄耋的老者,始终安详在恬淡中,他向我说及了《鸱鸮》。他说,这就是周公旦的所作。

“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闵斯。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飘摇,予维音哓哓!”

猫头鹰啊猫头鹰,你已抓走我一儿,切莫毁坏我的窠。辛苦劳顿心操碎,哺育孩子堪怜惜。趁着天还未下雨,捡来桑枝和土泥,修补窗子与门户。你们这些树下人,还来胆敢把我欺!

我的双手太疲累,仍需揪茅垫窝巢。做窝还要储干草,嘴巴因此生病了,窝巢却没有盖好。羽毛逐日也减少,尾巴天天正枯焦,房子也要将倾倒。风吹雨打随树摇,只能无助地哀号!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肯定是周公遵从了武王嘱托,辅佐成王时一颗酸楚真心地写照。

周公旦退位后居于卷阿,力精制礼作乐,完善典章法规。居卷阿三年,年老了的周公病终前,叮嘱子嗣:“把我葬在洛邑吧,别让我死了就离开成王”。周公既殁,“成康之治”的鼎盛成定局。

六、《诗经》敲响周亡的警钟

后七百年,曾藏器待时、隐忍苟安的周王朝一如殷商,仍被历史的巨浪打进史流的河底。

我无法相信,以礼乐治国、仁德普泽的周王朝,也会走向无可奈何地覆亡。

耄耋老人的微笑和晌午的阳光一同挂在脸上,他的微笑和他的身份一样,隐逸着一种不可洞悉的奥秘。我无需知晓!

他说:“这有什么,所有的一切既是人治,也是天治,人治无德,则不配天,配天离道,人祸必然。至于周亡,田畴间耕作的子民们送他《召旻》一道。”

他低沉如埙的嗓音再次响起,于这冬日的晌午,于和暖的阳光,于卷阿周公庙北坡——凤凰冈南麓的杏林。

上天难容来震慑,接连频仍生灾祸;饥荒肆虐灾情重,十室九空尽逃亡,国土荒芜榛莽生。天降罪网真严重,毛贼纷争起内讧;谗言乱政不供职,昏聩邪僻肆逞凶,真把国家来断送。欺诈攻击心藏奸,却不省察自污点。君子谨慎勤劳碌,身在乱中心不宁,可惜职位太低贱。好比到了干旱年,百草怎能再丰茂,枯枝败叶歪且倒,看看国家如此样,崩坏覆亡免不了。

周公《无逸》中写道,殷商灭亡因为主政及执政者淫乱于声色、荒废于安逸、沉溺于游玩、放纵于田猎、中饱于私囊、低贱于乡愿、谗信于小人、摒弃于贤能、残暴于民众、宽恕于贪腐。跨越七个世纪,到那“烽火戏诸侯”的周末,周的灭亡莫不如此。至秦、至汉、至隋唐、至元明、至满清,一个个王朝莫不重蹈覆辙,不外如是。

回望先周十五王,回望西周与东周,一个城府最深、仁德最厚、礼乐最盛、民风最朴的王国,最终被埋没进了荒烟蔓草。昔日笙歌筵舞的城池、固若金汤的城池,终被天灾、人祸、时光化作尘埃。我睡倒在黏土铸就的卷阿城基,仰躺在象征王权的采邑之地,及王权者安葬肉身归灵的陵寝。三千年前的计谋、尊贵都不在了,而那明日、再明日,或许多年后扭转乾坤者谓谁?还有身负天职的古公的后来者,会不会仰望星斗,在天星引领里找寻周族、天下王国的龙脉。

我问他……

他长长的须髯在冬日的晌午,在收获后的宁静中,在安妥得顺随自然的周王朝的始源地飘拂。他呵呵而笑!

“无贰无虞,上帝临女(rǔ)”。

莫怀二心莫欺诳,人人头顶有上苍。

2014.09.12

(范怀智,其长篇小说《兽》出版后,被陕西师范大学教授畅广元誉为“奇书”,作者其人,被太白出版社责编称为“岐山才子”,2014年,被陕西作协列为重点扶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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